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叶思睿眼前一亮。“你既然能说得上方剂,肯定也是会配的了?”不会配也不怎么打紧,不过是费点事。夏天舒盯着他闪闪发光的期待眼神,缓缓说:“是。”
那就好了。茶茗走的时候没关门,叶思睿走过去把门关上,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我们今晚去南城夜探灾民吧?”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发抖。
夏天舒有点意外。不过常人听说他这个提议恐怕不止有点意外而已。“太冒险了,我去吧。”
“不行。”叶思睿只犹豫了一刹那。“要么我们都去,要么都不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夏天舒有些迷惑。可能是因为叶思睿从前请他帮忙过数次,所以不明白叶思睿现在在纠结什么,不过也可能是佯装不懂。叶思睿不知道自己希望是哪种。“你若是同意,我就请人去买药材。”
夏天舒说:“不用麻烦,这几样药材很常见,我去买就好。”
他如此主动配合,倒叫叶思睿惊喜。不过他一向嫉恶如仇,恐怕如今比叶思睿更想将这帮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叶思睿正踌躇,茶茗先回来了,叶思睿将他带回的卷宗交给夏天舒,“现在药铺怕是已经打烊了吧?”
“药铺?老爷想买什么?”
茶茗身世清白,与并县毫无瓜葛,叶思睿也就放心地说了自己的打算,又警告他:“我意已决,不必劝我了,更不准将这话说出去,只需帮我们跑一趟,按照夏先生的单子采买药材就行。”
茶茗笑道:“老爷何必麻烦?小的去厨房招呼时就看到了很多药材,应该是按照老爷先前的吩咐熬那劳什子汤汁,小的只需说担心老爷身体,请他们上两碗不就行了?”
茶茗一向木讷,难得提出这么一个妙招,叶思睿十分满意,“好小子!你快去,办好了回来自然有赏!记得,只说是你担心我才讨要方剂,不可多说什么!”
“老爷放心!”茶茗一天之内已经跑了好几趟,这会仍然精神满满,兴致勃勃地跑出去了。
叶思睿看夏天舒已经放下验尸单,就问他:“如何?”夏天舒说:“看不出端倪,但是按单子上的描述,是病死无疑了。”
“那也得仵作是如实记录!”叶思睿将单子推到一边,专心思索夜访灾民的事情来。从在归善里的历险中,叶思睿最大的担忧就是体力问题。夏天舒轻功绝世,但是拖着他这么大一个累赘,也不容易。此去南门虽然没那么远了,可是他白天坐轿子都走了那么久,可见也不近。“不知能不能先去哪个酒家买上两匹马?”他问。
夏天舒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来并县时买的马在哪儿吗?”
叶思睿一听他的话,恨不得扑上去抱他。“天舒兄,你可真是机智!”他们仨来时都骑马,护卫对孔泰平一行人有嫌隙,牵着马直接去了他们下榻的地方,后来走之前就将叶思睿他们的马交给酒家代为照料,如今正好可用。也不会惊动县衙中人。
叶思睿兴奋不已。解决了心中的疑虑,胃口也好了很多,一连吃了许多东西才放筷。
茶茗带着两碗避疫汤回来,叶思睿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夏天舒倒是十分坦然,面色如常地喝了下去。不过他本来就通药理,兴许不在意这些。
茶茗回来后随便吃了点已经凉了的饭菜。天色慢慢暗了,他们仨一言不发,能听到官吏们回房休息,县衙各处的下人跑动。叶思睿又换上那件鸦青色直身。夏天舒谨慎地把剑绑好。
还要一会,叶思睿坐到桌边重新翻起账簿,一根蜡烛烧完,还是没什么收获。他让茶茗把两本账簿小心收起来。又叮嘱了几句。
县衙中已经安静下来,是时候出门了。
夏天舒走在前面,叶思睿轻手轻脚掩上门。从县衙出去是最焦灼的一段。除了银色的月光,周围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草木皆兵。夏天舒想直接抱着他走房顶,叶思睿建议他再看看。好在守门的门子已经睡着了,他俩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步伐立刻轻快起来。
之前的护卫下榻的酒家离得并不远,他俩一路赶过去,还没听到打更声。酒家听他一说,就将两匹马牵出来,备上鞍,又给他们找了一盏灯。叶思睿又给了些钱,两人朝着南城门骑去。他们都是从璞县骑马到并县的,这点路程算不了什么,一路黑黢黢的,只有夏天舒手里的提灯发着一点光。
叶思睿还没想好对南城守门的兵卒怎么办。不能暴露身份,但是万般无奈,也只能让夏天舒打晕他们了。
一路顺畅,快到南门时,他们勒紧马缰减速,夏天舒示意叶思睿下马先躲到阴影里,他去前面探探路。叶思睿按他吩咐做了,提心吊胆,却也有点兴奋。这样的夜行让他回忆起从归善里逃命的疯狂刺激。
夏天舒去了一会,叶思睿在的位置看不清他做了什么,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夏天舒就转过来说:“走吧。”
他们栓好马,小心地穿过城门。卫兵七仰八叉躺了一地。是睡着了?还是晕了?叶思睿也不知道。
城门外和叶思睿白天来的景致差不多,人依旧躺了一地,叶思睿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去流民棚里睡觉。夏天舒走到前面打着灯,让叶思睿挨个看那些睡着的灾民,找出那天与他交谈的那个年轻人。“与他们说话不要离太近,最好不要面对面。”夏天舒说。
地上躺着的人好像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思睿暗暗祈祷他们只是回屋休息了。“我找到了。”他突然停下脚步说。尽管沾着黑泥,叶思睿还是认出那张脸,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动手推醒他,那个年轻人睁开了眼。
“别害怕,别叫!”叶思睿怕他惊醒别人引起慌乱,连忙低声说:“我是白天来的,你见过,我是来问你话的。”
年轻人警惕地看着叶思睿。叶思睿意识到他的眼神和白天看到的不一样了,“你为什么不在屋里睡觉?”
年轻人没有说话。
叶思睿并不气馁。“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他回答了:“石懋。”
叶思睿试图先问一些简单的问题继续让他开口,他看那位老人不在,就问:“你爹呢?”
“死了。”石懋漠然地说。
第74章长江水患(十一)
叶思睿寒暄的话被噎住了。
灾民去世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况石懋的父亲可能已经染病。但他这冷漠的态度却不同凡响。叶思睿只好顺着话往下问:“好生安葬了吗?”
石懋的眼神很古怪,像是嘲弄,又像是悲痛。夏天舒的手很稳,烛光在石懋脸上变幻不定。“在棚子里。”他突然说。叶思睿茅塞顿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即使秋风凉爽,入夜后这些人还是不愿在搭好的流民棚里休息。“你是说,死人都在棚子里,没有焚烧也没有下葬?”
石懋轻微地点点头。
叶思睿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也镇静地往下问:“为什么不焚烧?尸体不会传染疫病吗?”
石懋还是那个介于嘲讽与悲凉的眼神。叶思睿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他就是想要你们死?”
石懋又点点头。
他们不去讨论那个“他”是谁。叶思睿又凑近了一些,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血痕,“为什么不跑?跑到没有疫病的地方去?并县不能进,可以去其他县城啊。”
“不能跑。”石懋的喉结上上下下,终于又发出了极度沙哑的声音,“会被打死。”
虽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叶思睿还是要确认:“被谁打死?衙役吗?”石懋没有说话,嘲弄地看着他。叶思睿已经得到了答案,又把猜想一一验证,“平时发放的粥是不是比今日我来时要稀很多?”
“没有米粥。”石懋嗓子哑的太狠,说话很费力,所以只能把一句话拆成几半,一点一点往外蹦。“只有水。”他又露出一个古怪的眼神,“菜叶子。一天一顿。”
叶思睿指甲扎入掌心才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一天一顿粥,只有水,这就是这些灾民的实况,怪不得只有瘦骨嶙峋,满面菜色,可是城里的百姓还在歌功颂德呢。施药的事已经不必问了,只有一些人幸运地入土为安,其他染病身亡的尸体还静静躺在棚子里,这样的环境,吃药还有用吗?叶思睿又想到,说:“被烧死安葬的那些,是不是就是被打死的?”
石懋吃力地说:“还有烧死的。”
叶思睿不知道石懋在他来之前已经经历过什么,也许他曾有过一个大家庭,除了父亲,还有母亲,祖父母,兄弟姐妹,现在却只剩他一人,苟且偷生。叶思睿突然觉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这就是自己想要保护的百姓苍生么?这就是其他人歌颂的太平盛世?他心里荒唐的感觉挥之不去。
夏天舒突然扳住他的肩,“问完就走,不可多留。”
叶思睿知道他的意思,疫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县衙那边若发现了他们夜访灾民,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叶思睿按住石懋脏兮兮的手,“你跟我们一起走。”
石懋恐慌地立刻缩回手。夏天舒说:“不行!”
叶思睿转过头求他:“天舒兄,我知道你妙手丹青,他一定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有事……他不一定染了疫病。带他走吧,你可以煎药给他,我们得有证据。”
灯笼的穗子随着晚风飘拂,黑暗中只能看到夏天舒面容坚毅的轮廓。“不行。”
叶思睿心中一凉。
“不能带他回县衙。找个别的地方安顿他。”
叶思睿知道自己想得太过天真,可仍旧苦涩地说:“天舒兄,你想的太简单了,他一看就是灾民,哪家客栈也不会收留他的。”
“那就不能带他走。”夏天舒毫不留情地说。“救了他,很多人都会死。”
这又是那个选择。叶思睿看着夏天舒,知道自己已经毫无办法。他又看向石懋,石懋刚刚一直瑟缩着,似乎被他的提议吓到了,“我不走。”
他可以不走,叶思睿他们却别无选择。“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叶思睿站起来问。夏天舒跟着站起来,把灯挑起来,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墨色的眼睛平静如水,“你早些破案,他们就早些得救。”他说,又稍稍放缓语气,“明日会有人送避疫汤来。”
他们默默往外走,每经过一个破布包裹躺在地面的人,叶思睿都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只有看到胸口略微的起伏和鼾声,才能松一口气。
看门的兵卒依旧昏睡不醒。拴在属下的马儿正甩着尾巴低头啃地面的草根。他们解开马原路返回。酒家掌柜已经歇下了他们叫醒了小厮,把马交给他,又走回衙门。还不到丑时,衙门各处依旧静悄悄的。茶茗硬撑着没睡死,正支着脑袋打哈欠,叶思睿一发出动静,他就机警地睁开眼,“阿弥陀佛,老爷回来了。”他轻声细语地念了佛,因他们进屋子换下衣服。“老爷可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屋里还有之前送来的雾凇茶。”
本应睡下休息,但是这一晚知道了太多事,叶思睿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合眼了。“那你泡茶吧。”他又问夏天舒:“我点着灯会妨碍你休息吗?我想再看会账本。”
夏天舒摇摇头,已经脱了袍子躺上床榻。叶思睿便不再打扰他,取出账簿再次看起。已经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他很快就把两本账都翻到了与州衙官吏来往送礼的部分,支着脑袋看起来。
这些字密密麻麻的,看一会就有困意泛了上来。“老爷,茶好了。”茶茗稳稳地捧着茶具走过来,低声说。
叶思睿接过杯吹了吹,喝了一口,茶汤温度刚好,又赞了一声他的手艺。茶茗听他夸奖,脸上飘起红晕,扭捏地把茶碗放好。
或许是热茶驱散了睡意,或许是清醒下来,叶思睿突然发现了蹊跷,“不对,不对。”
“怎么了?”夏天舒立刻从榻上坐起来,看来一直没有入睡。
叶思睿吩咐茶茗给夏天舒也端了一碗茶。他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翻着账簿抄录起来,“这是孔泰平的账本。‘腊月初八,赠州衙节礼,汤知州腊八粥四盒,酒肉菜肴一席。李同知腊八粥两盒,并雾凇茶四瓮。王同知同理。谢吏目腊八粥两盒,并雾凇茶一瓮。’”
“这有什么不妥?”夏天舒问。
叶思睿手捻着纸张若有所思,“为什么他要送雾凇茶?”
夏天舒并没有明白。“是因为这茶太过名贵了吗?”
“并不是。雾凇茶虽然得了这么个名字,但毕竟是秋茶,秋茶不如夏茶,更不如春茶,雾凇茶也只是形貌香气独特,才有人喜好。但终究是小家子气,若说名贵就有些勉强了。”
“那为何不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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