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也不知道穿鞋。”
小姑娘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咬着下唇不敢看我,远处一席黑衣的蠡操纵着轮椅慢慢向这边过来,黑布遮住了他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梁,木质轮椅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辙痕。
“你又来这里作甚。”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狂风乍起,漫天大雪纷飞,模糊了视线,朦胧之中天色由白转黑,雪变成了雨,从漆黑天幕中倾盆而下——
古老石砌墙壁上爬着星星点点的青苔,在雨水的冲刷下湿滑无比。我被雨淋的有些睁不开眼睛,衣物全部湿透,彻骨的寒意无孔不入。没有灯,一片漆黑中,唯有掌中那人的手心散发着炽热温度。
不必去看,那熟悉的感觉和自心脏传来的悸动和痛楚已然昭示了那人的身份。
雨水顺着发梢从脸上流过,持续不断地带走身上残存的温度,我侧过身去,另一只手抚上廖池同样满是雨水的脸颊。
他没有说话,只是凑上来一些,黑暗中我吻上他的唇,雨水顺着唇齿相接处流进口腔,冲淡了蔓延开来的血腥的味道。
廖池呼吸急促起来,原本始于轻柔的吻因为夹杂着的绝望和恐惧粗暴起来,我的手滑到他的后颈,狠狠按着那里不让他表现出丝毫的退怯。
雨水瓢泼落下,洪水即将来临,刺骨的雨没过脚踝,又渐渐淹上小腿。
直到廖池因呛水开始不住咳嗽,我才放开了他,手中一片湿濡,不知道有多少是源于汗水。黑暗中我想象着他的眉眼,直到咳嗽声止息。
尽管看不见眼前事物,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注视着我。
“对不起。”
廖池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狠狠摇了摇头,叹息道:
“没关系。我爱你。”
铃铛声响,世界像是拼图一般一片片破碎,雨水倒灌进天空,一切化为虚无,我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用尽全力集中精神,我看见那魇化作的少女正陷于万千幻境之中,苦苦挣扎不得脱身。金柠冷眼注视着快速掠过的情景,幻境之力从她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随着雕花烟斗中的烟雾弥散至四方。
那些作为少女手下的魇鸟兽俱散状四下逃窜,顾川一掌拍出,漫天银色丝线从他指尖发出,夹杂着破空之声像少女割去。被幻境所困的少女匆忙之中只能唤出数到凌厉气劲试图切断丝线,但由顾川正梦之力所化的银丝坚硬无比,瞬间便破开了让我身受重伤的气劲,切向少女四肢。
黑色粘液从断口处喷涌而出,断肢掉在地上化作一滩烂泥般的物质,少女惨叫一声,双眼猛然变成宛如泣血的鲜红,精致面孔上狰狞口器凸出来,翅膀刺破校服,扇起飓风,俨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苍蝇。
它长啸一声,四处逃窜的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了过去,聚集在它的身侧,霎时间黑气冲天,竟隐约有着要突破银丝防线的势头。就在这时,金柠收手,烟斗在她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幻境破灭,没有的幻境的桎梏,巨大苍蝇挣脱出来,以诡异的姿势从银线封锁中逃出。正梦之力让它的身躯不断融化,但那丑陋的躯干仍旧有一部分逃了出来。
但顾川接下来没有任何动作,他冷眼看着魇的残躯向窗户奔去,银丝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地爬上墙壁,织成了一道坚固的支架——
轰!!!
下一秒耀眼得好似烈阳坠落的金光炸起,轰碎了落地窗玻璃,在无数闪烁的玻璃碎片中径直印上了魇的胸口。残余的力量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冲击之下墙壁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白石灰簌簌落下,幸而有着银丝的支撑才没有整间垮塌下去。
我赶忙向窗外看去,不觉惊愕,来者竟还是熟人。那位害得我在廖池面前暴露身份的“耿直”青年沈千秋脚踏虚空,长剑悬浮在身前发出耀眼光芒。身旁娇俏少女身着和他样式相同的道袍,额上点着朱红花钿,持双手短剑,剑锋上流露出淡色的炁,随着法力缓缓流转。
魇还沉浸在逃离顾川魔爪的欣喜中,猝不及防地被至刚至强的炁打了个正着,碗口大的空洞瞬间出现在了胸口,随着蒸汽冒出的呲呲声还在持续不断地扩大。它惨叫起来,却是当机立断抛弃了残躯,本源化作一只豆大的绿头苍蝇,试图仗着微小的体型冲出重围。
一只金色巨手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将魇狠狠压在了下面,走投无路的魇只好再次化出少女的虚影。远处那曾在仙山上驯养猴子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道士一手保持着按压状,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面上无悲无喜,狂风吹动他的道袍和鬓角碎发,像是会随时乘风而去。
“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早就算计好了!!!”
魇狂叫着,它面目狰狞,已然疯癫,残躯迅速鼓胀起来,天地之间邪祟恐怖的力量疯狂地向它涌去。察觉到了魇的意图,那道士神色一凛,金色巨手消失,转而化作屏障罩住了一旁的沈千秋和他的师妹。
“小心!”
同一时间顾川扔出一把木制小伞,在灵力的催动下那伞在空中迅速变大,转眼便将顾川和金柠罩在了后面。
“过来!”顾川向我和常言大喊。
然而我全身使不上任何力气,试图站起身来却被脚踝上的锁链拉扯地跌坐回去,常言已然昏迷,更不可能做出任何回应。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里,轰的一声巨响,那只魇自爆开来,巨大的能量波动粉碎了空气中的一切。金柠猛一跺脚,瞬间移至我和常言身前,小姑娘双手做上托状,幻境临时构成的屏障在刚一接触到能量时便应声破碎,她闷哼一声,脖颈间的长命锁飞起,化作一道玉石墙壁,挡住了足以让人肉身毁灭的狂暴能量。
在冲击力下长命锁被不断向我们推来,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轰鸣,然仍有余威从其他方向冲来,金柠体重太轻底盘不稳,直接被掀翻了去。眼看小姑娘就要从半空中狠狠摔落在地,顾川闪身出现在她身后,把她抱在怀里。
落地的瞬间金柠迅速从顾川怀里钻出,顾川一手拎起常言,银丝将束缚我手脚的铁链切断。眼前止不住的发黑,腿脚软的不行,我用尽全力扑到顾川身边,在感受到手腕被他抓住之后,喷出一口污血,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
第70章某种意义上的同床共眠
神智恢复清醒的那一刻,尽管喉咙里干的生疼,我还是没有立刻睁开眼。
后背上的伤口已经没了多大感觉,躺在床上也不觉得难受,我眼皮微微动了动,尝试着催动体内的灵力,惊讶地发现它们充盈磅礴得快要接近我的全盛时期,正如汩汩溪水般流淌在几乎被完全修复的经脉中。
旁边似乎有人在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似是因为说话的几人靠得挺近的缘故,还是有些轻。我没有用灵力去增强听力,而是就这样安静躺着,凝神去捕捉空气中零碎的音节。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点内伤加上失血过多,好好调养几天就没什么问题了。”
“好,那麻烦你们了。”我隐约听到了廖池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怀着满心的疑惑,我睁开眼,费力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和金柠坐在凳子上说话的廖池见我苏醒,赶忙起身过来。
“感觉怎么样?”他完好的左手撑在床沿上,俯下身来问我。廖池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睡眠不足。我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老半天,半晌,操着哑得好如公鸭的嗓子反问道:“几点了?”
“凌晨三点,只用了六个小时就醒过来了,你的身体底子应该没有这么好才对啊……”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已经换了一身睡衣的金柠走到床边,把我的右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还连接着吊瓶,不知名的液体正缓缓输入我的体内,在我右手边有个温热的暖水袋,包裹着输液管让流入体内的药物不那么冰凉。
从小到大我还没受到过如此待遇,不禁心中一暖。没有理会金柠的怀疑,我只是看着廖池,哑着嗓子催促道:“这么晚了,去睡吧。”
廖池抿着唇,没说话,转身去倒了杯水,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尔后插了跟吸管进去。我躺在床上,就着廖池的手用吸管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分成好几次小口小口的向下吞咽。口中的血块已经没有了,大概是被清理过,喉咙在这温和的刺激下更加疼了,我静静感受着疼痛,直到速度极为缓慢地喝光了廖池手中的水。
金柠摸了摸我额头,救过我一命的长命锁依旧挂在她脖子上,正随着小姑娘的动作悬在空中微微摇摆,我看着上面长命百岁的字样,不觉有些鼻子发酸。
“常言呢?”我向四周望了一圈,认出了这是金柠家的客房,房间中除却我们三个就没了别人。
“还没醒,顾川在看着他。”在确定我没有发烧后,金柠把我的右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你太久没有进食过,身体虚弱,要不也不至于在那只魇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我点点头,小心思被金柠毫不留情地戳破却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大抵是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了吧。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就算是顾川千方百计地想要林谨源回来,但他也一定不会抛弃你的。”金柠精致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抱过正顺着她的腿往上爬的兔子玩偶,捋着它的长耳朵:“很多事情他不说也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因为魇的‘眼’无处不在。”
眼?我皱起眉头,难不成那群东西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别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这几天好好养伤,老实吃东西,别再折磨自己了,没有必要的。”金柠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摸着眼角渗出的泪水,转身含糊说道:“我先去睡觉了,一会儿会有人过来给你换针,你接着睡会儿就成。廖先生想休息的话就躺他旁边吧。”
脚步声随着房门的关闭猛然减弱了很多,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之后房里的氛围立刻就变得不同了,廖池右手还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我动了动手指,小声问道:“还疼吗?”
他摇摇头,俯下身来轻轻吻上我的唇,没有进一步深入,只是简单地触碰。我回想起幻境里暴雨中同廖池的那个吻,心中没缘由地感到一阵绞痛,呼吸粗重起来。
“哪里不舒服吗?”末了他舌尖在我唇上轻舔留下一抹水光,我下意识地抿唇,把那不美妙的感觉赶出脑海,微微笑道:“没,我现在想睡会儿,陪我一起吧。”
“好。”闻言廖池顺从地关上灯,脱下鞋袜,和衣躺在我身边。我是真的累了,失血过多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我重新闭上眼睛。
尽管睡意汹涌,我还是没有立刻就沉入睡梦之中,意识活跃得出乎意料,躺了一会儿,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反倒愈演愈烈。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身边廖池的呼吸轻而平缓,我知道他还没有睡着,于是开口问道:“金柠叫你过来的吗?”
“是。”他轻声回答:“她打电话过来,说你受伤了,让司机去接的我。”
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微弱反光看了会儿,又闭上:“她都给你说了?”
“没,我想亲口听你说。”因为失血我的体温还有些凉,廖池掌心里的温度让我很舒服,于是蹭了蹭他手心,尽管看不到,我仍旧可以想出他神色安然的眉眼,夜色温柔,说的大抵便是这般光景吧。
“好,过两天找个时间,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廖池嗯了一声,我不老实地捏搓着他的指尖,伸脚去勾他的腿:“我之前看见你了,在金柠构造的幻境里。”
“我干了什么?”
我用了一秒钟来思考要怎样给廖池描述幻境中的景象:“额……大概是我们俩在雨里用舌头互甩对方嘴唇,然后你说你对不起我,我说没关系……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肯定懂的,是吧。”
廖池噗的一声笑了:“你这是什么形容啊……”说着他声音严肃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我知道,所以我就觉得那个幻境很奇怪,还出现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幻境中少女时期的百羽衣大概是林谨源曾经看到过的,我暗自叹了口气,隐隐有些担心:如果那真的是林谨源的记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渐渐苏醒了?
之后又和廖池聊了些什么我再不记得了,似是说着说着话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只有薄薄的一层洒进客房。我翻了个身,手上的针头已经被取下来了,止血的胶布还贴在手上,旁边昨晚廖池躺着的地方已经没了温度,我撕下胶布随手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缓慢地起身下床。
崭新的衣服叠放在床头,穿的时候我看到绷带在我胸口那里裹了好几圈,以固定住后背上的纱布,所幸裹得不算紧,也没有很难受。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有些凉了,我把它喝光,穿上鞋下楼去。
走到二楼的长廊间我看到金柠,顾川,廖池,还有常言都已经坐在了客厅里,四个人各干各的事,显而易见是在等我醒来。我轻咳一声,在几人齐刷刷投来的目光中走下楼梯。
“久等了。”
常言毒还没有完全解开,脸色差的可怕,半大少年向我绽开一个并没有多好看的笑容,问询道:“林哥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这幅样子像鬼一样,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啊。”我在廖池旁边坐下,瞄了眼他的手机屏幕,文档上是一份最近交上来检查的合同,本来应该是我的活儿,现在被廖池代办了。
顾川的两只手都被绷带缠成了大白粽子,搭在茶几上啥也不能干,但他本人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斜地盯着墙上的壁画神游。我看着他的手,略一迟疑,还是关心道:“师父,你的手……”
“哦。没事。”顾川回过神来,抬起两只大白粽子,左右端详着:“昨儿救你和小常言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伤,不打紧。”
虽心有疑惑,我却只是哦了一声,没再多言,直觉告诉我昨晚在我晕过去之后一定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看顾川和金柠的样子,应该是正有告诉我们的意思。
人员到齐,廖池把手机锁屏,抬起头来问金柠:“需要我回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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