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个孬兵”，高城对着成才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这尾巴翘的。你别小看我的人啊，现在可不一定比你差。”
“那是”，成才躲在一旁揉着自己的脑袋，“您带出来的兵肯定没差！”
话音未落，高城够着又是一巴掌，“油嘴滑舌！”
话虽这样说，高城的心里却轻松了些，原本担心到了老的成才会继续紧张自闭下去，可现在看起来是自己多虑了。
正在此时，一个兵跑来报告午饭已准备好，高城一挥手，“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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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一角，可坐六人的长条桌，只有高城与成才面对面坐着。
其他人看到副营长和人谈话，都识趣地坐在别处。
成才捧着连长临时叫人拿来的饭盒，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怎么了这是？”，高城看着他，“没见过饭？”
“饿死我了”，成才一边吃一边呜噜着，“早操时就被撵出来了，连早饭都没吃，就一直到现在。”
“撵出来了？”
“嗯”，成才点点头，嘴却没停，依然含混地回答着，“我本来不想休假的，可袁队没同意。”
听到这儿，高城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我说成才啊，你小子老实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啊？没事儿。”
“你少给我装糊涂！”，高城正色道，“我就奇怪你怎么没和许三多一起，敢情袁朗就给你一个人放了假？”
“...嗯”，成才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缓缓地低下了头。虽然低着头，他依然感觉到连长的目光，很直接，好像还有点儿生气。
“不说是吧？”高城的语气果然是生气了，“好嘛，当了老了，到我这儿也藏着掖着，出息了啊。”
“不是的，连长”，成才赶忙解释，“我是要告诉您的，就是不知该怎么说。”
“说！”
成才终于咽下了嘴里最后的一粒米，表情严肃的看向高城。
“我杀了人。”
空气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停止了流动，高城也怔住了。他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成才的意思，然后清了清嗓子，尽量平和地问，“什么时候？”
“昨天”，成才也很平静，“昨天接到消息，一小队拥有军火的武装恐怖份子在一饭店秘密集会，我们分队奉命围剿。我的任务是埋伏在不远处的高层民居中监视，如果有人反抗潜逃就击毙。任务很成功，在场一共7个人，他们活捉了5个，有两个跳窗逃跑，被我干掉了。”顿了一下，成才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第一个任务。”
高城听着成才的话，很想说点儿什么，可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他一师侦营的副营长，又有一个军长老爸，加上从小在部队里长大，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是，他像大多数身处和平年代的军人一样，并未亲手杀过人，他不太能想象那是怎样的感觉。上次许三多那一番折腾高城是见识过的，虽说反应过激了些，可他能理解，倒是眼前这个成才的状态，让高城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只开了两枪，隔着一百多米远，他们就像玩具木偶一样，突然就倒下了”成才继续在不紧不慢地说着，“我知道他们死了...可是我没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成才停下了叙述。
沉默了片刻，高城勉强笑了笑，“你做的不错！”
“许三多也这么说”，成才抿着嘴微微地笑，“昨天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他就一直盯我看，我说没事儿，他还挺激动的，说我这关过的真快。后来袁队长也来吃饭，就命令我今天放假。”
说到这里，成才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还有什么？都说来听听。”高城看着成才，知道他心里一定还是有些疙瘩。
“我跑去问了好几个人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大家都说虽能接受，但不太好受”，成才接着讲，“我回去躺在床上就想，为什么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那两个人离得很远，有两张陌生的脸，我以前不认识他们，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们，可是我杀了他们。我知道我自己做的是对的，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我为什么一点儿也不难受？!”
高城轻声叹了口气，他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个兵的心情了，“成才，记得我在五班给你说过什么吗？”
成才有点儿疑惑地抬头看着高城，他当然记得那些话，只是不知道连长指得是哪一句。
“你要照你心中的数，就得习惯这一切。大队是个特殊的地方，经常直接面对生死，大家最后都得适应，你只是快些罢了，况且远距离狙射本身就没太多真实感”，高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大概你觉得自己的反应跟别人不一样，就说明你无情无义了？...荒谬！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在意，你自己清楚，现在的你重视什么！”
“可是”，成才的声音有轻微地颤抖，“可是我杀了他们，我...”
“行啦行啦”，高城伸手拍了拍对面的脑袋，“你这不是挺在意的吗？你就爱这么绷着，绷得自己都不习惯了吧？赶紧改改！”
成才吸了吸鼻涕，终于笑了。
“个孬兵”，高城也恢复到平时的模样，“一个个出去都是好汉一条，有屁大点儿事就都跑到我这儿哭哭啼啼，当我这儿是幼儿园啊！”
话说到这里，高城终于停下来往嘴里塞了第一口饭，却发现饭已凉了。再看看四周，其它人早已吃完离去了，转回头，对面的成才也抱着手里没吃完的半盒饭正在四处打量...
“看什么看，还不快吃！”高城呵斥道，“就你个混蛋耽误事儿！”
两人三下五除二，三分钟饭盒见底，成才嘴角还沾着个饭粒儿，难得的笑的憨厚，“连长，谢谢你，你忙吧，我也该走啦。”
“赶快走赶快走！来了也不帮忙就知道白吃”，说着又伸手在成才嘴边一拨拉，弄掉了那颗饭粒，“什么形象，注意军容啊！”
出了食堂门，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看起来大家都已经到训练场去了，高城很恼怒，“这怎么都没人给我打个招呼？！”
成才不好意思地笑笑，“连长，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也对，算你在内，我带的兵就没有一个省心听话的！”抱怨完，高城叹了口气，“走吧，看来只好我自己送你出去了。”
两个人一起走向驻地出口的方向，路上除了偶尔路过巡逻的士兵，几乎没有什么人，远处的操场传来阵阵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成才走在高城的旁边，不时用余光瞟一瞟连长的侧脸，那道疤痕依然清晰。
高城感觉到身边的视线，开口道，“看什么？没见过？！”
“连长”，成才转过头，“我一直想问您，被杀伤破片伤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问这干嘛？”高城有些不解，转过头去却对上了成才的双眼...“什么感觉？光忙着查看爆破结果了，哪还来得及有感觉。倒是小宁小帅他们大呼小叫扑过来，我这才发现脸上流血了。”
“您没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要想提高精确度，总得付出些代价。”
片刻的安静，两人在沉默中继续行走。
“我刚参军的那阵儿，只觉得军人很神气，轰轰烈烈的”，成才终又继续开口，“可是现在才知道，当兵没这么简单。死亡离得真近。”
“怎么，害怕了？”
“嗯，害怕过”，成才点点头，“第一次被老踢回来，就是因为害怕了。还有您脸上的疤，他们告诉我是被弹片伤到的，我后怕了很久，如果那弹片不只是擦过...”
“乌鸦嘴！”高城打断了他，“你连长我命大着呢！”顿了一下又继续，“成才啊，我们军人身上穿着这身军装，是背负着责任的。面临生死的抉择，肯定比普通老百姓要多。得失由心，坚强点儿！”
“我知道”，成才笑着，“我现在也不怕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只是比以前更懂得老七连的那句话，不抛弃、不放弃。”
听到这番话，高城心中颇感欣慰，能带出这样的兵让他自豪，他很想亲切地拥抱一下眼前的这个兵，可是一张口，却还是那句“个孬兵！”
就在谈话中已到驻地门口，高城在哨兵那里替成才签出，然后拍了拍成才的肩膀，“走吧。回去好好干！”
“嗯，谢谢连长”，成才停了停，“你对我来说...对您手下的兵们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请您多保重。”
成才又一次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成才的背影，高城心中很是感慨：这个兵长大了。
然而不仅这些，高城知道，很多人都在这简单枯燥的军旅生涯中成长了，其中，也包括他高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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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和许三多并不是喜爱花花草草的人，但当兵前在家里多少也帮忙种过地，所以对于绿油油的植物还是很有感情的。两人一直看吴哲摆弄他的花田心里也有些痒痒，于是也向袁朗申请了一小片花坛，打算自己折腾折腾作为业余活动。
结果没多久，这片地就变得比吴哲的后宫更出名，因为大家发现里面那些发了芽的植物秧子居然都是黄瓜和西红柿苗，两面的边缘还支起了葡萄架，种下了几株葡萄。
袁朗对此哭笑不得，本想训斥他们两句，但看到那两个孩子一样的年轻士兵蹲在他们的植物旁那一脸灿烂的笑容，最终还是忍了。于是这里便成了大队又一处风景，现代化军事基地里的菜园子，下榕树俩同乡兵的自留地。
周六的下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成才和许三多正在他们的自留地里忙活。
一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杂草早已经全部拔光，现在两人正在认真地检查每一枝每一叶，为他们的蔬菜秧捉虫。
许三多咧着嘴，门牙白的发亮，“成才，你看咱们种的这些菜，今年会不会结果？”
“不知道”，成才摇摇头，“当初给我爸帮忙的时候，我光忙着玩儿去了，现在都快想不起来该怎么种啦。许三多你还记得么？”
“我也忘了，那时候只想上学念书，不想去地里头，我爸又嫌我太笨，就让我大哥帮他。”
“那我们就尽力吧”，成才一边说一边从片叶子上揪下个青虫，“现在想想，咱们幸好是当了兵，这要是在家，这啥也不会干可咋办。”
“嘿嘿”，许三多笑的很开心，“那咱现在就在这儿攒点儿经验，要是将来退役了，回去还能帮个忙。”
“退役。。。”，成才皱了皱眉，“三多你想过退役啊？”
“我不想”，许三多回答，“可是万一要是过几年期满了要裁军啥的，那也得退啊。”
“也是。。。”本来挺高兴的成才沉默下来。
“不过我想，当兵就好好干，退了就回家找个工作，再给我爸帮帮忙，也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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