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能控制的不安与压力，本以为已经存放好的思念，和着眼泪一起都涌了出来。

  怎么咬牙也停不住。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成才在默默地流泪。

  直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揽住他。

  依然并排站着，但有些温度传了过来，渐渐暖热了心，止住了感伤。

  成才终于吸了吸鼻涕，开口道：“连长，你相信我吗？”

  肩上的手收紧了些，“当然。”

  成才伸手抹了把脸，又抿起嘴角，“那你相信我，我真的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真的没什么，只是遇到了小小的事情，没有想不开；

  只是看到有人走错路，转眼就在自己手中离开这个世界，感到有些遗憾；

  只是想到自己还有前进的方向，还好好活着，可以思考可以想念，就觉得幸运。

  连长，谢谢你，来看我。

  之后没有再去过心理辅导小组，许三多也没再不安地观望。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大家还是一样有说有笑，一起出生入死。

  一直沉在胸腔里冰冷纠缠的一团，一点点理出了线索，拆解开来。

  成才渐渐爱上了老，因为这里特有的平等关系。

  军衔还是最低，首长也依然是首长，可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简单明了，不看官阶，只看真心。

  颇有些豁然开朗，成才开始感激高城的决定，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

  现在虽然没有跟在他的身边，却感觉有些距离，或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遥远。

  转眼又过半年，流下汗水，受过小伤，思念成为一种习惯。

  只要穿着这身军装，总能再见。

  再次站在师部的训练场，心里竟全是坦然。

  这一次，成才是教官。

  和高城像老朋友一样面对面，两人脸上都是暖意。

  连长，我来了。

  虽然只有几天，还是很高兴能站在你的身边，当你的副官。

  成才站在士兵们的中心，感受着他们追逐的目光。

  连长，这样的我，是不是有一点像当年的你？

  有人在旁边赞叹枪王的本领，高城得意地说，这是我带出来的兵。

  成才只是笑，感觉自己像月亮，在太阳的照耀下，也反射出光芒。

  有人问，要怎样才能做出这样的成绩？

  成才说，好好练，晚餐过后，我有个逃兵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夜晚的操场，成才从入伍那天说起，讲到愉快的新兵营、铁打的钢七连、安静广阔的五班、神秘的大队，所有的一切，都由那个人串起。

  讲故事的人有点羞涩，听故事的人出神地聆听传奇，故事里的那人则坐在树下，表情扑朔迷离。

  “士兵们，能跟着高副营长，是你们的幸运，他永远不会放弃他的每一个兵，直到你们找到真正的自己。”

  片刻的安静后，大家带着崇敬向树下望去，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熄灯号吹起，大伙儿带着听过故事的满足回去休息。

  成才拍拍裤子上的灰土，打算离去。

  却被叫住了，他站在不远的月光下，面上有些许不自然。

  成才慢慢地向他走过去，“连长。”

  他眼神有些飘忽，转而有些恼怒地说：“搞什么玩意儿，那么煽情。”

  这是高城，心胸坦荡豪迈大气，习惯了硬汉做派，听到别人直白地赞扬却很容易无措。

  成才笑了，“连长，我讲的都是事实。”

  高城打断他，“什么事实，你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摔倒再爬起来也是你自己的事，别妄自菲薄。”

  成才没吭气。

  连长你不明白，没有你，我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也不会走到这么远，更不会一直走下去。

  却只是盯着他，直到他挥挥手转过身去。

  终于有句话还是说出了口，“连长，等到有一天我能像你一样顶天立地，还有些事，我会告诉你。”

  四高城

  目光扫过办公楼门口，高城愣了一下，一下子旁边人说的话全没听进去。

  是不是老惦记一个人，就会出现幻觉？

  那次高烈度的演习已经结束一个月，各种报告，各种研讨会议，总结了经验，接下来又要具体实施到日常训练中去。

  作为中层干部的高副营长，忙到透不过气。

  可脑子只要稍有点儿空闲，就会钻进来一个人影。

  演习中那个只见了一面，却一直呆呆望着自己的兵，现在不知道怎样了。

  蓝军最后还是拿到了胜利，虽然己方的劣势已经比上次减少很多。

  可那个四人小组，那种玩命的打法，不知道后来走到了哪一步。

  成才，有没有做到他想做的事情？

  高城这次带队来到团部，是奉命带兵回来比武交流。

  站在熟悉的操场，蓦然升起怅惘，物是人非，那些曾经鲜活的脸孔，如今已不知是何模样。

  正感叹着，却瞥到了一个背影，一时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会是他么？

  如果是，那他这会儿在这儿做什么，不是应该在老才对？

  高城打发了正在七嘴八舌讨论的部下们，也跟着进了办公楼。

  楼上楼下，四下看去，已没了人影。

  正兀自失落，却碰到了开门出来的王团长。

  两人打了招呼，王团长见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忍不住问他在做什么。

  高城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好老实讲看见了自己的老兵，过来看看。

  不想王团开口就道：“成才？你死活要报上去那个？来办调动手续了，我刚给他盖了章，现在人应该在人事处。”

  果然是他。

  高城松了口气，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吱唔了两句就找借口走开了。

  在两层楼之间的楼梯拐弯踱来踱去，高城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奇怪。

  想到那小子的脸就心神不宁。

  那对黑漆漆的眼睛总是深不可测，里面像装着千言万语，但真正说出口的话永远寥寥无几。自己总想看清楚他眼里的那些东西，可真要对视起来，很快就会手足无措，像是什么东西要被点着了。

  其实这几年也没见过成才多少次，可每次见面回来总要想很久。

  高城对自己说，他是个出色的兵，你当然会惦念会舍不得，可又觉得这操心的程度是不是太过了点儿。

  就像这回，明明只是看到了个背影，就非要进来找，知道是他就行了呗，还偏要等着，真是是太不对劲了。

  虽然在埋怨自己，高城还是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颇有点儿要把地底磨穿的架势。

  听到一楼人事处方向的房门开关的声音，高城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自己掩到了楼梯的背后。

  心里暗骂，妈的，你堂堂一个副营长躲什么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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