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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话间,便将那大药丸放在口中,端着参茶喝了半盏下去,对钟信道:

  “既然你已经说了这样许多,不如便接着说下去,看一看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何种模样。说实在的老七,这二十多年里我听你说过的话,都没有今天这半日里来得多,倒也让我真正认识了你的底细,果真老大当年说得对,你是不爱叫的狗,真出口时,大约便要伤人了。哎,只怪我和他都以为狗被驯服后,对主人会温良顺从,却忘了有些狗,却比狼还要狠毒!”

  钟信的目光紧盯着她,待见她把那药丸吃下去,嘴角微微动了动,面向厅中的众人道:

  “太太既这么说,我倒也不想再遮遮掩掩,毕竟有些人脸上的面皮,终究是要撕下的。我只想告诉太太一句,这次泊春苑的大火里,为何我二人能够安然无恙,便是因为当年在您想放火烧死我的时候,实是给了我太过深刻的记忆。你趁我偷吃剩饭不备的工夫,把我反锁在厨房里,点燃了厨房,任我在里面痛苦的哀嚎,您却看着里面的火光飘然而去。你不知道,我在门缝里已经认出了你,也永远地了那条绿色的裙摆!”

  钟信的声音里难得也带上了一丝怒气。

  他看着窗外东跨院的方向,冷笑道:

  “所以在我被烧得满身伤痕,从狗洞里爬出来后,这些年来,我便告诉自己,只要这个女人还活着,还在钟家掌着权,在她心里,这把想要烧死我的火,就一定不会熄灭。而要想能够逃出这把火,就必须要有狡免三窟的防备。所以在重新装修东跨院的当口儿,我自然便要给自己留一个能够防火的地方,既要保自己的命,更要利用这个防范,打消你们的疑心,将那个替你放火的人,也彻底牵扯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到底在这些年里,到底是谁与你狼狈为奸,做了你的帮凶!”

  说到此外,钟信忽然转过身,高声道:

  “菊生,那个在我房中放火行凶的人,你可怕下他的脸了吗?”

  众人都被他这句话惊到了,下意识便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的菊生。

  菊生脸上有一份隐隐的兴奋,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

  “照七哥的安排,已经拍了下来,咱们钟氏族长的脸,在我这西洋相机的镜头里,可是拍得绝顶清晰呢!”

  厅中众人都被菊生的答复惊到了。

  虽然这答案在钟信方才的言语中已经有了铺垫,可是听到钟氏族长便是泊春苑纵火行凶的人,却还是让人感觉无比的震惊。

  座椅中的何意如嘴角哆嗦了两下,却颤栗着站起身来。

  钟信看着她的脸,这工夫,不知道是不是惊吓与害怕,她的脸色白到有些不太正常。钟信心中一动,慢慢走到她身前,幽幽道:

  “太太,既然您方才说过,老七今天晚上的话与素常相比,多了很多,莫不如,我便干脆再说上一些,倒把咱们钟家有些始终揭不开的谜,都彻底掀开来。比如三娘这边,一直在让族中帮她苦苦寻找致六哥身死的凶手,却不知这凶手,原本便是她相求的对象,也就是要放火烧死我的九叔了。”

  一边的三太太听到这里,猛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继而,竟已经急怒攻心,晕倒在二太太的身上。一时间,客厅中一片混乱。

  钟信看着面前的何意如,而何意如竟也直直地看着他。

  “太太,现下我已经查到了钟九杀害六哥的实证,同时又拍下了他纵火行凶的相片,您觉得,他再手眼通天,还能逃过这样证据确凿的一劫吗?我只想问一声太太,对于拴在同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来说,这只公蚂蚱已经蹦不了几天,死在临头,那另一只母蚂蚱,又打算怎么办呢?”

  何意如听到他这句话,不知为何,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极诡异的微笑,低声朝钟信道:

  “你想知道我会作何打算?我告诉你老七,今生今世,你是永远也不会猜到一个女人的心事的。如果你真想知道,过来,我告诉你…”

  第86章

  何意如这诡异的微笑与言语,让一边的秦淮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便想阻止钟信,不让他靠到何意如身边去,虽然他也不知道在图穷匕现之后,这个已经被老七彻底揭开面具,没有了退路的女人,是会低下头,向一直被她凌辱打压的钟信求饶,还是会做出别的什么举动。

  钟信却似乎对何意如这句话很感兴趣,竟慢慢靠近到她的身前,低声道:

  “无论如何,这些年来老七在太太身上,实是学到了太多,现下太太既这么说,我倒确想知道,以太太的身份,又该如何去面对眼前的困境,难道也会和二哥一样,选择在牢狱里苦度残生吗?”

  何意如见他走到自己身前,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极为慈爱的笑容。

  她素来端庄淑德,无论衣饰还是做派,都是一丝不苟,因此这工夫,她便坐直了身体,一只手慢慢伸在发髻上,似是在整理微有些散乱的头发。

  听到钟信问自己的话,她慢慢摇了摇头,正在微笑的眉宇间却忽然闪出一丝极痛苦的神情,另一只手下意识便捂住了腹部。

  “老七,你可知道,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你和我,才应该算是真正的一路人。我这辈子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可惜一个阴鹜,一个呆直,一个又鲁莽愚蠢,竟没有一个人像我的性子。反而是你这个疯婆子生的孽种,倒真有七八分像我的为人,既隐而不露,又锲而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自己确认了的对手,不管用多长的时间和什么办法,总要除之而后快,老七,你说我这话可说的对吗?”

  钟信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竟点了点头。

  “太太说的不错,某种意义上,老七确是如你所说,睚眦必报,有仇必血,只不过,老七大约和太太还是有些不同,我害的防的,都是先下手伤害我的人,却不会像太太这样,只要觉得有谁妨碍或阻止了你,便会不顾一切,除之而后快。”

  何意如将右手从发髻上放下来,压在左手之上。

  很显然,她此时的小腹似乎极为难受,整个人都已在椅子中颤栗起来,更有无数的细汗,在额头上滚落。

  “老七,你方才问我要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境,其实这种问题,你又何需相问,因为你和我明明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同一类人,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没错,方才那颗药丸,便是我随身携带的巨毒之物,我既然吃下它,便是已经做出了我最后的选择。老七,我此生最抱恨的,就是当年心慈手软,见你烧伤后的惨状,便终是饶过了你,让你在我身边为奴,长大,终至于养虎为患,倒害了我自己。所以现在,还是再给咱们娘俩一个机会,就是死,你也陪我一同去罢!”

  她幽幽地说着这些话语,两只手按在小腹上,整个人倒像是瘫软成了烂泥一般。

  可是谁知道这话说到最后的光景,明明萎顿在椅子中的半百妇人,却像是忽然间暴起的母豹子一般,手上握着从发髻中抽出来的一把细细的锥刀,猛地向身前钟信的心脏处刺去。

  这一下简直便像是电光石火,厅中的众人除了一直死死盯着何意如的秦淮外,都完全没有留意。

  秦淮只吓得大叫一声,身子便像离弦的箭般,朝二人冲去。

  只是在他刚刚冲到钟信身后,却见钟信身子向侧面猛地转过身,避开了何意如这雷霆般的一击,继而伸出脚一横一勾,便把已失去重心的何意如结结实实地绊倒在地上。

  何意如眼见钟信离自己近在咫尺,虽然腹内的毒药发作,已是疼如刀绞,却还在故意伪饰,一边低低絮语,吸引钟信的注意,一边竭了自己最后的一口气力,想要一击即中,让那锥尖上巨毒的毒药,进入钟信的心脏,在自己上路的时候,让他给自己陪葬。

  只可惜她虽然机关算尽,却不知钟信这许多年来对她的防范,可以说已经到了骨子里。从她服药开始,再到她在发髻中拔取毒锥,准备暴起伤人,都没能逃过钟信的眼睛,所以她这偷袭的动作看似突然,在钟信眼中,却早已经尽在掌握了。

  何意如趴倒在地上,手里的锥刀一阵乱舞乱动,却终还是慢慢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厅中的众人眼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一时间无不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想不到钟家最高的掌权人,便在自己的面前,亲手服下了毒药不说,还要在临死前,拉老七去垫背,只不过到了最后,终还是放棋差一着,没能敌过钟信的算计。

  这厅中静肃半晌后,倒是莫婉贞第一个站起了身来。

  “大家方才这许多双眼睛也都看到了,大姐先是自行吞下了毒药,复又想刺杀七爷,想来自然是她那些污秽的丑事与罪行,被七爷揭穿的缘故。大家既看在眼里,日后在官差面前,可自然是要给七爷做证的,都晓得了吗!”

  三太太见表姐这工夫竟第一个站起来,一边坐实太太的过错,一边已经分明在向钟信靠拢。她姐妹向来同心,眼下见本对钟信深为憎恶的二姐都改了口风,自己家钟智的死因又是被老七给揭开,更哪有不转立场的道理,忙也站起身道:

  “二姐说得极是,咱们这些人在这里,看到的便如二姐所说,自然是要为老七做证实的。而且我还有几句话,倒也是些肺腑之言,这会子,便也说与大家。”

  她从何意如的尸身前绕过,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待走到钟信身边,才站了身子,朝众人道:

  “钟家今年流年不利,时值今日,这仁义礼智信五个钟家的男子,倒死了二个,坐长监了一个,还有一个老三,大约也早就做了和尚。现下唯一在钟家齐齐整整的,便只有七爷一个。并且最近这些时候,大家眼睛也算是雪亮,都看得清清楚楚,七爷的本事和为人,无论是族内族外,也都是公认的稳妥。所以我觉得,现下钟家这副权柄,没什么可说的,自然要由七爷来执掌,我想我和二姐要无异议的话,大家伙儿,自然更没什么好说的,现下,就都来拜见下咱们钟家的掌门吧。”

  三太太这番话说出来后,厅中的众人又是何许人也,皆是在钟家混迹多年,跟红顶白惯了之徒,哪里不明白二房三房已经彻底认输,要抱老七大腿的意思。

  这些人最擅长见风使舵,便是有大太太昔时手下的人众,也都不过是墙头的野草,此时见二位太太带了头,便纷纷跨过何意体的尸体,近到钟信面前奉承讨好起来。

  这工夫,倒是钟信对面的秦淮,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钟家众人围绕在他的周围,展现着让人一言难尽的嘴脸。

  一时间,他隐隐觉得,钟信在那些人的围绕中,已经默默站直了他的身形。那份自己从前已经习以为常的,总是微躬着身子的老七,似乎从这时候开始,便已经像是地上的大太太何意如一般,慢慢地要在这钟家的大宅子里,永远地消逝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淮忽然间便想到了自己看过的《斗破豪门》的结局。

  而这个莫名浮现在脑海中的结局,让他觉得眼前的泊春苑里,似乎有了些从前没有过的东西。

  像什么?或许,是秋夜里一股莫名的寒气。

  但是无论如何,秦淮知道,在何意如身死,钟九即将被老七送入牢狱的当下,这座雕栏画栋、钟鸣鼎食的巨大宅院,终于已经真正地落入了钟信的手中。

  当泊春苑被大火烧成灰烬之地,又迎来一次重新的翻建之日,钟信带着秦淮,漫步在钟家的后花园里。

  头一次,秦淮能像今天这样,可以不带任何防备与小心,而是尽情地在钟家美仑美奂的园子里,欣赏这大宅子中,除了权谋与污秽之外的风景。

  不知不觉中,秦淮发现,钟信已经带他来到了整个钟家大宅的最高处,后院那座无名小山的山顶。

  那山顶上只有小小的一方所在,两个人站在上边,便连转身,都感觉有些狭窄。

  时值暮色苍茫,冬意已浓,有阴凉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在山顶萦绕。

  秦淮下意识便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男人。

  这工夫的钟信,身穿一件长襟上镶着雪貂毛的大氅,身形修长,背部挺直,负着双手,目光在山下的大宅中盘桓。

  这当口儿,穿着同款大氅的秦淮,脑海里又已经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中最后的文字:

  钟信站在后花园的最高处,在那里,可以看尽钟家大宅的全部所在。前庭,后院、竹林、莲池…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见证了他从一个受尽凌辱的少年,渐渐成长为这所大宅的主宰。

  视他为贱种的兄弟姐妹、勾引虐待他的男嫂艳婢……那些曾经欺侮羞辱过他的人、那些想与他一争权柄的人,在他心狠手辣的断掌纹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黄泉路上,无一幸免!

  有风吹过,卷起钟信身上雪貂大氅的长襟,月下轻扬,愈显凄清。豪门斗破,他已是最终的赢家。可是眼前偌大一所宅院,满庭灯火,却终无良人,可以相伴。

  终无良人,可以相伴,终无良人,可以相伴….

  秦淮的心中默默地背诵着书中最后的一句,不知为何,便只觉从心口里,渗出一丝淡淡的寒气,整个身子,竟在风中颤栗起来。

  一旁的钟信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颤抖,早悄无声息地靠过来,原本负着的双手,便无声地将秦淮的手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这会子,怎么倒忽然发起抖来,难道是这山顶上,有高处不胜寒的冷意吗?”

  钟信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淡漠,只是握着秦淮的手,却慢慢地在收紧。

  一时间,满眼尽是中文字的秦淮,竟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英俊的的脸,微微一笑。

  钟信慢慢眯起眼睛,看着他眉梢跳动的胭脂色,忽然之间,双臂一伸,竟将秦淮整个人横抱在身前。并且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往那山顶最狭窄的地方靠去。

  秦淮心中一凛,眼睛向下方扫去,原来钟信镜横抱着自己站在了山顶最危险的一角,如果这时他松开双手,自己旋即之间,便会以一个失足之身,掉落下去,变成钟家又一个无人可查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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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之豪门男寡 分卷阅读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