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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他去悦来客栈盯着汤大人和汤公子了。”马庐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信口说来,毫无怯意。

  “你怀疑他们?”叶思睿问。

  “大人您想,驿站里能放火的能有几个?不就是活下来的那些人吗。”

  叶思睿点了点头。“进屋说吧,你们弟兄查出来什么了?”他们边走边聊。马庐他们早些时候回来便径直提审驿站的下人了。马庐说:“汤景焕有心疾是真的,汤家下人们都知道。驿卒们也知道汤景焕体弱不能情思过度,平日少打扰他。”

  这和验尸结果倒是相符。叶思睿带他回了三堂,叫四个衙役回去歇着,观言在外头看着。“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马庐在这儿汇报就行了。先回去歇息吧。”打了个岔,到堂下做好,马庐坐在他下首边,目光灼灼盯着他。“大人,据汤家下人说,汤志用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所以被汤大人收养。汤景焕与汤志用一开始关系面子上还过得去,只是汤景焕背地里也时常念叨父亲没有以前那么关注他了。”

  叶思睿仔细回忆了与汤景焕仅有的一次见面,哂然一笑。这倒是有意思,驿站里那顿晚饭可看不出这两人有兄亲弟恭的架势。

  马庐继续往下说,声音更小。“可是汤景焕的贴身小厮告诉我,在一个多月以前,汤景焕做了个梦,醒来之后对汤志用态度大变,经常说他要害死自己之类的,汤大人训了几次他还是不改口。这次巡查也是,汤大人本来只带了汤志用同去,汤景焕非说留下自己不安全,逼着汤大人也把他带上来。

  叶思睿闻言挑眉,“看不出来,汤大人对儿子倒是和蔼可亲。”

  “汤大人妻子早年病逝,只留下这一个儿子,而且他一直没有续弦,许是故剑情深。”

  “你知道得到多。”叶思睿说,“看来派你去是正确的了。这么说,你怀疑真是汤志用杀了汤景焕?”

  马庐摇摇头,声音很郑重。“大人,小的怀疑是汤景焕杀了汤志用。”

  “可他已经死了。”叶思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矢口否认:“这不可能。不会是他。”

  “大人。”马庐身体前倾,“我带驿卒去看了,发现汤景焕尸体的地方,是汤志用的卧室!”

  叶思睿若有所思。

  “大人是否还记得,汤大人辨认尸体时说起尸体脖子上戴有长命锁,以此才判断那是汤景焕?”

  “记得。”叶思睿说。他当时正震惊于汤良工对于独子丧生的镇定,现在一想,确实有些奇怪。

  马庐又说:“我问过汤家人,汤景焕和汤志用都戴有长命锁,是汤志用被抱养后汤大人一起做的,但是上面是什么字他们就不太清楚了,汤志用的贴身下人都烧死了,我问过汤景焕的小厮,他说汤景焕的长命锁上面錾的字是‘长命百岁’。”叶思睿点点头,汤景焕先天不足,长命锁刻这个正常不过。马庐说:“可是小的去刑房看过那块烧了的长命锁,刻的分明是‘天保九如’!”

  诗经小雅中天保一篇,如山如阜,如冈如岭,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汤良工给侄儿的长命锁却是这个。他说:“我知道了,这确实蹊跷。”

  “仅仅是蹊跷吗?”马庐说。“大人……”

  叶思睿伸手制止他。“我叫你调查的事呢?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马庐并不情愿被岔开话题,但还是顺从地回答:“火是从马厩烧起来的。”

  “马厩?”叶思睿重复了一遍,语气奇怪,“马厩烧起来,烧到二楼的房间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是的。”马庐不知他想说什么。

  叶思睿指尖轻轻敲击椅子扶手。他的手和脸一样苍白,细长的手指只在握笔处有薄茧,与夏天舒的手截然不同。“马厩烧到二楼,那么长时间,汤景焕为何没能跑出来?”

  马庐只得说:“因为心疾发作已经死了?”

  “找出来是谁点的火了吗?”叶思睿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马庐眼里闪着欣喜的光,好像叶思睿终于问到了关键。“早上驿卒要去马厩喂马,我对他用了刑,他说是汤景焕吩咐他放火的。”

  “汤景焕?”叶思睿又确认道。

  “就是汤景焕。”马庐说,“大人,你听我一言,现在便抓了他过来,他细皮嫩肉,打两棍子就招了。此事估计汤大人也有份,他明明看到了长命锁却不告诉您,正好他之前对您又是那样的态度……”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叶思睿打断了他。“你不是派人看着悦来客栈么,我放心。你快去休息吧。”

  马庐只好离开。叶思睿叫上观言回房,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刚走进屋子,他又对观言说:“你看看西厢房的灯还亮着吗?”观言一听他说西厢房就笑了出来,嘻嘻哈哈一路跑过去,回来了禀道:“夏先生还没睡呢,我说老爷找他有事,他即刻便过来了。”

  叶思睿只来得及瞪他一眼,就听到了夏天舒的声音:“找我何事?”

  叶思睿说:“我本想看看你睡了没有,都是观言自作主张。”他又瞪了一眼,小厮没等他吩咐,就退到屋外去了。他以为夏天舒听了这话会径直离开,谁料他却掸袍坐下了。“案子如何?”

  夏天舒找个话题,他应该十分荣幸,可是这会他却不想提起这个。心里郁结,忍不住脱口而出:“天舒兄,我们来对月饮酒吧?”

  “你上次还没喝够么?还是嫌第二天起来头不够疼?”他露出了一点笑意。

  “天舒兄你笑了!”叶思睿并没有错过你调侃的意味和转瞬即逝的笑,惊呼出声。

  “我又不是什么怪物,笑起来有那么可怕么?”夏天舒收起笑问。

  叶思睿心里暗道可惜,“既然今日天舒兄有兴致,我们便来饮酒赏月,头疼算什么?”

  夏天舒无奈地叹息。“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喝酒会加重的。”

  他手贴上脸颊,才感觉隐隐有些疼,已经好了太多了。不是夏天舒提起,他已经忘了这回事。

  “早点休息吧。”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夏天舒已经转身出门。

  第二日早起升早堂时,叶思睿才庆幸昨天夏天舒没跟着自己一起疯,真要喝了酒,今天早堂头还不得疼死。他的常服昨日被送去洗,丫鬟婆子尽了浑身解数才洗的干干净净。好在夏天干得快。

  早堂时不免谈起驿站走水的事。叶思睿便说起那六户人家的房子和家产,最后敲定,那一里的人家按律凑钱赔偿,里长出双倍的份子。驿站由衙门出钱重修。其实理论上应该报经上官。但是鉴于上官刚刚火场逃生,叶思睿还是选择乖乖出钱。

  下了早堂,汤良工已经在三堂喝茶候着他了。叶思睿看着他那干瘦的脸,想必年轻时是另一番风采,心里一动,走近了行礼后问:“大人,令郎和令侄长相颇为相似,有什么区分之处吗?”

  汤良工手中的茶碗咔嗒一声响。

  第37章夺命噩梦(六)

  叶思睿心里有了数,仍问:“汤大人?”他没有错过汤良工脸上的犹疑之色。

  “志用左臂上有一块伤疤,是他小时候,下人带他不尽心,在石头上磕出的伤。”一日之间,汤良工看上去疲惫苍老了很多。“叶大人问这个是做什么?”

  叶思睿心里飞速回忆起汤志用从火场救出来时手臂的烧伤,表面上只是同前几次相处一样,客气地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知州大人仿佛因为他这一句话找回了勇气,摆出冷淡严肃的模样,“叶大人,驿站失火一案不知你查的如何?”

  既然你提起这个,又何须客气?叶思睿笑得凤眼弯弯,叫身旁的小厮:“观言,吩咐马庐,让盯着悦来客栈的衙役把汤志用带回衙门。”

  观言得令,一句多的也不说,乖乖下去找马庐去了。叶思睿近日重用马庐,衙役和捕快掌案们自然对马庐另眼相待,何况马庐本来就威信极高,如此一来,三班衙役已然抓在了叶思睿手里。而六房之人,还有一些内心絮叨的,譬如埋怨叶思睿不该越过刑房直接查案子的,叶思睿也懒得理他们。倒是叶阜听了些风言风语,主动出手整治了几次。对比碌碌无为还贪赃枉法的周晟,叶思睿对叶阜这个副手,可以说是非常满意了。

  汤良工听说他要人拘捕汤志用,面上又惊又惧,只是大声申饬:“你又要故伎重演么?有什么证据?什么口供?你就敢凭空抓人?”

  叶思睿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喝了口茶,说:“我只是叫令侄来衙门问些话,大人有不是不知道流程,何须如此惊惧?是否有证据口供,大人随我升午堂不就明晰了吗?”

  汤良工没有什么反应,好像瘫在了椅子上,双手抽搐,双眼无神,只是重复念着:“他有罪……他有罪……”叶思睿不忍再看,放下茶碗,这清脆的碰击声把他惊醒了,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盯着叶思睿。“叶大人,景……他有罪……我也有罪,我包庇他与他同罪……你救救他好不好,我是知州,我可以为他顶罪……你救救他,他身体那么弱经不起牢狱之灾……”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叶思睿被他盯着着实煎熬,听他说话也已经精神萎靡,一蹶不振了,他只好苦笑道:“大人,你急什么呢?”

  汤良工不再说话。叶思睿静静喝茶。

  喝过两道茶,马庐上来回话,已经将叶志用带来了。叶思睿起身整整官服,看汤良工已经走不动了,叫观言扶着知州大人坐到堂上。三班六房的官吏都已经在堂上候着了,看见汤良工并不奇怪,但这位大人如此失神,看来定是有大事。他们交换着眼神,叶思睿却不管他们心里的嘀咕,宣布开堂后开始审理词讼。马上就要到新的布告日了,前一次受理的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很快就轮到驿站失火案。叶思睿叫人先把仵作带上来,宣布验尸的结果。

  “……尸身口鼻内无烟尘,内腑暗红乃至发黑,并非烧死……”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只是六房官吏那日不在现场,如此听来也是一阵议论,原来独子死了,怪不得汤大人如此失魂落魄。

  “……心内有白色织状物,多处瘀斑,变形肿大,乃是心疾久积之兆,确系汤良工大人之子汤景焕尸身,死因乃是外物诱发心疾。”

  听到最后一句,汤良工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叶思睿。叶思睿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心想,不是告诉你不必急了吗。他又叫衙役带那日指证的驿卒上堂。驿卒供认,汤景焕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汤志用的卧室,驿长、同行的驿卒都可以作证。他的证词又引起一阵声音极低的窃窃私语。知州大人的亲侄子杀了他的亲儿子,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大丑闻了。

  “肃静!”叶思睿敲了敲惊堂木,想想等会这些官吏的反应,心里又是一哂。只是,可怜了汤良工。他朝知州大人投去同情的一瞥。汤良工还在急切地朝堂下张望着,叶思睿知道他在找谁。“带汤志用上堂!”

  马庐亲自押着汤志用上堂,官吏们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来。汤志用的伤还没好利落,手臂上,脸上,还有一块一块的纱布。马庐留了几分情面,没有用刑,也没有绑住他,半押半扶,叫他正对着叶思睿跪下,直起身说话。

  “你是不是汤良工之侄,汤景焕之兄汤志用?”

  “学生是。”汤志用也进学了,所以口称学生。

  “是你杀了你弟弟,汤良工之子汤景焕吗?”叶思睿骤然敲了一下惊堂木,“不准隐瞒!”

  “学生知罪。”汤志用木然地说,低下头叩首,看都没有看叶思睿右手边的汤良工。叶思睿看了一眼汤良工,发现这位刚正不阿的大人盯着汤志用的眼神已经变成了仇恨。

  官吏哑然。叶思睿说:“你是读书人,学的是孝悌之道,为何要害你弟弟?”

  汤志用并未说话。

  官吏们也在窃窃私语,多有好奇。一个读书人,父母早逝,多亏了叔叔收养,而且叔叔做到了从五品,衣食无忧,有多大的仇恨才能逼着他做出手刃手足这种泯灭天伦的事呢?

  叶思睿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读懂了他眼里的无奈,愤怒,嘲讽。他说:“因为他想杀你,是不是?”

  汤志用脸上的木然瞬间破了,他满怀惊喜愕然,又扣了一个头,朗声道:“大人英明!”汤良工大惊之下用力拍击桌面,“叶思睿,你在说什么!?”这一声咆哮,比他任何时候的训斥都要凶恶。叶思睿并不搭理他,又叫人把汤景焕的小厮、喂马的驿卒传了上来,让他们挨个供认。

  随着他们的供词拼接还原出真相,官吏们的表情逐渐变成恍然大悟。叶思睿再次怜悯的看了一眼汤良工。说起来,这倒是个悲伤的故事。

  汤景焕做梦梦到了汤志用纵火杀害他。许是因为对汤志用心底里那丝提防和厌恶吧,他信以为真。一个人一旦坚定了念头,看到的就都是他想看见的了。在汤景焕看來,汤志用讨好父亲,送自己礼物,教自己骑射,桩桩件件,都是想要害自己。屋里死了个下人,汤景焕怀疑是汤志用杀人失手。哪怕是汤志用敬他一杯酒,他也坚持要先由下人验毒。哪怕汤志用曾经与他和睦相处。哪怕汤良工再三训斥他。单纯的人在一件事上的固执可以比平常人更深。

  出于母亲的防备和疼爱,汤夫人纵容了他的行为,而即使是严肃刻板的汤良工,也拿他们母子没办法。于是汤志用只得一次次委曲求全,任由下人诋毁怠慢。他以为他用行动证明自己,总可以赢得这家人的尊重和信任。直到他发现,汤景焕注视他的眼神除了厌恶,还增加了一抹暴戾。

  “……他想害我。”汤志用朝着叶思睿和汤良工,低声,坚定地说。

  发现了这点对他并没有太大帮助。他没有可以求助的人。即使待他如亲子,刚正严肃的汤良工,也不会相信他孱弱温顺的儿子会害人,更何况是害他的兄长。汤志用只有自己防备。他没有犯错的机会,因为他只有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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