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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到外面了吧?不错,寒风一阵一阵,夹着雪花,吹得脸上生疼。

  远远的有爆竹声响个不停。爆竹声?是啊……爆竹声,马上要过年了。今天该是小年了吧?可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都快要死了。

  不!他不甘心!凭什么死的是他!他不想死!他还想活下去!

  他扒在地上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手指甲好像折断了,涩涩的难受,应该塞满了土吧。哦,还有雪,地上可真凉了,只有胸口是热的,血是热的……那个人追上来了吗?他惶恐地加速挪动自己,那本册子已经穿透了,再来一次肯定经不起了。

  身边仿佛响起了幽幽的叹息。

  是他的错觉?他紧张地竖起耳朵,侧过头。“别杀我!别杀我!”没有人回答,寒风呼啸,他仿佛在和死神对话。“为什么要杀我?”他大声质问,热热的液体顺着面颊落下来,有的流到了嘴里。苦的。是眼泪吗?他竟然还有眼泪?

  “我先来!我先来!你比我大,你要让着我!”

  “不嘛,让我先来!我是姑娘家,你才该让着我!”

  “都别吵了,你俩一起来吧,赶紧点了,一会我娘又催我回家了!”

  孩童的嬉笑声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仿佛近在咫尺,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的炮竹响。他们多开心啊,他就不曾有那么开心的时候。他们离得那么近,会听到他的声音吗?他停止了挪动,努力把身体往破旧的衣衫下缩一缩。

  真冷啊……

  胸口也不再热了。眼前的黑暗似乎在渐渐消失,那个世界,模糊又陌生。

  他似乎又听到了隐隐的叹息。

  一连三日的落雪把宅院装点成雪中仙境。夏天舒在雪中舞剑,银色的剑身在空中画出圆弧,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都被他银亮的剑尖劈成两半,继续飘落,或是变成水汽,凝结在剑刃上。

  他脚下的那片雪已经化净了,露出黑色湿润的土壤。身体越来越热,隐隐沁出汗珠,和雪水混在一起,沾在衣衫上。

  打完一套剑,他才收手,往屋子里走。屋子里烧起了火盆子,热腾腾的,桌案边的一大一小还在专心写字。“睿叔!你你你,你这一笔写歪了!”小小的孩童被棉衣包成了个团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叔叔。他叔叔的目光却已经黏在了走进屋的人身上。“天舒兄,练完了?”

  “嗯。”夏天舒忍不住放松了表情。

  “你先自己写着。”叶思睿给叶旷丢下了一句,就快步迎上去,帮夏天舒把湿透的的外衣脱下来,嘀嘀咕咕地说:“你也真是,干嘛非挑下雪的时候练武,万一受了凉可怎么办?”脱下衣服,他把备好的干净棉袍递给他,“快穿上。”

  夏天舒忍不住说:“我身体哪有那么弱。”看着叶思睿,他又把分辨咽下去,乖乖地穿上衣服。

  叶思睿看他听话才满意地点头,又扬声道:“旷儿,把备好的汤婆子拿来!”叶旷丢下笔,蹬蹬蹬地跑到床榻边,把被窝里灌满了热水的铜壶抱出来,亲自递给夏天舒抱着,一面还忍不住揶揄:“睿叔还教我专心致志,自己走神的倒快。”

  “不得了了,这才念了几日的书,就敢教训叔叔了?”安顿好夏天舒,叶思睿拎着叶旷回到几案边,“你师父回来,你自己不知道孝顺,还麻烦叔叔,你不该反思一下吗?”

  “我觉得睿叔可比我婆婆妈妈多了。”叶思睿小声嘀咕道。

  “臭小子,说什么呢你?”桌案上放着写好的福字,还有一些空着的洒金红纸。叶思睿之前一直在握着叶旷的手写福字,笔正摊在一边。他想都不想,抓起狼毫,便往叶旷鼻尖上一点。

  “睿叔!你干什么!”叶旷气得跳脚,叶思睿哈哈大笑。

  夏天舒坐在垫着软垫的椅子上,手里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注视着闹得不可开交的一大一小,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又多么温柔。

  叶思睿穿着一件石青滚银边的棉袍,因为屋里温度高,一向苍白过分的肤色也有了些红晕,丹凤眼闪着生动的笑意。就连叶旷,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离开了几个月,一下子显得抽条,团子脸瘦了下来,尖下巴,只有脸颊还带点婴儿肥,眉眼同他叔叔一样精致秀气,一举一动流露出大家风范,长大了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风流公子。

  “老爷少爷又在闹什么呢?”王嬷嬷笑着进屋,手里端着一大盆各种形状的奶馍馍。“夏老爷,刚刚练完功?”夏天舒点点头,她立刻用另一只手把湿衣服抱起来,“老奴把您的外袍拿去烘干。”夏天舒并不习惯被人照顾,僵着脸道了谢。王嬷嬷笑皱了脸,在鼓桌上放下盘子。“老爷少爷,吃点点心吧。”

  “王嬷嬷,看!我写的福字!”叶旷拿着一张纸喜滋滋地冲过来,“睿叔夸我写得好呢!”王嬷嬷看他脸上被墨化成了花脸猫,笑得合不拢嘴,“写得好,少爷每天练字,从不间歇,当然写得好。”说着,她掏出手帕把叶旷的小脸擦干净。

  叶旷一高兴,又举着纸去夏天舒那儿显摆了。

  京城的案子一结束,叶思睿和夏天舒就收拾了行李,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和临县赶。只是沿路的县城都落了雪,被行人、马蹄踩实了,走路打滑,马儿也不敢走快,所以紧赶慢赶回到和临县,已经进了腊月。

  很多家离得远的学子要赶路,腊八之前松和书院就放假了。叶旷终于能在家待着,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不是跟着叶思睿练字读书,就是同夏天舒练武健身,再不就是跟着王嬷嬷学做点心,或者约上小伙伴出去放爆竹、打雪仗。

  叶思睿看着叶旷变得这么活泼,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老爷。”王嬷嬷笑着冲他行礼。

  “你忙什么,这些事交给下人不就行了。”叶思睿也笑着答礼,随手拈了一个馍馍,是个兔子形状,做的十分精致,他打量再三,咬下一只耳朵,果然软糯香甜。

  “天儿冷,下人也都懒散了,家里人又不多,何必叫他们跑来跑去,没得惹老爷厌烦。索性放他们回屋歇着了。”王嬷嬷说。“今天是小年,晚上老爷打算怎么办?”

  叶思睿正要回答,夏天舒已经哄着叶旷来吃馍馍了。叶旷一听他们说话,便兴奋地嚷嚷:“要请安博来玩!”

  冯安博是归善里冯弘广的孙子,冯弘广一家入狱或者自裁后,冯安博就在儒孤学堂念书生活。叶旷休沐时经常往那里跑,与冯安博十分要好。叶思睿点头允了,“既然如此,不如也邀请韵娘他们一家来吧。”吴韵是吴信天的女儿,现在是马庐的继女,听说马庐还允她姓吴,是她自己改成了马姓。

  “这不太好吧?”王嬷嬷问,“他们一家难道不用单独吃团圆饭?”

  “不过是小年,递个帖子看他们愿不愿意来了。”叶思睿不以为意,“既如此,给叶阜也递个帖子,他应当封笔了吧?”腊月二十三之前,县衙就封笔了。“若他愿意也可带着妻儿来。”

  王嬷嬷应下,抱着衣服出去了。

  叶旷也开开心心吃起馍馍,突然举起一个炫耀道:“这个是我做的!”叶思睿一看,却是一只肥嘟嘟的大老鼠,忍不住失笑。“你怎么做了个老鼠?”

  叶旷托着那个老鼠馍馍,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睿叔难道不知道《硕鼠》吗?”

  看来是在学《诗经》。叶思睿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又对夏天舒解释道:“《硕鼠》是《诗经》里的一篇。”夏天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叶旷反倒吃惊:“师父竟然不知?”

  “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师父说话的?”叶思睿在他脑壳上弹了一下,“你先生没教过你‘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师父就是专攻武艺的。”

  叶旷仍然面露不解,夏天舒冲他点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你叔叔说得对,我只会武艺,看过医书药方,却没有正经读过书。”

  叶旷一下激动起来,“那我给你讲吧!”

  叶思睿刚想泼冷水,话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好吧,那你给我俩讲吧。”他把鼓凳挪了挪,坐到夏天舒身边,一同看向叶旷。叶旷摇头晃脑地背起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外头就慢慢暗下来。王嬷嬷吩咐下人点起火红的灯笼挂起来,照的院子里亮通通的。马庐先来,带着妻子和韵娘。叶思睿赶紧叫王嬷嬷陪着马夫人去里间坐,叫叶旷招呼韵娘。不一会叶阜一家也来了,还带来了冯安博。叶旷和一群小伙伴在一起,高兴地要疯起来。叶思睿连忙吩咐:“在院子里玩!外面黑了,不准跑出去!”叶旷哪还听他说什么,一会就跑不见影。

  叶思睿和夏天舒正忙着招待客人,门子喘着气通报:“安顺侯爷到了!”

  第103章路有冻骨(二)

  叶思睿下意识地看向夏天舒。夏天舒穿过人群走过来,对他耳语道:“我陪你去。”叶思睿点点头。

  他在和临县当县令时和安顺侯何权配合的还不错,归善里金剪会余党的事托安顺侯出了不少力,后来自己升官也算是因他举荐。但是叶思睿心里却对他始终存着防备,从京城回来之后,除了按照礼节递了帖子谢他举荐外,就没有来往过。毕竟看了京中何英的表现,谁知道看似淡泊名利的安顺侯在这场混乱的党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叶思睿浑浑噩噩地推门要出去,还是夏天舒抓起了椅子上的棉斗篷给他披上。他们俩并肩走出门。外面还在下雪,院子里孩子们正在打雪仗。

  有一个雪球偏巧砸在台阶上,滚到他们脚边。院子里刚刚孩子嬉闹的几个孩子一下都安静下来。

  叶旷小跑到台阶下作揖,“侄儿玩闹,惊动了睿叔,实在不该,侄儿知错了!”

  叶思睿分明看着那个雪球不是从他的方向来的,却佯装不知,“不过是玩闹,有什么错?你们别玩得太晚,小心着凉。”

  叶旷他们乖乖的应了,等他俩走过去,又笑闹起来。

  安顺侯在门房歇脚。雪夜外出,他竟一个小厮都没带,猩红的斗篷解下来随意放在了一遍。叶思睿一见他就先行礼。“侯爷,您怎么孤身前来?”

  “不是一个人,还有个赶车的小厮,在车上呢。”安顺侯随意点点头,对于木头桩子一样愣在一边的夏天舒也十分和气。“是不是打扰二位的晚宴了?”

  “并没有,不过几个旧友说说话。”叶思睿说,“门房不是待客的地方,侯爷正屋里请吧。”

  “我的确是来做客的,不过你这里既然有别人,我就不去打扰了,兴师动众的不好。”安顺侯说话仍然是和和气气的,脸上还一直带着笑。他把身后的一个黑漆食盒拿了出来,“不过是家里做的一些糖瓜和粘糕,夫人叫我送几家亲朋好友。”

  叶思睿惶恐地谢了,示意夏天舒收下。“不过是些东西,派个小厮过来也就罢了,何必劳动侯爷亲自走一趟?”

  “自京城回来后还没机会见你,听说你破了科举舞弊的案子?”

  叶思睿心中敲响了警钟。科举舞弊的事不出他所料,被皇帝大事化小,只挑了几个北党的礼部属官处置了,罪名是之前泄题,之后约定门生的事则提都没提,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是叶思睿有数,那些个名次高高的北边试子怕是已经上了皇帝陛下的黑名单。“不过是件小事,牢侯爷挂心。”

  安顺侯看上去好像真的是随口一问。“好了,东西既然送到,本侯也不多留,时间晚了不好赶路,先告辞了。子奇,新年快乐,过了除夕再请你去府里做客。”

  新年无论如何要上门拜年的。叶思睿连忙再次道谢,亲自送他出门上了马车。

  送走了何权,叶思睿还在犯嘀咕,夏天舒却拉着他走进门房,关上门,替他把肩头的雪花掸掉,又把他的手抓到自己手里暖着,看着他苍白的脸数落道:“才出门不多一会,手就凉了,脸也白了,你还关心别人,却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出来也不知道拿个手炉。”

  “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叶思睿并不在意,但是听到夏天舒关心他,还是开心地笑了出来。“屋里烧着火盆子呢,快回去吧。”

  夏天舒紧紧握着他的手,直到两人的手都有些发凉了,又把叶思睿的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又小心地搓了搓,直到感觉热乎起来了,才满意地松开。“我拎着食盒,快走吧。”

  院子里的孩子们还在玩闹,叶思睿一边急匆匆回屋,一边招呼他们:“别疯了,快开饭了,回屋子里暖暖吧!”

  他们回屋,屋里却十分安静。叶阜和马庐都在猜测安顺侯到访的目的,只是碍于夫人就在隔壁,不好交流。王嬷嬷想伺候叶思睿,却不得不陪着两位夫人,和一个凑数的丫鬟打骨牌。好在两位夫人一个丈夫做了多年八品县丞,早看淡了名利,一个曾陪先夫安贫乐道多年,又嫁给了捕快,都不是自持身份的人,四个人打起牌来,倒也融洽。

  “侯爷宽厚,亲自送了糖瓜和粘糕,大家也别顾着玩了,吃点东西,准备开宴吧。”

  王嬷嬷得了这个机会,连忙把牌推给另一个丫鬟,从里间出来。“老爷说的可不是,厨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先祭灶神,再开饭。”

  叶旷也带着一帮孩子回来了。这下夫人们顾不上抹牌,都出来照看孩子,丫鬟小厮们也都活动起来。

  叶旷外衣湿了,自然有王嬷嬷上前给他换衣服,拿汤婆子暖着。叶思睿看冯安博落单,走过去牵着他到火盆边坐下。“书读的怎么样?”

  冯安博还是像原先一样老老实实的,一本正经地回答:“先生说,可以读《大学》了。”看上去倒有点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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