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洲问道:“出来了?”
傅子邱没应声,后脊有些僵硬。
没得到回应,顾之洲觉得奇怪,从后面扒开傅子邱的翅膀,探头一看:“怎么了,有问题……”
顾之洲顿住了。
透过重重黑雾,他们清楚的看见淮初心魔的原样。
不像龙啸和艳娘那般,有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心魔。
淮初的心魔,端着一张温柔无害的脸,浅浅的朝他们笑,似是温水泡过,更像是拿炉火煨过,是煮烂了的山药,熬透的汤汁。和着房间里淡淡的药香,它们构筑成一个男子的模样。
那是淮初的哥哥,淮遇。
这个冬天太漫长了。
淮遇在外头等了整整一天,冻的四肢僵硬,面色青白。门中药童看不过去,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劝。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平时瞧着二当家的模样也不像生了重病的,但连信芳洲洲长都没办法,还要劳动龙神和魔尊二位,想来是了不得的事。
药童们知道兄弟二人情分深,担心这么下去淮遇熬坏了身体,却怎么也说不动他。只得包好暖炉放淮遇怀里捂着,又拿来厚实的狐裘把他裹严实了。
淮遇窝在四轮车里,身体已经毫无知觉,却执拗的不肯走。
等到后来,天上飘起了雪花。药童取来伞替他撑着,又在四周围了屏风好歹挡些风。
“吱哑——”一声,紧闭一天的房门终于打开。
顾之洲和傅子邱并肩走了出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淮遇有些发慌,冻僵的手掌脱了力,暖炉从身上掉下去,“朗朗当当”地在薄薄的一层雪面上滚远了,留下一串痕迹。
他想喊人推自己过去,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想来是太紧张,淮遇清了清嗓子:“陛下,怎么样了?”
顾之洲有点脚软,强撑着走过去,说了句让淮遇放心的话:“没事了,你进去看看他吧。”
蓦地,淮遇的肩膀重重的沉了下去。
他靠在四轮车背上,合着眼,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这口气似乎将他整个人抽干了,淮遇肉眼可见的羸弱下去,药童上来询问,担心他的状况,淮遇无力的摆摆手。
“二位,多谢了。”
顾之洲点点头,绕过淮遇的位置打算离开。
淮遇道:“陛下且慢。”
顾之洲停住:“怎么了?”
“我和你们一同去九重天。”淮遇揉了把脸:“把我送去戒律司吧。”
顾之洲面露诧异,眼睛不由自主的先看一眼淮初的房门,问道:“你……不去看看淮初吗?”
淮遇把披在身上的狐裘穿好了,仔细的系上风绳:“不看了,陛下说没事,自然不会有问题。”
“可是……”
顾之洲还想说什么,身旁的傅子邱倏然扯了扯他的袖子,轻之又轻的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多看一眼少看一眼也没什么区别。淮遇大概早想到今日,亦猜到淮初的心魔因何而生。这段从开始就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的确没有什么再继续的必要了。
从这里出去,淮遇肩负了一生的责任可以彻底放下。
淮初能够平安长大,长命百岁。
他也该去接受应有的惩罚。
还的清的,还不清的,隐晦的,朦胧的,本不该存在的,就当随着这场冬季风雪,都飘远吧。
从戒律司出来,顾之洲就挺不住了,倦的直往下栽。
傅子邱眼疾手快的抱起他,满面担忧:“你方才不该逞强,万事有我。”
顾之洲顺势靠在他颈间,呼吸轻浅:“我看就差那么一点点,不想你跟着受累。”
现下是白日,九重天随处可见过路的神仙,偏偏傅子邱疼惜顾之洲疼的厉害,怕外头的寒风再把人给吹着,毫不避讳的展开翅膀,真真做到了他所说的那样遮风挡雨。
傅子邱走的快,一身红衣加一对翅膀足够招摇,吸引了各种目光。他视而不见,一心扑在顾之洲身上:“结果呢?自己搞成这副惨样,还不得我帮你善后,现在还得把你扛回去。”
顾之洲自知理亏,温声软语的哄:“辛苦你了好不好,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傅子邱冷冷地回:“没有下次了!”
“你说了算。”顾之洲低低笑了两声,伸手环住了傅子邱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蹭了蹭:“真好啊。”
傅子邱懒得理他,眼见着那雪快飘到九重天,就差跑起来了。
“我要在这飞,你弟会治我罪吗?”傅子邱问道。
九重天的规矩,任何神仙在此不可御剑,不可用仙术飞行。这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想想也不无道理,要是头顶到处是飞来飞去的神仙,光看着都觉得乱,天庭仪度何在?
顾之洲第一个不同意,想他那次被褚城追的满天宫的跑也没动过这个心思,傅子邱更别想了。只听他毫不留情的说:“他罚不罚你我不知道,你要是飞了,我都得罚你。”
傅子邱低头看了一眼,见顾之洲说的认真,大有一种“你敢就试试看”的意思,烦的从鼻孔出气:“就你们这群假正经屁事多。”
“不用跑那么快,我没事。”
傅子邱像是吃了□□:“你知道个屁。”
“我说你这人……”顾之洲无语了,他好声好气儿哄了半天,这人怎么越点越着:“别给脸不要脸了!”
傅子邱冷哼一声,拐道进了长霄宫,身形一闪便出现在房里。
“我不要脸,”傅子邱没好气的把顾之洲扔床上,掀了被子往他脑袋上丢:“你一躺就是一个月,一天能和我说五句话吗?!我不把你看好了,是不是打算再躺一个月?还成不成亲了!”
顾之洲听的一愣,把蒙头的被子拉下来裹在身上,抿着唇怯怯的看着傅子邱。这模样真是稀奇的很,铁树开花似的,像打翻了砚台的猫,弄了一身墨渍,踩了一地脚印,委屈巴巴的缩在墙角等发落。
傅子邱一肚子火窜到嗓子眼,见了这样也发不出来了。只好一个人坐旁边,一杯接一杯的灌水,又叫“压火”。
顾之洲知道傅子邱紧张他,更因着自己那句“成亲吧”惦记到现在。他罪魁祸首却差点把人好事儿给搅黄了,本就心虚,现在又多了内疚。
“阿邱……”顾之洲决定先认怂:“屋子里是不是有点冷……”
傅子邱一个冷眼扫过去,放下杯子站起身。
顾之洲眼睛一亮,还以为傅子邱要过来,刚把手从被子里探出去,想要迎接他。结果人家先是迈着大长腿去检查了一遍门窗,接着便凑到暖炉跟前,拿灵火点着了,最后从柜子里又掏出床被子,老远往床上一扔:“盖着。”
顾之洲抱着被子,傻了。
他琢磨着,爬到床尾,眼巴巴的瞄站在窗户跟前的人:“阿邱……”
“又怎么了?”
顾之洲随便找了个借口:“胸闷,堵得慌。”
“我看你是无聊,”傅子邱认命般走过来:“作得慌。”
顾之洲乐了,只要人过来,随他怎么说。他拽住傅子邱的手腕,把人拉到身边,扭头就拱到他身上:“哎呀,刚刚消耗太大,我真闷的很,你快给我揉揉。”
有人愿意没皮没脸的闹,就有人心甘情愿的上套。
傅子邱叹了口气,让顾之洲在自己腿上躺好了,盖上被子,在里头抓他的手:“还冷不冷?”
哪里冷,那手心滚烫。
顾之洲相当严肃的点点头:“冷的很,脚也冷。”
傅子邱快被他气笑了,索性脱了鞋袜钻进被子里,手抓着顾之洲的手,脚缠着脚:“还冷吗?”
到处都暖烘烘的,顾之洲没好意思再矫情,趁着姿势方便,流氓似的凑过去偷个香:“不生气了吧?”
早就不气了,但傅子邱偏倔着劲儿不搭腔。
顾之洲多了解他,光看表情就懂了:“嘿嘿。”他笑两声,反手抓住傅子邱,那个来暖人的手还没他热:“我是真累了,这个没骗你。”
傅子邱无奈的看着顾之洲晶亮的眼睛:“我知道。”
“九重天不能到处乱飞,这是规矩,不能坏。”
傅子邱没忍住,还是乐出声:“行了,我不是没飞吗。”
“有这个念头也不对!”
傅子邱吃瘪,觉得这假正经毛病忒多,不让飞又不让想,比教书先生还顽固。
静了半晌,顾之洲从傅子邱身前抬头:“你说……”从前无论发生多大的事也别想看他皱一下眉,现在倒是挺坦荡:“淮初醒来看他哥下了狱,得闹成什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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