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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布伦显然对钟信的声音印象不是很深。

  “我是他男人,他这会子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便是。”

  这工夫,钟信忽然间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发现。

  原来自己在说出“他男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自然。

  “喔,原来是钟先生,好罢,我只是通知一下秦先生有关参加预赛的事宜。”

  “你说,我记。”

  钟信用秦淮事先准备好的纸笔记下了预赛的时间和地点,冷淡的表现让话筒对面的布伦一时不知知所措,只好笑着说有机会再和秦先生通电话,便匆匆收了线。

  钟信慢慢将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目光却落在机身后那根细细的电话线上。

  预赛的消息已经收到了,如果那个洋鬼子的电话再打过来,大约便是要和嫂子说天说地了罢。

  钟信的嘴角微微冷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将墙角下那根电话线的接头,一把扯了下来,然后,又轻轻虚连在那接口的地方。

  第66章

  一连几天,钟信都比往常回来得要略晚一些。

  其时正值夏秋换季,钟府阖家上下忙于采买新米、更换下人换季衣物,并整修园子里被前些天暴雨冲坏的水井、护栏等,可谓是事务繁忙。

  钟信知道这工夫,偶尔自己回了泊春苑,也会有帐房或管采买的仆役,会通过电话寻找自己。因此这几天里,他都是尽量在外面把事务处理得更妥帖些,宁愿在外面多辛劳一阵,也不想把那根电话线连接起来。

  晚上睡在床上之际,看着一边沉睡中的嫂子,他也会在心中暗暗责斥自己。明明从小到大,自己在做任何事时,都会反复思量,平衡利弊,一切皆会以安全有利为考虑,怎么这次,就能莫名其妙地把那电话线扯了下来。

  可是夜里是这样思量,到了早上起来出门之前,眼睛看着那墙上的线头,便又觉得还是断了的好。

  按照那洋鬼子打来的电话,那香水大赛的预赛,将要在三日后举行,钟信知道这两天嫂子要做最后的冲刺,所以这几日晚上忙完手头的事务,便匆匆往泊春苑赶,只想着便能帮上他一分,也是好的。

  今天他因去了外面办几件事情,这会子便从后角门直接回来,倒比平时又略早了些。待到了泊春苑的大门口,却看见门边上停着一辆不相熟的汽车,看那车牌,更是陌生得很。

  钟信有些狐疑地进了院子,却见正房门前,有几个丫头婆子探头探脑,正隔着门窗往室内偷瞧。

  他拉下脸来,走到近旁,咳了两声。

  那几个丫头婆子自那日在大厅上,见到他一拳便将钟义的小厮鼻梁骨打塌,才知道这钟家的老七原非善类,阴狠起来,也不比泊春苑从前的大爷相差多少。因此在心里头,都对他与秦淮更忌惮恭敬了一些。

  此刻见他阴着脸过来,一个个忙堆了笑脸,更有秦淮的近身丫头香儿便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道:

  “七爷今天回来得倒早,这些人之所以在这里,是七奶奶方才来了位客人,我们刚刚弄了些茶点送进去,只因那客人比较罕见,我们素常在宅子里见不到什么生人,故而多呆了会子,瞧瞧新鲜,这便就做活去。”

  钟信听她这话,倒皱起了眉头,淡淡道:

  “什么客人这么稀罕,钟家又不是那小门小户,你们又有什么没见过的。”

  香儿忙笑着道:

  “因为来的竟是个高头大马的洋人,宅里子一大半倒都是没见过洋鬼子的,所以纳罕了些,七爷既回来了,便赶紧进去看看那客人罢,虽说长了双蓝眼珠子,面庞倒生得很是齐整呢。”

  她一边说一边便为钟信掀起了帘子,眼睛竟然还借势朝里面瞄了瞄。

  钟信待她说到洋人这二字的时候,面色瞬间一沉,待听得她又夸那洋人生得齐整,嘴角便不自禁地扯了一下,见她打了帘子,便闪身进了房去。

  屋子里面的客位上,果然便坐着那个法国人布伦,一双香儿方才说的蓝眼珠子,正紧盯着自家嫂子含笑的脸。

  钟信禁不得便轻轻咳了一声。

  秦淮抬眼瞧见他进来,忙起身朝他笑道:

  “你回来得正好,我因为布伦先生专程过来,刚刚特打了电话去寻你,谁知那电话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心里正纳着闷儿,你倒回来了。”

  钟信听他提到电话有了故障,面色纹丝不动,只走到布伦面前,二人客气地握了握手。

  那布伦也是方方进得门来,正要和秦淮说明自己的来因,没想到对方的丈夫前后脚便也赶了回来,他虽然仍是脸上带笑,心里面却莫名有些失望。

  这工夫,听到秦淮提起电话,他便笑着开了口。

  “秦先生、钟先生,我这工夫之所以这样冒昧地登门拜访,说实话,便是因为你们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这几天无论怎么尝试,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钟信刚好站在桌边,听他这样说,便拿起电话,在耳朵上极认真地听了半晌,摇了摇头,道:

  “难怪这几天倒一直没听见它响,原来竟是坏了,我倒没有留意。”

  秦淮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微微皱了皱眉,朝布伦道:

  “却不知布伦先生这样急着找寻我们,还特意亲自劳神上门,却又为了何事,难道是那赛事,有了什么变化不成?”

  布伦朝他点了点头,笑道:

  “秦先生果然聪明,因为组委会这边遇到些特殊情况,预赛的时间,临时提前了一日。所有参赛的选手,我们都已经进行了通知,只有秦先生这里,因电话无人接听,一直联系不上。我心中担心你们会错过这次宝贵的比赛,便在报名表上查了预留的地址,寻了过来。好在你们人在本地,这样便不会耽误了。”

  秦淮听到这消息,当真是又惊又喜,忙对布伦表示谢意。

  毕竟他精心调制了四时锦出来,无论参赛后的结果会如何,都是对自己的一种检验和证明。若果真阴差阳错,错失了比赛机会,想来一定是极后悔的。

  一边的钟信倒也简单和布伦客气了两句,便没了声音。

  这里布伦见自己虽费了些辛苦,却看出秦淮是真的打心里透出的喜悦与兴奋。他为人单纯浪漫,见到秦淮的状态,自己便也跟着开心,一时兴起,开口便说上了英文,谈的都是些比赛时的注意事项。

  秦淮自是关心这些,他英文虽然不错,可是布伦这里说的一些词汇已经有些生僻和少见,他便打起精神,紧盯着对方的口型,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以至于这会子,两个人倒像是把钟信扔到了一边。

  钟信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对面倾谈洋文的两个人,目光却落在墙上那根虚连的电话线上。

  这光景,他头一次如此懊恼素来行事周密的自己,竟然会做出扯断电线这样的蠢事。

  因为这样做的结果,不仅没有中止那洋鬼子与嫂子的联系,反倒变相将“贼”请上了门。

  泊春苑里来了洋鬼子做客,而大太太何意如的客厅里,也端坐着一位客人,便是钟氏的族长钟九。

  自打钟礼和钟飞鸿向两家提起了想要成亲一事,何意如与钟九便一直想要碰一次面,毕竟在他们二人的心里,实是有好多郁结在心里的话,只有对方,才可以倾诉。

  两个人只让蕊儿守了外面的门口,里面一个服侍的人不留,自觉无碍后,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起来。

  却不料还没说得上几句体己话,外面的蕊儿却明显提高了嗓门叫道:

  “六爷六爷您慢着些,里面九叔正和太太谈了事情,且等我通禀一声再进罢!”

  何意如和钟九对视一眼,两人眼睛里都露出狐疑的目光,忙各自离得远了些,都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门外的钟智一边和蕊儿心照不宣地互相递了个眼色,一边故意大声道:

  “太太,我是老六,这会子有点子急事要跟您当面提请,不知九叔和您这工夫倒还方便罢?”

  何意如朝钟九微微点了点头,便沉声道:

  “什么要紧的事倒这样急,进来吧!”

  钟智深吸了一口气,朝蕊儿点了点头,便进了房来。

  蕊儿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亦是一副紧张的神情,立即在他身后将门关上,四处张望,这工夫,倒像是在替六少爷把风一样。

  钟智进了房里,先便朝钟九和何意如施了礼数,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何意如心中便觉蹊跷,因开口道;

  “有什么要紧事,九叔也不是外人,你便说了罢。”

  钟智微微一笑,倒先用手抓了抓自己油光光的背头,继而才开了口。

  “太太这话说得不错,九叔原也不是外人,要细论起来,太太恐怕倒算得上是九叔心尖上的的内人呢,嘿嘿!”

  他这话乍一出话,何意如和钟九的脸上同时变了顔色,何意如一张脸瞬间变得雪白,猛地站起身,手指着钟智,嘴里厉色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帐话,好好的,怎么像是失了心疯一般,倒拿长辈取笑起来,想来终是我这些日子纵了你们,不管不顾,竟要骑到长辈头上做威做福了不成!”

  钟智听她这样疾言厉色,却并未有一丝怯意,相反脸上的笑意却变得更浓,目光在钟九脸上打了个转,道:

  “太太且先别急着动气,这房里现下除了咱们三人,并无别个,我才如此一说罢了。你们都知道我的,虽没大哥二哥那样的本事,单论一条舌头,却未必便输了别人。若方才所说真是失心疯的混帐话,老六又怎么敢轻易说出口来。九叔,你老人家最是讲公道信义廉耻之人,便觉得我方才那话,跟有些人做出的事情相比,倒也不算混帐罢?”

  他这番话说完,何意如和钟九对视一眼,心里头都已明白,眼前这个一向予人以花花公子印象的六少爷,此刻却完全与他素日不同,想来竟已经知晓了他二人的隐晦之事,并且明显是要拿来说事了。

  钟九此刻的脸色从起始的惊诧,慢慢又变回素常的沉稳。

  “老六,这会子你忽然说出这些话来,无非是循着些陈年旧事,想做些文章罢了。只一样,你便是觉得自己知晓了些什么,总不过是道听途说,胡乱猜测,难道还有什么盖棺的铁证不成?我再说句不好听的,谁家的粮仓里,没有些陈芝麻烂谷子,若论起来,都够烩出一锅杂合粥来,倒谁也别笑话谁。想那二少奶奶的孩子才掉了多久,老二便逼她穿上了守贞锁,为的是什么?防得又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人倒别装得没事人一样!”

  钟智早就知道整个钟氏家族里,这钟九最是老谋深算,口舌便给,是极不好对付的一个。只是他现下既已经敢杀到这里来叫板,自是在这些日子已经深思熟虑,但凡能想到的东西,倒都琢磨了个遍。

  便像自己与于汀兰之间的隐情,之前在钟家便已是风言风雨,所以他早料到对方会用这个来回击自己,这工夫听在耳中,便并不惧怕,反而笑道:

  “倒是九叔说得透彻,这大宅门里,原是爱发生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确是谁也别笑话了谁。只是有一样,像我钟智这般,虽则风流好色,行止不堪,却只是攀花折柳,事过无痕。哪像有些人偷鸡便偷鸡,偏还要那鸡生出蛋来,才真是叫贻害无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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