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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思睿心里迟疑,那些孩子每个人都在说话,吵个不停,还有人在哭,混在一起热热闹闹。孩子声音不大,可是哭声尖细,直钻脑门。马庐和四个衙役也束手无策,刚刚黑下脸想拔刀吓唬人,看见他们的两个孩子就哭得更大声,又不能真动粗,别提多狼狈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哭了。”叶思睿提起音量大声说,“我给你们讲学!”他音量不够大,被纷杂尖锐的哭声盖过去,只有周围几个孩子听到了,迅速安静下来。叶思睿又扬声说:“听到没?别哭啦,我来给你们讲学!”孩子们都安静下来。“你们先到各自的座位上去好吗?”

  学堂里有很多座椅,孩子们果然各自回座。“你们先忙你们的。”叶思睿跟马庐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到前排,“吴先生给你们讲到哪儿了?”

  “《千字文》,讲到‘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前排的一个男孩子回道。看来商周之事都讲完了。叶思睿见他摇头晃脑,十分娴熟,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他不免多看几眼。

  “这是冯弘广之孙。”夏天舒走过时耳语。他径直走到学堂后面的地上坐下。

  《千字文》叶思睿几岁时就会背了,这会信口讲来到也不是什么难事。“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先讲这四句吧。他看桌上有纸笔,就挥笔用工整的正楷将这几句写在纸上,交给他们传看,然后带着他们读,等他们能把四句背下来了,才开始讲:“以下八句言学者修身之事。盖,发语辞。四大,地、水、火、风也。《圆觉经》云:“此身四大和合:毛发爪齿、皮肉筋骨、脑髓垢色,皆归于地;唾涕脓血、涎沫津液、痰泪精气、大小便利,皆归于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是也。五常,仁、义、礼、智、信也。恭,敬也。惟者,专辞。鞠,即养也。岂敢,犹云不敢。毁,坏也。伤,损也。《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言此身发乃父母所鞠养,而不敢损坏也。此将言修身之事,故先言身之至重,以见其不可不修。外而形体,则有四大;内而心性,则有五常。”

  他给叶旷讲书讲惯了,却忘了眼前这群孩子才刚刚开蒙,如此之乎者也,引经据典扯了一通,很多人已经听晕了。“你们学过《孝经》没有?”

  “没有!”十几个人齐声回答。

  他看到这些孩子一脸懵懂,只好耐着性子,将刚刚的话讲的白话些,那些引经据典就先一边去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的身体发肤分属于“四大”,一言一动都要符合“五常”。诚敬的想着父母养育之恩,哪里还敢毁坏损伤它。”2看到大家连连点头,他这才说:“《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即此句出处。”

  这次反响热烈了一些,叶思睿松了口气,又按照这种方式往下讲了几句。一直讲到“墨悲丝染,诗赞羔羊”。“这一句的意思是墨子悲叹发丝被染成白色,《诗经》赞许羔羊。这句的出处是《诗经·召南》里羔羊一篇。”他稍加停顿让学童们有时间理解,便负手背道:“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羔羊之革,素丝五緎……”

  “这是在整啥?”一个粗壮的男人扛着锄头破门而入,“六子,你跑哪儿去了!不是叫你在地头给俺打下手吗!”

  一个四岁的男孩不满地喊:“俺在念书!”

  “先生都死了念什么书!跟俺回去!”男子说这就冲上去拉扯他。靠着墙快睡着的几个衙役冲出来将他团团围住。几个孩子都哭闹起来。“好了!”叶思睿见状不妙喝止他,“我给你儿子讲完这句,就叫他回去吧。”

  “你是什么人?”那男人冲着叶思睿撒火,“谁叫你上这儿来的,俺管儿子干你什么事?”

  “住嘴!敢对县令大人无礼,该当何罪!”马庐冲上前拔刀出鞘,那男子登时软了半截,抖得像个筛子“老,老爷……”

  “放他走吧。”叶思睿说。他看孩子们都说不出话,笑道:“今天先讲到这儿,都晌午了,你们回家吃饭吧。”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有一个小一些的,凑过来问他:“你是县令老爷?”

  他含笑回答:“我是。”

  “那你能告诉我吴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吗?”

  叶思睿怜惜地摸着他的头,“吴先生死了,不会回来了。”

  孩子们鱼贯而出都要经过他,他们的对话就都听见了。小的那些还一脸懵懂,已经知道死是怎么回事的几个都放声大哭起来。“叶先生。”冯弘广的孙子也走过来,“羔羊有什么可赞许的?”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意料,他一边收起传阅的纸,一边耐心解释:“此处赞美羔羊,实质上是将大夫君子比作羔羊,赞美他们节俭正直,品行高洁,并非真的是说羔羊。正是‘羔羊皮革,君子朝服。辅政扶德,以合万国。’”3

  那孩子听得似懂非懂,叶思睿又解释了一遍,屋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他俩和夏天舒。孩子警惕地看了一眼夏天舒,踮起脚尖凑道叶思睿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大人?还不回去吗?冯家派人来找了。”马庐走进来问。那孩子像是受惊,一言不发地跑出门。

  叶思睿耸耸肩,“走吧。”

  夏天舒同他出门时说:“你学问好,待孩子们倒也很好。”

  “孩子……孩子总是无辜的。”叶思睿说。

  “你若有空,可教我读书。”

  “包在我身上。教出个举人秀才我不敢说,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叶思睿笑着自吹自擂。范知见他走过来,终于有机会回他:“大人,没找到您说的那本书。”

  那本书果真找不到了,真的是凶手拿走了吗?查案变成了讲学,耽误了太多时间,等到回到冯家,冯弘广已经翘首以待许久了。“大人,怎么耽误这么久?”

  “去了趟蒙馆。”叶思睿问,“吴信天死了,那些开蒙的孩子怎么办?”

  冯弘广唉声叹气,“正是发愁呢。大人门路宽广,可知道哪里能再寻一个蒙学先生来?”

  这蒙学先生的门槛不低,即使是想要将《千字文》讲得透彻,也得是熟读四书五经之辈才行,可是这样的人都奔着科举去了,就算教书,也是要高门大户聘请做西席,次一些去书院教举人生员,有多少愿意来教蒙童的呢?话虽如此,他又想起上午讲学时睁大眼睛专心致志的十几个孩子们。“我回县衙后一定帮你留意。”他承诺道。

  用饭时,叶思睿佯装无意地问起冯弘广那个开蒙的孙儿,冯弘广自豪地说:“安博,哦,他叫冯安博是我次子的长子,是我孙儿中最乖巧听话的一个。”

  冯安博和祖父一起用饭,闻言羞涩地低头扒饭。叶思睿跟着夸赞几句,就引开话题。

  晚些时候,叶思睿将范知叫到屋里来,“你知道和临县图志讲的是什么吗?”

  “卑职没有看过。但既然是方志,无非是记载一地的地理、沿革、风俗、教育、物产、人物、名胜、古迹以及诗文、著作等。大人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本书?”

  叶思睿满腹疑虑,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别多问。你去问问冯弘广家中有没有,就说你看到归善里三面环山突然对地形感兴趣了……哎你随便找个理由吧,总之能把书借到就行!”

  范知莫名其妙地出门了。

  “你怀疑那本书有什么地方与凶手有关,所以才被凶手拿走了?”一直旁观的夏天舒问。

  叶思睿耸耸肩,“说不定呢。”

  范知去了一会就小跑着回来了,“里长说他家没有。”

  “我知道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方志这种书不比其他书,一般的家中没有藏书再正常不过。只是吴信天一个蒙学先生,好端端为何钻研这个?那书又为何莫名失踪?叶思睿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第57章无名白骨(九)

  夜半三更,有人偷偷敲门。

  叶思睿还在床上熟睡,夏天舒却一听见动静就睁开眼,无声无息地下床,打开窗户。“拉我一把!”黑夜里传来一个细细的童声。夏天舒伸出胳膊,很轻易地将那个被托举到半空的小人捞上来。

  “还有我,还有我!”底下一个小声吆喝着,上面那个骂他:“安博,你别闹!安生些。”

  夏天舒又把下面那个拽上来。

  月色明朗。借着月光很容易看出两个小人儿就是吴韵和冯安博。其实他们一开口,夏天舒就听出了身份。他低声说:“下次做坏事,记得起个代号,不要直呼其名。最好根本不要出声。”

  “我们才不是做坏事!”韵娘小声反驳。“我们有事要跟知县大人说!”

  夏天舒安排他们在鼓凳上坐好,合了一半窗户,摸索着走过去推榻上的叶思睿,“醒醒,醒醒。”

  叶思睿睡得并不死,一推就醒,“怎么,出事了?”

  “吴韵和冯安博来找你。”叶思睿刚睡醒,迷迷瞪瞪,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夏天舒扶他起来。“这么晚跑来有什么事?快说吧。”

  “你先说。”冯安博老老实实地让出机会。

  韵娘没有推脱,凑到叶思睿面前细声细气地说:“我爹身上那个符号我见过。”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叶思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爹身上那个符号,用血画的,我见过我爹从前在纸上画,我还问过他画一把剪刀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坏人的标志。”

  吴信天原来知道金剪会的标志?他的死就是与这个相关?“那你娘知道吗?”

  “我娘不知道。”韵娘说,“叶大人,你别怪我娘,她胆小怕事,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叶思睿点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说:“好,我保证不怪她。”

  “我说完了,该你了。”

  冯安博蹭了过来,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的月光,叶思睿看见小胖子严肃的表情:“叶大人,是我爹他们杀的吴先生,我偷偷看到了……”

  这低声的一句话宛如惊雷,叶思睿险些吓得蹦起来。夏天舒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压着。叶思睿问:“这话不能乱说,你能确定吗?”

  “我确定。”冯安博说,“我爹,我爷爷,还有其他老爷爷,他们都知道,衙役哥哥去借书,我爷爷很不高兴。”他用稚嫩的童音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叶思睿听他提到书,趁机问他:“你知道那书里有什么吗?”

  “不知道。”冯安博老老实实地摇头。

  叶思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里长冯弘广指使自己的儿子杀了吴信天,里老人还很有可能都之情。“你知道是他爹杀了你爹?”夏天舒突然出声,叶思睿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韵娘。不错,韵娘怎么会和冯安博一起来?韵娘知道真相吗?

  吴韵说:“我知道,他告诉我了。”那你难道不恨他吗?叶思睿还没问出口,韵娘恳切地说:“叶大人,你别怪他……安博是个好人,他爹做的事跟他没关系,他也拦不住他爹……您不会抓他吧?”

  “不会的。”叶思睿眼前一热。难怪说童言无忌,赤子之心。他反应过来,连忙问他:“你们偷偷跑来的?快回去。不要被发现。”

  两个小人儿乖乖地打开窗,就要下去。

  叶思睿一想不对,“不行,叫他们俩回去不安全,万一被发现了呢。”韵娘可是个小姑娘。冯弘广连吴信天都敢杀,韵娘落在他手里哪还有活路。“天舒兄,你送韵娘回去。”

  夏天舒的手握住他肩头,“不行,我走了你身边就没人了。要走一起走,干脆逃出去。”

  “我还不能走。”他现在逃回县衙固然可以保全性命,可这起案子就要不了了之了。毕竟他无凭无据,只有两个小孩的证言,其中一个还是凶手的儿子。子不告父,官府能否受理还要两说,就算受理了,安博难免落个不孝的罪名。但是夏天舒也不能走远。自己现在身处贼窝,一个护卫都不在身边,太危险了。形势紧急,顾不上细思,“天舒兄,带他们去冯家老大的住处,偷偷弄醒马庐,叫他送韵娘回去。”冯家老大就住在附近,夏天舒不会离开太久,冯弘广再怎么猴急也不至于今晚就痛下杀手。以马庐的身手,护送一个小姑娘应当不在话下。“快去快回。”

  事不宜迟,夏天舒轻声说:“得罪了。”便将韵娘打横抱起,韵娘倒也十分果断,还伸手搂住他脖子叶思睿又蹲下叫安博他背上,拖着两个小孩轻飘飘跃出窗,奔着院外去。

  他们一走,叶思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虽说还有茶茗在外头守夜,但是那个憨货一点武功不会,真出了事怎么指望得上他?一时还有些后悔派走了夏天舒。窗外吹来凉风,在白日的燥热后,这丝丝凉意十分受用。叶思睿抱膝坐在榻上思索。冯弘广在一里之内是里长,在家中是家主,他儿子杀人,他又知情,必然是他指使的。可是他与吴信天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不对,也说不上无冤无仇。在吴宅叶思睿问起这个时,韵娘对吴夫人的话并不赞成。她到底想说什么,就是想说吴信天与冯弘广有恩怨?可惜刚刚顾不上问。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看一眼窗外。有人在咳嗽,听不出远近,叶思睿吓的一哆嗦。他明明是身处狼窝啊,怎么之前就敢睡得那么安稳呢?也就是夏天舒在吧。

  不对,即使冯弘广与吴信天有私怨,指使儿子杀人泄愤,也不至于“其他老爷爷都知道。”冯安博说的那些老爷爷多半就是五位里老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要除掉吴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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