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成才瞪着黑暗中袁朗的方向，“你必须相信！”然后他像是有些脱力般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相信的……”

  封闭的空间中仿似卷起了很多小小的气浪，各自汹涌着。

  “是的，我相信你，成才。”袁朗像是要抚平那些波浪，轻轻地说道。

  随后他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的问题问完了。”

  “那你的评估结果呢，队长？”成才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倔强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没有结果。”

  “什么？”成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结果”，袁朗依然重复刚才的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一场评估。”

  成才默默坐着，黑暗中有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然后是悉悉索索在口袋里翻东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袁朗无奈地叹气，“禁闭室不让抽烟，我差点儿忘了。”

  “好吧，成才”袁朗继续道，“如果你一定想要个结果，我可以告诉这次任务我对你的评定。”

  成才挺直了身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这次任务里，你作为大队的成员，作为一名狙击手和士兵，我给你打95分。”

  袁朗停顿一下，看对方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可作为一个小组的领队，不及格。”

  成才这时才呼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不及格么？”袁朗问他。

  “因为我违抗命令，擅自做决定，对敌方的实力没有准确判断，还引爆了炸弹，差点儿造成资料损坏和人员伤亡。”成才把脑子里早就检讨过无数遍的内容，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嗯”，袁朗未置可否，“是这些，但主要不是这些。”

  成才不很明白，好在袁朗也并没再问他，而是直接说了下去，“重点不是你做出决定的内容，而是你做出决定的态度。”

  态度？成才突然想起之前黑暗中的纠结和疑惑。

  “成才啊”，袁朗的声音突然变得语重心长，“我说过你这个人不听劝，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想清楚了才算数。”

  “是，你说过。”

  “我本想一步步让你自己体会，去弄懂很多事，可这次任务让我感到凡事总有意外，于是有些事情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不管明白与否，我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好。”成才对袁朗的态度感到陌生，却不由得恭敬起来。

  “人的恐惧心理是与生俱来的”，袁朗开始平静的叙述，“但当我们更多地认识自己和这个世界，很多害怕将被克服。你曾经怕死，因为那时你除了自己的生命一无所有，而当你发现了自己留恋和珍惜的东西，你可以为了它们而克服对死的恐惧，你便拥有了成为一名优秀士兵的必要条件；

  现在你害怕失去梦想，这是好事，因为有梦想的人才能走得远。可你的梦想暂时还是狭隘的，只是对自己人生价值的一种追求。所幸的是，你也知道不能为了梦想抛弃重要的东西，那么不久的将来，我可以预见到你的梦想将建立在更宽容而坚实的基础上，那时你将不再害怕失去梦想，因为你的梦想已不是那么容易失去，你的路会走得更远；

  还有一种害怕，你现在并未体会过，而我，你的队长，这么多年却一直在努力克服着。这种害怕比前两种更甚，它不仅关乎你的生命、梦想，它关乎着你的信念、生活和未来，你的一切。稍不留神，就可能毁掉全部。作为一个指挥官，面对的是永远未知的复杂局面，大到国家利益、任务成败，小到手下每一个兵的汗水与鲜血，全都把握在你的手里，你要不断地权衡得失，寻找答案，或许根本就没有完美的答案，可你必须为所有的一切负责。每一个决定都举步维艰，你会害怕你的一个小小命令，就会付出鲜血、生命、或者更加惨痛的代价。

  然而作为一个指挥官，无论你有多怕，你必须果断地做出决定，因为这是你的责任。为了不辜负你的责任，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为了完成你的责任，你必须不断地学习和锻炼、不断地积累经验，然后你将抱着最为虔诚的心态，胆战心惊地下达你的命令。你不能确定它就是最正确最好的，可它是你能想到的最适合的选择。”

  袁朗讲了很多，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语气一直平淡而坚定，这些话是对成才说的，却也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其间成才一直不敢大声呼吸。袁朗的这些话给他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他一字一句的听，一字一句的记，生怕错过了什么，生怕以后会想不起。

  现在成才沉默着，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眼前在教导他、也在真实地剖析自己的袁朗，他好像看到了更加遥远广阔的空间，却再一次认知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还是袁朗再一次打破了这种沉默：“你知道吗，成才？刚才我问你这两天都想了些什么，你说你没有找到方向。这没有错，因为空间广阔，才会迷失方向。不幸的是，如果你走得足够远，就没有人会告诉你该往哪里去，你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我知道了，队长”，成才这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该开口说些什么，“我，了。”

  “你是个有天赋、会思考的人”，袁朗开口道，“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走远了，我希望你能想想我现在说的话。”

  “是”，成才应到，仔细想了想又说：“谢谢，队长，真的谢谢你，至少在现在，给了愚蠢的我一个方向。”

  袁朗笑了，“还行，知道自己蠢，就还有救。”

  缠绕在黑暗中严肃又压抑的气氛慢慢地淡下来。

  袁朗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腿，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懒洋洋和不正经，“成才，知道我为什么没让你写检查？”

  “啊？”成才摇了摇头，“不知道。”

  “反正你回来路上肯定都把检查在脑子里写完了，再让你写就太没意思了”，袁朗笑道，“反正小黑屋这么舒服，你又闲的慌，干脆赶明天出去前，把这次任务的报告给我写了吧。”

  “队长！？”成才吃惊地张大嘴。

  “这是命令”，袁朗又是不耐烦的语气了，“我走了，一会儿我找人给你送台电脑来，报告明早上就交，写不完你就别睡了。

  “是”，成才一个立正，虽然对方看不清他，他还是在黑暗中行了个标准端正的军礼。

  袁朗离去后的禁闭室，还是死一般的漆黑与安静。

  成才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就捡起地上冷掉的盒饭，认真地吃起来。

  尾声

  从禁闭室里放出来，成才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片飘啊飘，地上也是厚厚的一层。

  因为光线实在太强，成才一直眯着眼，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留下的一排脚印，成才有点儿开心地弯起了嘴角，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路过了操场。

  操场上一片银白色，根本没有一个人。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一路走回了宿舍。

  推开门，“锄头，我回来了！”

  宿舍里没有人。

  于是掉头出去到隔壁，“许三多！菜刀！”

  没有人应门。

  挨个敲过去，“石头、3、连虎、刚子……”

  宿舍完全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任何回答。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走到办公楼。

  电教室锁着门，会议室里也是空的。

  连走廊里都没人走过。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一路跑去了食堂。

  难道这些家伙有什么特殊聚会？

  不是饭点儿，食堂根本没开门。

  成才沮丧了，一大早的，怎么人都凭空消失了呢？

  “咯吱咯吱”，慢吞吞地又回到了宿舍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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