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学的七道习题_分节阅读_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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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五道习题的破译过程中,绘楠给我讲解的都是直观又简洁的方法,真正读到教材才发现原理比那个复杂太多。我跳过了大部分关于存在性和可破译性的证明,直接翻到了方法论。如果说绘楠的解密方法是高屋建瓴,我就好像在盲人摸象,遇到不懂的内容就赶紧翻阅参考书。

  连函数的概念都没有接触过,大部分高等数学的内容对我来讲完全是天方夜谭。我用上了一生的耐心,到处收集资料,还厚着脸皮去咨询了绘楠研究室的助教r先生。难得遇上能讲法语的人,就算是我这样没基础的数学初学者,r也热情地指点了很多。

  例如看不懂“在维积分域上对元函数做积分”的专业表述,就把积分全部想象成微元加法;又例如算不来“条件概率”、“联合概率”和“边缘概率”,就把所有的概率分布列举出来、去数满足的情形……这些对于念过高等数学的人来说毫无裨益、甚至有害于理解的技巧,对我也很有帮助。

  离开研究室的时候,我迟疑了很久也还是没有忍住,在道谢之余,小心地打探了绘楠的消息。r错以为我在谈论绘楠的学业,笑着说一切顺利,绘楠刚去到欧洲进行访学。

  那么遥远的地方啊……听闻这个消息,我在为绘楠欣喜之余,也难免感到了些微的寂寞。

  其实我有绘楠全部的联系方式,地址、邮箱、电话……包括br和驾照号也能背下来,不甘寂寞时想要与绘楠讲讲话、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在确认自己真的有能力跟上绘楠的脚步、彻底下定决心之前,我并不想轻率地发起联络。

  在破译复杂的古典密码的过程中,灵机一动、醍醐灌顶之类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就像绘楠信奉的那样,密码学本质上来讲是数学性质的必然,使用正确的算法和足够的计算力才是关键。

  我不会编程,对笔记本的使用停留在文档处理上,在计算力这一点上毕竟力有未逮,只好在兼职杂志上发布招聘广告,雇佣了一位念情报科学的本科生西野君,请他做我的编程老师,教我把写下的文字步骤编成计算机软体。

  大概是因为我写下的破译流程太不规范,西野君与我的交流颇为费力,解密的进展也很是有限。在了解我的目标之后,西野君很不理解地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拜托理学部研究密码学的人,他们对付这种内容肯定是手到擒来。我想不出来要怎么简洁地把情况解释清楚,只好讲出了“为了重要的人,想要证明自己”这样宽泛暧昧的句子。

  “啊啊,我明白的!”西野君却意外地感同身受,拍着手掌叫了起来,“我也有过!高中时代暗恋过的女孩子,笑起来左颊有苹果花似的可爱酒窝,兴趣爱好是听钢琴曲。察觉这件事之后我就开始了钢琴演奏的学习。拼着一口气坚持了将近一年、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地向后学,想要能够弹完致爱丽丝全曲那一天,鼓足勇气去向她告白。”

  “那、结果呢?”我的心脏扑扑直跳。

  “……失败了。”西野君的脸迅速地垮下来,“说是要专心学业准备入试考,其实是觉得我太鲁莽了吧?因为一直在体育部、没有接触过音乐的关系,我乐理知识相当差,握惯了钢笔和球拍的手指弹起钢琴来也僵硬得不像话。好不容易准备好的曲子,其实根本算不上好听……听说她也在北大念书,可之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了。啊啊,惨败的青春呀。”

  虽然是这样惨败的结局,西野君却好像忽然被鼓舞了,热情地与我交流着破译的思路,还教会我写作伪代码——是一种类似于自然语言的、不涉及编程细节只描述算法的代码。

  在使用了这种写作规范之后,西野君与我的交流顺畅了许多,代码的编写也在短短半天内就完成了。其后虽然因为我的失误,出现了一些代码翻译成机器语言时的问题,也有时会运行出意味不明的结果,多谢西野君的指导,最后全都解决了。

  调试完成的代码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运行着,带得风扇呼呼作响。我那一整天都过得神思不属,饭做到一半也会关掉瓦斯去观察运行情况,以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恐惧的心情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就好像一次复杂无比的掷骰子——我这样想着,又觉得这样的比喻是错误的。不是概率、不是或许、不是命中注定,就算这次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会以千百倍的努力继续下去。在关于绘楠的事情上,我早已下定决心。

  最后得到明文时,匆忙打印出来的文字怎么也无法透过溢满泪水的眼眶传递到脑海中。我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我想念绘楠。

  我很想他。

  我再一次去到了北海道大学,向r先生询问了绘楠这个系在东大所在的校区,回程路过了樱花林,还遇见了迎面走来的西野君和他身边个头矮矮的女孩子。西野君夸张地挥舞着双手讲述着什么,女孩子专注地看着他,两人举止亲昵又可爱。

  停下脚步跟西野君打招呼时,意外地听到他对我道谢。

  谢什么呢?

  我颔首与女孩子微笑致意。对方笑起来的时候,左颊露出了好像苹果花一样的可爱酒窝。

  这个季节新千岁飞羽田的机票有点贵,我很幸运地买到了经济舱折扣票,于凌晨时分挥别银装素裹的北海道,降落在了东京的人潮。

  r先生说绘楠已经结束了欧洲的访学,我却仍然打不通他的电话。按照记忆中的地方拜访他租住的房间时,信箱里塞得满满的信件也说明主人尚未归来。给绘楠的手机邮箱发了信,我转而前往绘楠的研究室所在的东大校区。

  研究室的老师接待了我,说绘楠此刻已经赶赴加拿大的数学年会做发表,大概还需要一周才会回来。礼貌地告辞之后,我仔细地盘算起经费问题,想着是在这边继续等待、还是回到北海道规划下一次旅程。

  不是说不失望,只是,一旦下定决心,我注意力就好像转移了,更在意接下来的安排,而非已有的得失。

  路过红绿灯时,遇到了穿着毛绒套装散发传单的店员。

  我以前在欧洲旅行时也做过类似的职业,闷罐似的玩偶服不管在哪个季节穿着都是煎熬。本着同情的心态主动索要了传单,我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却发现了是札幌也有的连锁咖啡店。

  ——我与绘楠就是在北大附近的分店相遇的,记得绘楠还有这家店的会员卡。

  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走进了装修得好像大教堂一样、洛可可式的店面。样貌甜美的店员小姐递过来了菜单,我的眼神落在绘楠喜欢的抹茶冰淇淋华夫饼上,一边点餐一边随口打探道:“这个,据说是店里的招牌甜品?”

  店员露出了为难的笑容:“倒也不算……因为做得太甜了,客人们好像都不太喜欢——啊!”她忽然惊呼起来:“青浦先生!您是写《自行车漂流记》的青浦先生吧?”

  “诶、没错……”完全没意料到这样的展开,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咿——果然是!提到这种甜品我就想起来了。”

  店员兴奋得脸都泛红了,絮絮叨叨讲了很久,据说是一直喜欢我作品的老读者,还曾经托出版社给我寄过告白信。

  “我是没有见过作家先生本人啦,”店员伊田小姐捧着脸颊,表情万分梦幻,“但是青浦先生东京书迷会的会长经常来这边吃饭,他有随身带着五年前东大草坪见面会的照片。我可是拜托了很久,他才舍得拿出来给大家看的哦。”

  唉,没错,我就是那种没人气到杂志专栏都不会登照片的三流作家。这么没人气的我,有书迷会就算了、居然还有东京分会——恐怕是由小猫三两只组成的冷清机构。

  不过,随身携带纸质照片……这个习惯听起来有点耳熟。这位会长大概也是个可爱的人。

  “对了,会长他呀,是店里唯一一个不嫌甜而重复点冰淇淋华夫的老顾客,所以一看到这道甜品我就想起来了。”

  ……是巧合?

  心底生出了渺茫的期待,我故作平静地问道:“会长的名字是什么呢?我有一位在附近的朋友,叫做绘楠,他也很爱吃这个。”

  “诶,不愧是作家先生的朋友,名字都这么有趣呢。”伊田小姐念了几遍“绘楠”的发音,掩着嘴笑起来,“不过不是哦,是过目就忘的平凡名字。”

  ……果然只是巧合。

  这样想着的同时,我忽然回忆起了租房协议上,类似于铃木一郎的没有存在感的名字。

  “会长上周还回来过哦,不过最近似乎又是去了外国开会的样子,”伊田小姐因为没办法通知会长而可惜地皱起眉,随即想起了什么,碎步跑去前台拿来了顾客留言簿,“好不容易遇到青浦先生,可以给店里留下顾客签名吗?”

  顾客留言簿也是装饰精致的洛可可风格。我翻到上周的日期标注,在留言与涂鸦之间,注意到了一个皱着眉头的版人物画。老实讲,画得不算好……但是那样傲慢的神情,一眼就能认出来画像的主人是谁。

  版绘楠身边还有一大团被匆匆涂黑的墨迹,隐约能看出原本也是个版小人。我看着被涂黑的小人脑袋上“バカ”的加粗片假名,不知为什么,再次拥有了身为那个“笨蛋”的自觉。

  不愧是地狱级任性的绘楠啊……

  想象着绘楠闷闷不乐画着小人的一幕,我的心脏逐渐柔软下来。想快点见到他、想对他道歉、想告诉他更多的事情——在那之前,我在留言簿最新的页面上画了两个并肩的版小人。表情傲慢的那个,佩戴上了“暴君”的头衔。

  画完之后,我颇为满意地署上了名。虽然都是儿童版画,就尊重事实这一点来看,明显是我的版本更胜一筹嘛。

  我本来想留在东京等绘楠,却在午餐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接到了札幌的房东询问续签或解约的电话。虽然房子是绘楠租,跟房东打交道的事情却因为他嫌麻烦而完全交给了我。一年之约即将到期,想着绘楠反正不会回北海道了,我决定回去解掉租约,顺便整理行李搬回本岛。

  伊田小姐在我离开时热情洋溢地询问能在东京留到几时,我只好道歉解释说还有事情要回札幌解决,即刻就要启程。因为伊田小姐看起来太沮丧的缘故,还特意给她写下了祝福与签名,这才终于能够抽身离开。

  回程机票已经没有合适的经济舱了。因为要退租和准备下次彻底搬来东京的费用,我把目光转向了比较便宜的火车票。r的车票当然在预算内,普通的列车似乎也不错……这样思索着,在排到窗口的时候,我却选择了购买青春十八的套票。

  不日就要返回东京,多日票更合算一些。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青春十八”的涵义。在我看来,恋爱是青春的附赠品,而追求绘楠的这一系列疯狂举动,就好像是放弃了年龄积累起的世故、圆滑、疲累和自欺,重新拾起了丢失在记忆中的、赤`裸而坦诚的少年形象。

  这是重返青春的旅程。

  我一路上走走停停,说是归程却更像是在散心,沿途还有心情给绘楠的邮箱发送问候和当地风景。在仙台和函馆各留宿了一夜,民宿房间温馨精致,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开始认床了。

  ——都怪绘楠。过去的整整一年里,只要是出门旅行,两个人都会一起睡。我已经被惯坏了。

  回到札幌的那天下午,春天也终于愿意光顾这座极北的岛屿。从r回家的路上,我观赏着风和日丽的景色,却在接近家里时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白色拉杆箱横在家门前,绘楠霸气地曲起一条腿坐在其上,脸色黑得好像极夜的天空。

  已经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了,我疾步走过去,刚想开口问候,就被绘楠不客气地打断了未出口的言辞。

  “因为青浦先生太没担当的缘故,只能自己追过来了。”绘楠板着那张漂亮脸蛋,怒气冲冲地瞪着我,“看到邮箱留言的瞬间就决定买机票提前回东京,越洋航班刚刚落地,又收到伊田的电话,说青浦先生到过咖啡店。兴冲冲地赶过去,却没有见到青浦先生,反而在伊田的提醒下发现了留言簿上某人对我毫无道理的‘暴君’指责。”

  绘楠本人不满这个形容,现在看起来却完全就是焦躁又无处泻火的暴君:“伊田说青浦先生有事回札幌了。我又气又急,害怕青浦先生来找我的勇气也只是昙花一现,不管不顾地连夜飞回了札幌,结果回家也没有看到青浦先生。”

  语气里的怨念都要溢出来了。

  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看到这样的绘楠,我不禁也有几分心虚,低声辩解道:“其实我在路上一直有给你邮箱发信……”

  “是啊,所以我现在才等在这里。”绘楠不爽地移开眼,“要不然,我会以为青浦先生又懦弱地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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