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舒想了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有没有感情,取决于遇到的是什么人。”
“不管了,终于解决了案子,今晚请你吃饭吧?”叶思睿抛开了令他烦恼的问题,笑吟吟地看向他。
“算了,还是我请你吃面吧。”
晨起,夏天舒在院子里练剑。
他很少用剑,用的委实也不怎么样。但他握住了别人的剑,便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套剑舞得行云流水,毫无凝滞,连带着周身都显得肃杀起来。
只可惜了满地新生的绿芽,付与了闪闪银光。
收剑,扬手,鸟儿扑棱棱飞起来,匕首擦着它的翅膀飞过去,没入柱中。
夏天舒走过去,拔出插入寸余的匕首,若有所思。
叶思睿早已穿戴好,端端正正地坐着,充满威仪的凤眼中满是温暖笑意。他笑眯眯地看着头顶两个包子发髻,穿着明绿色袍子,白白嫩嫩的小童拒绝下人搀扶,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沉着声说:“给睿叔请安。”
软软糯糯的童音非要沉下来学大人的腔调。叶思睿失笑。
他还没拜下去叶思睿便扶起他,“旷儿过来,给睿叔抱抱。”
“不要,我已经长大了。”叶旷挣扎了一下,有点脸红,眼神别扭,声音却正常起来。
“好好好,旷儿长大了。”叶思睿抿着嘴,吩咐下人摆饭。两人吃饭时没有什么言语。用罢了饭,叶思睿方才开口:“旷儿这几日字写得怎么样了?”
叶旷不过七岁,开蒙两年,四书关还没过,比之常人已有些晚了。叶思睿怜他年幼,也不愿他考科举,故功课上不忍催促他。他请了东安县当地一个举子在家教他读书书,自己偶尔也指点指点。唯独叶旷字写不大好,他平时也会帮着看看。
叶旷挺挺小胸脯,稚气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我写了不少字呢。”说着噔噔噔地往书房跑,叶思睿跟过去,果然看他案头散了很多纸。叶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看,叶思睿忍着笑拿起几张看起来。叶旷年龄小,手腕没什么力气,现在写字也只是对着他先生的笔墨临摹而已。叶思睿一边看一边随口夸赞几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几日写的字怎么笔力虚浮,反不如从前了?”
叶旷低头站着,张嘴就是道歉:“侄儿这两日偷懒,没有好好写字,请睿叔责罚。”与方才精神的样子截然不同。
叶思睿心里觉得奇怪。然而他到底不是叶旷父亲,对他的教养不可过于严苛。所以只说:“你知道错就好。只是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自己还得严加要求自己。”说罢接着翻看,翻到其中一张却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旷儿,这一张也是照着先生的字写的?”
“对啊。”叶旷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又低下头看他写的字,又仰起头看叶思睿。“睿叔,‘慧极必伤’是什么意思啊?”
叶思睿看着他纯净的小脸和好奇的眼神,眼神莫测,片刻后才慢慢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人不可过于聪慧,否则反而会对自己有损伤。”
叶旷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聪慧不好吗?”
叶思睿莞尔,“聪慧当然好,可是过于机敏,事事猜忌,自然会劳神伤体。”他看叶旷还是一脸懵懂,摸摸他的头,继续笑着说:“你再长大点,才能体会。”
叶旷没有再多问,叶思睿便叫人抱他下去歇着,果然被他推拒,自己蹦蹦跳跳回屋里去了。
叶思睿沉思了片刻,其实他还想得更多,慧极必伤,慧极必伤,过于圆满总容易成缺憾。他回过神来,拿着那张纸,朝着叶旷的先生周徽屋子走去。
不出意料,周徽果然在屋子里坐着,低头写文章,叶思睿站在屋门,叫了一声他的表字:“奉之?”
“大人。”周徽起身,微微拱手示意。周徽不过而立之年,看上去却极为老成。他中举不久,家中却无银钱供他入京赶考,所以在叶思睿家中教书,兼为准备科考。叶思睿也是科举出身,不时也会看看他的文章,或褒或贬一针见血,二人相互切磋。
“这是你写的?”叶思睿把那张纸拿给他看。周徽微微变了脸色,“是我写的。”
“你怎么想起写这个?”叶思睿缓和了语气。
周徽已经恢复了常态,“学生悼念早殇的兄长有感而发,不想竟被旷少爷临了去,请大人赎罪。”
叶思睿却没有问责,反而关切地问道:“你有一兄长?”
“是的。”周徽垂下眼,仿佛不愿说起,却又娓娓道来:“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第8章慧极必伤(一)
周徽小时候一直不喜欢哥哥周兴。
周家家道中落,正值壮年的父亲撒手人寰,只留下兄弟俩,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可是人人都说,周兴是周家的福气。
周兴十三岁考取生员,十六岁中举。虽未能进士及第,中举的名次也不高,但就年龄而言已经十分难得了。因他年龄小,母亲也不放心让他独自赶考,决定再过几年举家迁至京城。在周徽的记忆中,兄长在家时母亲总是笑盈盈的,街坊邻居时而登门拜访,一面夸赞周兴一表人才,日后定能光宗耀祖,一面又暗暗地向母亲打听他是否定了人家。
周徽只比周兴小了四岁,却与兄长截然不同。他生的灰头土脸,不似哥哥斯文俊秀,又无心读书,整日与邻里的皮孩子厮混,十三岁了连童生试的边都摸不上。街坊长辈见了他都连连摇头。母亲看着他时也每每唉声叹气。
周兴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亲,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远近闻名的贤良淑德。成亲不久便有喜。人人见了他们母亲都要称一句好福气。母亲整日喜气洋洋,与宗族长辈商量,规划着孩子出生入谱后就搬至京城,也给周兴好好找个先生。
然而就在母亲打点行装时,周兴出事了。
他们一家人再见到周兴时,他刚刚被从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断了气。
身怀六甲的嫂子闻讯晕了过去,醒来肚子便开始发作,强撑着生下一子后也跟着去了。祸不单行,这唯一的遗腹子心智不全,莫说读书写字,连生活都不能料理。
周徽常常想,这便是命吧?这么优秀的兄长却被老天生生夺去。而他这么个浑浑噩噩的痴儿却健健康康长大了。兄长去世后,嫂子娘家人见了尸首,痛斥他们家没照顾好自己女儿,从此断绝往来,他们家日子更不好过了。母亲开始逼着他读书,他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得不发奋。然而许是真的天资有限,他从十几岁一直读到而立之年,才勉强中了举。这些年家里没有收入,全靠宗族接济。他实在没脸再讨要入京开销,才出来教书。
叶思睿一直沉默着听,听到他说完。他扬了扬那张纸,“能写出这样的词句,你天资也不错。”
周徽愕然地抬头。
“只是,”叶思睿加重了语气,“这样的东西,就不要拿给旷儿临摹了。”
“是,大人。”周徽垂首答道,看不清表情。
叶思睿已经准备转身离去,又停了停,说:“你可去找账房,先取几月的月钱,贴补家用或者入京考试,都随你。多余的部分,可待及第之后再还。”
他说完便走了,周徽愣在原地半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声地说:“谢过大人。”
叶思睿到衙门坐了片刻,手下便呈上来一些文书,他捡重点一一看过,当即批复。眼下最重要的是,一来是书院的建设,一来是固堤了。东安县是一个中县,县里吴氏书院乃是望族吴家家学,后来东安县衙做主改为县学。日前一阵暴雨冲垮了学子的宿处,免不了要找县衙要些银子修补。好在东安县去年收成不错,县衙尚有余粮。另一件,东安县毗邻长江,即将入夏,免不了固堤以免决口。这却是件大难题。他先批复按往年惯例推行下去,一面想想去年惨状,又写折子请示上级。
一一处理完,他又吩咐人取了前任沉积的诉讼案折堆放在他书房里,回后院换了便装。正准备出门,便注意到在门口张望的小童。
“旷儿?怎么不过来?”
叶旷还是站着不动,“睿叔又要出门?”
“嗯。”叶思睿听他语气浓浓的委屈,走过去蹲下身抱他。“旷儿不开心了?”
“睿叔中午还不回来?旷儿不想一个人吃饭了。”叶旷说,叶思睿稍稍移开一点,看见他眼睛红红的,登时心里一软。这几年他独自带着叶旷生活,平日粗枝大叶惯了,又不时分心做别的,着实委屈了这孩子。
“旷儿要一起出去吗?”
“好!”叶旷的眼睛亮晶晶的。
叶思睿一叠声吩咐叶旷身边的侍女给他更衣。
叶思睿抱着叶旷在街上走,本来叶旷是强烈抗议被抱着走的,但是叶思睿嫌弯腰牵着他实在太累,索性还是抱着了。只是叶旷也不轻,这么抱着走一会叶思睿也受不住了。
“睿叔,我还是下来吧?”叶旷又从他怀里探出头。
“不用。”叶思睿面色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手臂酸疼的感觉。他此刻着实有些后悔没有坐马车出门。他想了想,灵机一动,换了个一个方向走去。
“睿叔,我们要去哪儿啊?”叶旷抱着他的胳膊上端望四周。
“你等会就知道了。”叶思睿狡黠一笑。
叶思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将叶旷放了下来,抬手敲门,“天舒兄?”
门开了,夏天舒沉默地看了看他,和他身边的小孩。他和叶思睿一样生得漂亮,只是长得不大像,眉眼之间只有三四分相似。
叶旷已经满面惊喜,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对着夏天舒行礼。“叶旷见过世叔。”
夏天舒低头看看他,愈发沉默。
叶旷始终不见他有反应,已经有些怕了,慌乱地看向叶思睿。
“旷儿过来。”叶思睿适时地解了围,“我这侄儿整日呆在屋中,今日带他出来走走,天舒兄要一起吗?”
夏天舒目光游离,好像出了神。
“天舒兄?”叶思睿出言提醒。
“嗯……”夏天舒的目光终于飘到了他的身上,半天,才沉沉地应了一声。
叶思睿走在前面,夏天舒抱着叶旷稳稳当当地走在后面。半天无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叶思睿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悔恨不已。他本想去江边走走,向农民打探一下往年防洪的情况,却因为旷儿跟上来只得作罢,三人往闹市里走。而叶旷被这位冷冰冰的世叔抱在怀里,饶是再好奇,也已经不大敢出声了。
“咳。”他轻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想来想去,便开口问道:“天舒兄可知治水之法?”
“不知。”夏天舒声音沉稳。
叶思睿也暗笑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夏天舒的确是见多识广,但也不代表他什么都知道。
“我同师父在黄河沿岸时,曾听他说可筑堤将河道收紧,如此水流冲力更大,或将河底泥沙冲走。”夏天舒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
叶思睿第一反应竟是,他第一次提起他这位师父,也不知夏天舒的师父会是何等人物。
叶旷听不懂两人的话题,正瞪大眼睛努力探视周围的一切,最后定定地盯住了一个小贩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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