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夜晚，本该一片黑暗。但若是这黑暗中有了灯光，便也显得温暖了。

  唐欢领他到一个馄饨摊子前，笑道：“我中午就是在这里吃的，比我想得好吃的多。不如你也来尝尝罢？”

  “……我不吃肉。”

  “无妨，”唐欢笑道：“我既然领你来，便是知道这里有两种馅料，一种正是素食。”

  说罢他对摊主道：“大叔，来两碗，一碗肉的一碗素的。肉的味道重些，多放些艾子，素的清淡些。”(注：唐朝没有辣椒。艾子是四川古人的叫法，食茱萸算是辣椒的前身，香气辛烈，祛湿，可入药)

  “好嘞，”摊主笑呵呵的应了，“放心吧这位大师，我这儿的素馄饨你肯定能吃，而且绝对包你吃的舒坦！”

  明渡听人称他大师，赶忙合手道：“不敢不敢，折煞小僧了。阿弥陀佛。”告罪完了，才道：“辛苦您了。”

  摊主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您能光顾我的生意，那才叫，呃，那什么，蓬荜生辉呢！”

  明渡无奈的笑笑。摊主又引着他和唐欢去旁边的位置坐下，才回到自己的锅前。

  唐欢刚刚一直没出声，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明渡跟摊主一应一和，见他表情无奈更觉有趣，遂道：“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想，最——清心寡欲的出家人都来他这里吃，别人见了，可不得觉得他这里的食物美味绝顶么！”

  明渡叹道：“小僧现在只希望，这里的食物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可莫要平白浪费了小僧的宣传。”

  唐欢一怔，尔后惊讶的大笑起来：“不容易啊，明渡！你也会开玩笑了！”他心情极好，连平时揶揄明渡用的“大师”一称都忘了用，只顾看着明渡笑。

  明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便也忍不住跟着微微笑了起来。唐欢的长相可以说是非常好，他的眼形偏细长，有些轻佻，但浓密的眉毛却使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目光灼灼；他的唇形偏薄，有些冷漠，但笔挺的鼻梁却使他看起来俊美无双，风流倜傥。当这样一个人因为你而愉快的笑起来的时候，你也会忍不住跟他一道开心。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很快就端了上来，摊主笑道：“二位快趁热吃吧，凉了可就不香了。”

  唐欢笑着应道：“您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辜负您这辛苦做出来的美食的。”

  摊主笑呵呵的应了，见他们已经端起碗来，才转身回了摊前。

  吃饱喝足总是一件让人非常舒服的事情。唐欢与他一道转了两圈，觉得有些无聊，道：“已经有些晚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明渡笑道：“你白天转悠够了，我却还没有。不如你先回去吧，我再转转，权作锻炼消食了。”

  唐欢犹豫一下，点头道：“也好。那你要早些回来，否则休息不够。”

  明渡应道：“你放心，我自是知道分寸。”

  待唐欢走远后，他才不急不缓的走到一家小店前，对店主道：“可否烦请施主将那把铁扇拿出来，让小僧过过眼？”

  唐欢回到客栈，却总有些烦闷，没法好好静下心来。昨日与唐锦所谈过的语句又出现在耳畔……

  “不知道是谁将有人刺杀他的事情泄露出去了……”

  “师兄，那和尚你要怎么办？……”

  ”师兄，堂主已经让我来协助你了……“

  一时间，明渡的询问又冒了出来……

  “你不是来执行任务的，是吗？……”

  还有那自己回答后，他放心的表情……

  “你放心，我这段时间没有任务……”

  “……我不会骗你。”

  我不会骗你。

  “啧……”唐欢皱着眉，有些烦躁的转了两圈，心道我倒不怕他碍事，只是想到他得知真相后的心情，却有些不忍心。欺骗一个如此干净的人总是会让人很有罪恶感——虽然唐欢并不认为这是欺骗，这只是选择性的说了实话而已。

  而这种罪恶感，在明渡回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时，到达了顶峰。

  明渡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日子承蒙你诸多照顾，颇有些过意不去。小僧看这铁扇倒是很适合你，自己作主给你买了，不知你可否满意？”

  唐欢接过铁扇。这扇子由纯铁打造，入手颇沉，不过对于习武者来说，却是恰好能发挥出其威力的重量。扇面上雕刻着细小的图案，精致非常。而扇柄却不似大多数铁扇一般尖锐，反而是偏圆滑。看得出，这是一把非常精细，且以防守为主的武器。

  倒的确是明渡会挑选的类型。

  唐欢问道：“你怎么会想起来给我买把扇子？”

  明渡道：“你平素又不能拿着千机匣，若是需要伪装，便只好两手空空。但我却知道你们唐门一定不擅长空手接白刃，正巧又看见了这把扇子，觉得你用起来一定不仅不突兀，反倒非常潇洒。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唐欢对他句子中的夸赞欣然接受，将铁扇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又兴致勃勃的比划了几下之后，才想起来问道：“我记得你的银两不是花完了么却是从哪里来的钱买这个？”

  明渡含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把小僧那赤钵当出去了而已。”他这么轻描淡写，仿佛当出去的只是什么普通的小玩意，而不是佛教戒律中要求僧人将其看作自己眼睛般爱护的钵一样。

  唐欢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同时感到那罪恶感又再次浮上心头。

  这一次，那罪恶感不再像山峰般沉沉的压在心上，而是变作了汪洋大海，誓要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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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铁扇这里有借鉴天刀中唐门的形象。

  ☆、第6章

  第六章

  转眼间就是中元节。

  若中元节只是意味着鬼节，那和明渡倒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捉鬼是道士的工作，而中元节又是道教的叫法。

  只不过，七月十五这一日，不仅是中元节、鬼节、祭祀日，更是佛教的盂兰盆节。可想而知，这一日的庙会该有多么热闹了。

  “大师啊，你看看，那处，那处，还有那处，都架起了高台，请了人讲经。不如你也去试试吧”

  唐欢每说一次“那处”，就指向一个地方。那些地方不是寺庙前，就是路口处。那里已经架起了一个台子，上面的佛家弟子一看便是有些行道的，正在台上认认真真的给台下的普通百姓讲着经文其中的奥义。

  明渡念了一声佛号，摇头道：“还是莫要揶揄我了。就我这样微末的道行，怎么敢去做那经文的解读呢？”

  唐欢耸耸肩，道：“那你要做什么？我是什么都无所谓，不过难道你要去道家那边看看吗？”

  明渡叹口气道：“当然不会。”

  唐欢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明渡道：“虽然唐门的情报号称天下第一，你却不一定了解佛教教义。不若我领你转转，正好与你讲讲。”

  唐欢叹了口气，心道你给我念再多遍佛法，我也照样是杀手，那杀戒是不可能少下来的。

  口中却应道：“也好，我就听听你那佛祖是怎样一种思想。”

  明渡微微一笑，并不介意他眼底中的不以为然。

  中元节的这天晚上，每家都要祭祀祖先，一些相对富贵的人家还要举行家宴，供奉时行礼如仪。

  因此当天色逐渐昏暗后，路上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人少了，就缺了些热闹的趣味。正当唐欢与明渡二人正在商量是否就此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位小厮打扮的人却跑到他们面前，微微躬身，小心翼翼道：“请问这位师傅，可是明渡大师么？”

  明渡点点头:“在下正是明渡，却不是什么大师。”

  小厮松了口气，道：“是您就好办了。是这样，我家主子正在准备着晚上的祭祀，听闻您来了这里，想让小的请您过去帮忙主持一下。”

  明渡皱眉道：“让我去？你家主子却是没有提前请好人么？”

  小厮赶忙道：“没有的事，只是我家主子想着，多请去一个人，便是多一份福气，也能为先主子们多祈些福。”

  明渡沉默片刻，叹道：“好罢，既然如此，小僧去去也无妨。”顿了顿，犹豫道：“却不知我身边这位朋友……”他看了唐欢一眼。

  小厮赶忙应道：“您的朋友自然也是可以去的！……只不过，祭祀礼上，他不能露面。”

  明渡点点头：“这是自然。”

  小厮欢欢喜喜的领着他们回去复命了。

  这二人走在后面几步，小声交谈着。

  唐欢道：“你就这么去了？也不怕人家别有用心？”

  明渡道：“我一个出家人，有什么可贪图的倒是你，”他顿了顿道，“我要你与我同去，在那里留上一晚，却忘了问你的意见。你……”

  唐欢似笑非笑道：“事已至此，我去去也是无妨的。不过，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他啧啧道：“出家人就是好骗啊。”

  明渡无奈的笑笑，道：“何必如此计较。顺其自然就好。”

  唐欢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直至走到门口，明渡才晓得，这位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前来请他的人，竟是这县城的县令。

  对方面目红润，体型……丰满，一见便知日子过得非常悠闲享受。那位县令对此倒是挺重视，听闻明渡来了，亲自来引他进去，自我介绍道：“本官姓姚，这是我在此的府邸。小小寒舍，让大师见笑了。”

  姚县令对着明渡滔滔不绝，对一同进来的唐欢也是礼待有加：“这位侠士，想必就是大师的朋友了吧？一定也是位侠义心肠的大侠。只不过，一会儿的祭祀，还得请您不要出来，委屈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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