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月现
第三天天亮的时候,江一鹭不见了。无痕早起不见她人影,纵马追到城门,看见江一鹭颓丧而疲倦的身影。伤病未愈,很难得见她骑马骑得如此缓慢。
“一鹭。”无痕呼唤她,江一鹭只是停下,不曾回头看。不知道是不敢,不愿,还是不能,抑或都有。
“你要走了。”“嗯。”
“伤还没有,不要着急。”“好。”
“在北边,秋田出去的山上,有个叫云开寺,你去找那里的主持吧。她是我的故人。也许你去了,对你有些帮助。”
从江一鹭的背影看去,似乎她想了很久,一分多钟后才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好。”
“一鹭?”“嗯?”
“保重。”
无痕看着江一鹭本来策马想走,听闻这句话,勒住缰绳,缓缓回头,虽是微笑,眼里藏着悲伤,就像当时在富山告别她的时候,“好。”
“她走了?”回到府上,无痕便看见韦藏犀站在院子里端着刚泡好的茶慢慢的喝,一边喝茶一边监督府里人修缮被江一鹭打坏的亭台楼阁。“嗯。”老夫老妻似的,无痕直接走到韦藏犀把她的茶碗夺下来自己喝了。“真是体质异于常人啊。换做是我,经脉逆乱成那样儿,要十几天才能缓过来。你大师傅大姑姑她们也真是能,这都是些什么奇门绝技。”“奇门绝技,你们的奇门绝技才是多吧。”“你就这么放心她走了?真的不要紧?”
无痕瞪她一眼,“你这意思,是希望我去追她回来?你们俩再打一架,正好可以换个府邸?”“哟哟哟,别别别。我可没这么想。我就是有那么点儿。。。”“那么点儿啥?”“那么点儿喜欢她吧。比我年轻的时候厉害,比我年轻的时候乖,比我。。。”无痕凑上去,一只手指堵住了韦藏犀的嘴,“你要再这么说,是觉得我选你选错了,救你救错了不成?”
“我佩服她,希望她好而已。只是还是担心她的伤。你叫她去的地方,有什么名医,还是能疗养不成?”“她是心病,也是我的错。若是离了我,再到哪里去看看,也许能医好。”
我知道那个人和你一样,但是她解开了心结,你没有。
江一鹭人疲马乏慢慢往云开寺走的路上,无岚却在自家后院欣喜若狂,“晚镜啊晚镜,娶了你我真是修了千年的福气啊。”晚镜自己研制的香粉连自己拿去给几位叔伯家的夫人小妾都拒绝不得,若是推到市面上卖起来,可是要大大的火啊。何况这原料都是自家进的货,明明是把死生意盘活的招儿啊!无岚心里盘算着可预期的获利,越想越开心,跑到还在调配掺了香粉的新款胭脂的晚镜背后,一个熊抱,一通猛亲。“哎呀干嘛啊你,我这儿正忙呢。。。。。。”不见无岚有松手的架势,晚镜四下看看,帮佣们早就识趣的躲一边儿去了,“行了,晚上回房再说好不好啊。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最近总是忙的太累,晚上总是苦了这个色鬼。这么禁欲好一段日子,今晚还是补偿她一下好了。
无岚在晚镜的颈口蹭香蹭够了之后便又跑又跳的走了。晚镜笑着目送她走,只觉得自己这哪里是嫁人,分明感觉像生了个孩子一样,正长到调皮年纪一般。
研究了那么久,好在也弄成了。原先没有发现发现自己有这天分,不过话说回来,也别枉费自己在那种地方呆了这么多年,别的不算,最能吸引男人的打扮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者女人们最希望自己像什么样子,她还会不知道?曾经还没有遇见无岚的时候,晚镜唯一一次被一个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包回家半个月的时候,文人的夫人从看自己不顺眼到后来要走的时候突然转变成没日没夜的跟自己探讨穿着打扮,簪花化妆,也不就是为了想在自己走后能学了这一招,免得夫婿还要去用那白花花的银子讨哪一位青楼佳丽的一颦一笑。
要责怪配偶的背叛,先找自己的问题。
是吧,自己这样算是在努力了吧,等到这门生意顺风顺水的发展起来,自己也就算是配的上无岚了吧?想着想着,晚镜有些发呆,双手放在原料里也忘记拿出来。我也要感谢这样的际遇让我遇到你吧,岚儿,若非是你,我绝不能离开含香楼,我绝不能成为现在这样,光明正大不会为人不齿的方式自力更生活下去。就算不是完全的自力更生,是依仗着你,是攀附着你,有什么不可以。
由得全世界去怀疑和非议,只要你我不这么觉得,就不要紧。
晚镜配制的香粉刚上市几天,她正和无岚在天井里看这一季早春哪些花要开了,心里盘算着再拿哪些花掺入方子里。“我说你也别这么忙了,多辛苦呢。我怕你累坏了。你看你看,这都有黑眼圈了。”晚镜白她一眼,饶是你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有黑眼圈啊。
“姐、姐,晚镜姐姐,快些赶制吧,柜上已然断货了。追加单子的人多的都快挤爆了。”无霁慌慌张张的跑进门,满头大汗,可见是从柜上直接飞回来的。“真的?”晚镜写满一脸的惊喜,“那我这就去!”“诶、诶?诶!晚镜!”无岚是叫也叫不住,讨厌,人家还打算一起出去玩呢,这天气眼看就暖和起来,赶紧的乘船游湖去啊。
你若是说无岚不明白晚镜的心思,那是大大的冤枉。她固然状似成天只知道缠着晚镜游山玩水享受生活,自己该忙的一件不曾落下。她把里里外外看得通透,知道晚镜这么努力的做事是想要更加配得上自己,哪怕全世界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晚镜自己会在乎。那就让她去吧,无岚想。若非随了她的心愿成了她想做的事,晚镜又如何会安心而幸福的和自己在一起?我们是各自独立的个体,即使选择了把彼此的生命用爱的形式连结交织在一起,也需要给对方空间去做想做的事。我爱的是你整个人,自然会包括你往后继续发展的部分,自然包括我们一起再茫茫人生中流转的部分,艰难也好快活也好,是你的,便是我的;你开心的,便值得我也去开心。
我就把这些当做你给我的礼物,惊喜,等你告诉我的时候,狠狠的亲一口。想到这里,某人不厚道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室宜家
雪峰山气候颇为宜人,虽然较山下镇子里要凉一些,倒也清新舒服。眼看要到夏天的样子,岭南气候一日比一日暖和了起来。步茗白日打猎谋生,晚上就跑去陪符雅弘。瞒着符家其他人夜夜私会,也等于,夜夜笙歌。步茗没想到符雅弘那么想念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也想念她的。于是她们的缠绵在不得已的隐忍中带有了做贼的快感,说来是正经八百的关系,你未婚我未嫁,谁也不打算再和旁人有任何一丁点儿的故事了;偏偏染上一分偷情色彩,更加销魂迷魅。
步茗经过云游一番教导之后,整个人戾气褪尽,回到本性中那份清净平和。符雅弘说要她给自己一点时间,她就给,安心的等,这样每天可以见面守着她也不错。有时候胆子大了或者猎物卖了好价钱,便到她门前看一眼,两人相视微笑,足够甜蜜好久好久。步茗觉得自己这样“归隐山林”之后,心气儿越来越低,或者说活的越来越简单了。安于现状虽然不好听,但是如果这个现状是如此的美好,她也愿意安于这里。她的手在符雅弘手里,她等着符雅弘带领自己走向任何地方。
“伯父的病加重了?今天看见雅菲急急忙忙的去药铺。”步茗帮符雅弘脱去衣服,二人便亲密相拥在被子里,符雅弘一如往常把脑袋搁在步茗略显清瘦的肩头,“。。。郎中早说不好了,撑到现在已是了不起了。我现在就想着怎么让他痛苦少一点。。。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不想爹撑到天热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能伺候他,帮他翻身擦拭,帮他扇风消暑。天气一热他的喉咙里满是浓痰,更是折磨。。。唉。。。都怪我。。。”
步茗把符雅弘往自己怀里搂紧些,亲吻她额头,轻抚她如玉的后背,“别这样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伯父一生为人不曾积恶,自然会得到护佑的。”
符雅弘本窝在爱人颈口心里难受,一阵啜泣。听闻此语,心中微有暖意。想想这次犹如重生一般再见到了步茗,觉得她已经变化了很多,开始会安慰人,开始学会直白一点儿关怀自己,不是从前京城里私下幽会时的那个木头,那个别扭的冰山。破涕为笑,轻掐一把步茗那一身的腱子肉,“你倒是学的这油嘴滑舌的。”“我油嘴滑舌?我这也算油嘴滑舌?我要是油嘴滑舌,江一鹭算什么啊?”
“你是突然变得这样儿了。江一鹭只怕一直都这样。”符雅弘揪了揪步茗的鼻尖,这一下却突然凝视起对方的面容起来。曾经以为已经死了的人,为自己死去的人,至死还是在想着保护自己让自己欠下永远无力偿还的债的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把自己抱在怀里。眼角眉梢,说没变化也没变化,说有变化也有变化。
“步茗?”“嗯?”“你还是你吗?”步茗一愣,啥问题这是?好在基于她对符雅弘的了解,转瞬也就明白。“傻,我要不是我了,我还会回来找你吗?我要不是我了,我还敢这么抱着你?不怕你一瞪眼我就被你劈了?”
符雅弘蛮不乐意的扭了扭,肌肤相触,反而让两人都觉得体温升高,有电流在身体里和表皮上不住流动。步茗趁势把膝盖曲起,放在符雅弘双腿之间,翻身把符雅弘压下,双目温情的看着怀里一下子不知所措的爱人,右手轻轻捋着她的刘海。
“我知道,你还是在害怕这是梦。不是,亲爱的,我去治了一次伤,然后把那些无谓的外壳都扔掉了,决定用最好的我回来守着你,你放心吧,别担心了,好不好?”符雅弘正听得入神之间,花园已被爱人不由分说的入侵。一声轻吟意外流泻,符雅弘在心里感叹,这日子不短不长,却正好够步茗对自己的身体熟悉起来。或者,她从未忘记。
“唔。。。”某人讨厌的修长手指轻轻曲起,指节触碰之处,正是万年不变的敏感带,突起不平,稍一刺激就更加明显。出入之间,符雅弘觉得步茗的手指简直可以触碰到自己的灵魂。“坏蛋。。。我不是。。。担心你不是。。。你。。。”符雅弘又想把话说完,又克制不住呻吟,可是她话说的越是破碎,步茗就越是干活干的欢。
窝心的话,婉转的曲,一起听来如何不让人销魂。
“我。。。我只是。。。唔。。。只是。。。害怕。。。还会失。。。失去你。。。”“嗯,你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步茗。。。呃。。。”步茗心里一笑,我就是不想你再说话,希望你好好享受再下这么重手,你还是不依不饶啊。
“对不起。。。步茗。。。对不。。。起。。。”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一夜缠绵之后没几天,步茗正懒懒的躺在木屋房顶上晒太阳。即使晒太阳,也要目不转睛盯着符家的小院子才心安。今天有些忙乱,总有人进进出出,步茗想着,许是符老爷要过去了,符夫人还在争取治疗?想得没个准儿的时候,远远的似乎能听见哭声滔天。步茗叹了一口气,举起手边的茶杯犹似敬酒一般,“符老爷,安心去吧。你们家,就交给我吧。”
当日发丧,镇上也有些许和符家在短暂日子里有些友谊的人家前来吊唁。步茗算是符雅弘暂时不能见光的爱人,只得在符雅弘独自守夜的那晚半夜,穿了一身缟素前来为符老爷上了一炷香。“岳父大人,您安心吧,雅弘和全家,都交给我了。”说完深深一拜,转身抱住符雅弘。“别哭,本来眼睛就肿了,不能再哭了啊。”怕地上冷,可是符雅弘坚持要守灵,没办法,步茗只好抱着符雅弘。让她整个依靠在自己怀里,自己抱着她坐在蒲团上,就这么一晚上。
步茗其实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紧紧搂着符雅弘让她小睡的时候,雅菲看见了她在这里。眼神里略有惊讶,可当她看见姐姐窝在步茗怀里,周身露出的那种柔和气场,
纵使是灵堂,也显得柔和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汉之广矣
换上新的藏青色的一整套衣服,连御赐的剑都用藏青色的棉布包好。一切物什,装好,绑在马鞍上,晨光曦微,江一鹭再次出发。已经是离开居雍之后的第四天,预计今天就可以离开长野,抵达凉州关。出凉州关到富山,再休整一天,预计不过五天就可以抵达秋田。
不,她摇摇头,不要在富山休息。宁远马不停蹄赶夜路往前走,也不愿在有回忆的地方休息。肩头的伤像一条因过度劳累而不时抽搐疼痛使心灵从麻木状态中苏醒、或者说叫不得安眠的筋。连日赶路,虽然已是最慢最慢的速度,对伤口的恢复和经脉的整理,却半分保护和益处也无。药品不难获得,凭她自己的修为想安心调息把内伤慢慢修复也不是不能,但是江一鹭就是要逃,要远远的逃,要逃离发生了之前所有事的地方。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极端的希望自己无牵无挂,没有人记得,没有人会需要她。
因为她最希望需要自己的人显然已经不需要她了。
天杀的,着了魔的,江一鹭听到探子们实在不忍心才告诉她的无痕生病的消息时,她眼睛都红了,把跟着无琰做事多年的林少爷吓得不轻。次日众人就发现她不见了。无琰摇摇头,让去通传,路上照顾她一点,按着急事的做法来办。四五匹快马就这么被她生生累坏了。
冲到韦藏犀家门口的时候,江一鹭实则三天三夜没休息,一直疯狂赶路,杀气腾腾的在官道上一骑绝尘,六百里加急都没有她这么快。狂怒之下,她忘记师傅教授的、与高手对战的第一条准则:冷静。所以韦藏犀看到她的样子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心神大乱,气息不匀,这种时候很容易自损内里,经脉逆乱,快速的高损耗之下,也许江一鹭很快就撑不住败下阵来。
不过后来她承认错算,这孩子要不是在魔境中看到无痕,估计真能杀了自己,就差那么一剑而已。说来也是奇妙,韦藏犀近四十年的生命力,还真没有好好体会过意志力的强大,她唯一用到意志力的时候就是在昏迷不醒和死神斗争的时候:单纯的想要不死罢了。
她不能领悟到自己之前那种对于证明自己的狂热是固执的一种,和意志力沾边儿。她要是知道江一鹭在和她最后决死一招的之前已经近于全面崩溃、只是在靠意志力—也就是那种对于自己狂热的恨—在维持,而且还能出招如此之快而狠,她一定会下定决心好好研究一下意志力这个东西。
江一鹭每天走在路上,一边感受着西北干燥风沙中微寒的缓缓到来的春天,一边在一片春光中思索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来不曾这么冲动,这么怒,这么决绝的想杀人。师傅从小就教导她,以你这一身功夫,杀人绝不是难事,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也会忌惮你,因为你的潜质不可估量。但是你要,有该死的人活着,也有该活着的人死了,谁也不能轻易决定对方的生死。
她每次都虔诚的认同这句话,但这一次破功。
当她想到无痕那么凄惨那么卑微的求见不得,还病了之后,她觉得韦藏犀不可原谅。她能接受无痕因为韦藏犀还活着就要离开自己,也接受无痕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像韦藏犀—接受错爱,接受抛弃,接受也许算的始乱终弃,但是不接受无痕不幸福。
于是自己想提三尺宝剑、纵马千里、斩情敌首级。根本不去想一旦杀了韦藏犀无痕肯定也活不下去,也不想自己之前对无痕承诺过什么,那时候脑子里只有恨。直到无痕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的时候,她才恢复理智,恢复之前想明白的一切东西。意识到自己在干一件傻事。
说是傻事,不是因为和情敌决斗、违背对前任的承诺,而是这么久以来的自欺欺人:表面上告诉自己告别这一段,其实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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