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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喝了两口茶,冷静了一下,讲起事情的经过。

  今天早上,白画师叫他到画室去,他本以为是叫他去收拾器皿或者打扫卫生什么的,结果一进屋白画师就叫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在此之前白画师也常常这么吩咐,大部分的弟子都当过他的人体模特,所以他迅速的照做了。然而,当他脱得赤条条之后,白画师却又皱起了眉头,说他想看被锁链捆住的人……他当时吓坏了,整个人愣在了当场,但白画师没有丝毫怜悯之意,见他磨磨蹭蹭的,神情变得烦躁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细铁链,哗哗地抖动着,冲过去扑到他背上,毫不留情地拧住他的双臂,一圈圈缠上铁链。然后,白画师又猛地一扯铁链的一端,他没留神,踉跄了一下,咕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说他那时的模样大概像一头等着屠宰的年猪,手脚都被可怜地捆作一团,只有脑袋能够活动。可是,白画师毫不在意,只是围着他被捆住的身体左右端详,画了好几幅差不多的描摹图。当然,这期间,他是有多痛苦,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如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他的痛苦恐怕还要再延长一些。幸亏(或者说是不幸)过了一会儿,从房间角落的一个罐子旁边,蜿蜒地流出一股细细的黑油样的东西。一开始,那东西似乎有些粘稠,缓缓地动着,后来渐渐顺畅地滑动起来。不大一会儿,那东西闪着幽光,流到了他鼻尖前,他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条细长的黑蛇。当时他全身的血一下被冻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事实上,那条蛇的信子,已经碰到了他的脖颈。那情景实在吓人,就连白画师也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扔下画笔,迅速弯下腰,一把抓住蛇尾,把蛇倒提起来。那蛇被倒提着,使劲儿仰起头,把身体向上卷去,但不管它怎么努力,却始终碰不到白画师的手。他当时就趁白画师跟蛇纠缠的功夫挣脱了锁链,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的确有些变态……但不管怎么说他抓住了蛇,救了你一命,不是吗?”刘子安试着安慰眼前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初三七的脚就是这么残的……那条蛇压根就是他为了写生,特意养在屋里的。”

  刘子安与宝禾先生二人对视了一下,心中同时想到,那白画师果然不大正常。

  “先生……咱们能不能回去啊。”刘子安走在路上怯怯地说道。也对,任谁知道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都会不由得心生惧意。

  “怎么,方才你不是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来咱们一是为了道歉,二便是为了辞行。过了今天,咱们就可以离开这座城了。”宝禾先生心下也有些忐忑,但面上仍佯作平静,轻声安慰道。

  “两位,前面那间屋子便是画室,我就不过去了。”领路的弟子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道。看样子明显是不想接近那里。

  “有劳了。”宝禾先生和刘子安向领路之人表达了谢意,按照他方才所说走近了那间屋子。然而奇怪的是,那间屋子里竟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是谁在哭呢?师徒二人屏住呼吸,悄悄地把身体贴在了门外。

  第22章地狱变相图(六)

  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抽噎之声,不大工夫,它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句子,仿佛是被人扼住喉咙后发出的痛苦的呻吟:“什么?你要我去?……去哪里……去哪里?去地狱……阿鼻地狱。谁?……你是谁?……啊……你是……”

  紧接着声音戛然而止,屋里传出急促的咳嗽和喘息声。宝禾先生觉得情况不妙,给刘子安使了个眼色后,师徒二人便破门而入。

  只见白画师独自一人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喉咙。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变得煞白,脸上渗出大颗的汗珠,大张着嘴唇干裂的嘴巴,气喘吁吁,嘴巴里有个东西动得人眼花缭乱,仿佛被一根线牵着似的。定睛一看,那不就是白画师的舌头吗?那断断续续的话,就是这根舌头发出来的。

  “是你啊……我也觉得应该是你。什么?你是来接我的?要我去……去地狱。地狱里……地狱里轩儿在等我。”

  听到这儿,刘子安只觉得毛骨悚然,眼前仿佛看到朦朦胧胧的鬼怪影子,悉悉索索地从白画师那尚未完成的屏风画上成群地走下来。他拼命地摇晃着白画师,试图将其唤醒,可白画师依旧半梦半醒地喃喃自语着,不像会很快醒来的模样。宝禾先生拍了拍刘子安的肩膀,示意其让开,自己则拿起放在桌边的笔洗,将里面的水哗啦一下浇到了白画师的头上。

  白画师猛地醒转,像被钢针刺了似的,惊慌万分地弹了起来。可是,梦中的鬼怪似乎还没从他眼前消失,一时间他眼神惊恐,大张着嘴,怔怔地发呆。过了一会儿,白画师回过神来,冷冷地说道:“让二位见笑了……二位还是到会客厅去稍等片刻,老夫换件衣服随后便到。”宝禾先生知道这个时候还是顺着他的意比较好,因此拉着刘子安告了个罪后便匆匆离开了这个房间。按刘子安的话来说,直到看到外面刺眼的阳光,他才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松了一大口气。

  白画师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没多一会儿便穿着整齐地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最近作画有些太过疲惫,没想到竟一不小心睡着了,让二位瞧了笑话。”白画师歉意地说道。

  那哪里是睡着了啊,明明是魔障了。刘子安在心里暗暗嘀咕。

  “不知白大师最近在准备什么大作,竟弄得自己如此疲倦?”宝禾先生问道。

  “谈不得什么大作,就是城主那老东西让我给他画一幅《地狱变相图》……不过那老家伙倒是答应我,只要画好了这幅图就让我们父子团圆。”白画师说着,脸上竟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如此说来,倒是要提前恭喜了。”宝禾先生拱了拱手,笑道。

  白画师哈哈大笑,道:“先不说这事,毕竟图还没完全画完……不过刚刚还是要多谢先生相助,要不然,老头子我恐怕又要被噩梦纠缠喽。”

  宝禾先生奇道:“白大师总是做噩梦吗?”

  “也不算总是……噩梦这种东西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却出现得极为频繁。有时候只是小憩一下,都能梦到些不好的东西。”白画师道,语气颇为无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刘子安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忙捂住嘴,向宝禾先生投去求助的目光。

  “是啊,怕是白大师您一心想把那《地狱变相图》画好,想的多了,自然也就梦到了。”宝禾先生接着刘子安的话说道。

  白画师看了他们师徒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不,图还没画好……轩儿还在等着我,我要回去继续画图!”说完,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师徒二人尴尬的坐在原地。

  “先生,所以咱们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吗?”刘子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宝禾先生摇了摇头,蹙着眉,看上去忧心忡忡的,过了半晌才道:“我觉得可能有事情要发生。”

  “跟先生在一起不出事才算怪吧。”刘子安吐槽道。不过,吐槽归吐槽,他也觉得那个白画师不大正常,出事只是早晚而已。

  “对了,跟着你的那道目光还在吗?”宝禾先生突然问道。

  刘子安愣了片刻,随后细细感受了一下,发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有些诧异,但仍是愉悦地说道:“真的不见了诶。”

  然而宝禾先生听了这话脸上忧虑的神情又增了几分,道:“不管怎样,咱们明天一早离开便是,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师徒二人在外吃过晚饭后回到住处,竟发现刑公子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们多时。

  “今天晚上,大概是二位离开白家之后。白画师忽然来到府里,请求谒见家父。白画师虽然身份卑微,但由于画工出众,平素一直得到家父青眼相加,虽然是晚上,但也爽快地命他速速觐见。他还是穿着那身古里古怪的衣服,但脸色比平常更加不和善,在家父面前恭恭敬敬地拜倒,声音嘶哑地说家父之前命他画的那幅《地狱变相图》已基本完工,但有一处却始终画不出来。”

  “哦,还有他画不出来的东西?”刘子安奇道。

  “是啊,家父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他却回答‘在下作画,若是没见过的东西,便无法画出。纵然勉强画了,也无法称心如意,那岂不是与画不出来一样?’”

  刘子安嗤笑道:“这人真是奇怪。他画的可是《地狱变相图》,难不成还要亲自下地狱去看看?”

  “哎呀,你接着听我说。他说前些年廊桥崩塌的那一瞬间,他曾在现场,见到过那些人临死前脸上惊恐的神情,而且他也细细描摹过被铁索捆绑的人和被怪鸟追逐的人的模样,因而并非不知晓罪人们受刑的惨状……”

  “等等,那怪鸟是什么情况?”宝禾先生开口问道。

  “啊,这件事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有一次白画师把一个弟子叫进画室,那弟子进去一看,发现白画师在灯台下,手心里托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正喂着一只模样怪异的鸟。那鸟有猫儿一般大小,脑袋两侧耸起两簇羽毛,像两只耳朵,长着一对琥珀色的大圆眼睛,看上去活像一只猫。”

  “大概是猫头鹰吧。”宝禾先生喃喃道。

  “对,白画师也说那东西叫猫头鹰,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来的。据说,就在白画师轻轻从下向上轻抚着刚吃完生肉的怪鸟的背时,怪鸟突然发出一声锐利的短啸,猛然从桌子上飞了起来,张开两只利爪,冲着那弟子的脸疾扑过去。若不是弟子慌忙用袖子挡住脸,肯定要被抓出好几处伤。弟子‘啊’地惊叫着,挥动袖子驱赶怪鸟,怪鸟却更加气势汹汹,尖啸着再次朝他扑去——弟子忘了还在师傅面前,忽而站起,忽而跌坐,忽而防御,忽而驱赶,在狭小的屋子里团团转,狼狈奔逃。怪鸟则忽高忽低,紧追不放,瞅着空子便蓦地朝他眼睛扑去。据弟子说,他觉得那幽暗的灯光仿佛朦胧的月光,白画师的屋子好像遥远深山里弥漫着妖气的山谷。可令他最为恐惧的不是来自怪鸟的袭击,而是白画师冷漠的眼神。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徐徐展开画纸,舔了舔画笔,开始描摹起自己那可怜的弟子被怪鸟折磨时那凄惨的模样……”刑公子说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真是个变态啊!先生你说是不是?”刘子安感叹道。

  宝禾先生点了点头。

  “说起来那个倒霉的弟子你们应该还见过呢。就是不久前死的那个三七。”刑公子接着说道。

  “那后来呢,三七是怎么脱困的?”听说这是三七的故事,刘子安迫切的想知道后面发展。

  “后来啊……白画师不是在画室里养了几条蛇吗。那天晚上,白画师特地把三七叫过去,就是打算唆使怪鸟追赶他,好让自己画下他狼狈逃命的模样。后来,在混乱中不知是谁碰灭了油灯,当其他弟子拿着灯台赶到的时候,只见地板和桌椅上洒满了煤油,方才那只猫头鹰痛苦地拍打着一侧的翅膀,跌跌撞撞地打转。原来那猫头鹰身上,从脖颈到一侧翅膀上,紧紧缠绕着一条黑油油的蛇。大概是三七逃窜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角落里的罐子,罐子里的蛇爬了出来,猫头鹰贸然去抓蛇,结果惹出这么一场大乱子。三七的脚也是在那次事故中受的伤,之后也一直没能养好……”

  故事讲完,三人唏嘘不已,一方面是觉得三七的命太过苦了些,一方面是觉得白画师的做法十分过分。隔了半晌,刑公子道:“这么一打岔差点忘了正事。白画师说他打算在屏风的正中间画一辆轿车从半空中坠下的图像。车上有一位艳丽的贵妇,在熊熊烈火中,她黑发散乱,痛苦挣扎。她的脸被浓烟熏呛,皱着眉头,仰望着半空中的车篷。或许她的手还撕扯着车帘,想要挡住雨点般洒落的火星。牛车周围有十几二十只凶恶的鸷鸟,张着大嘴鸣叫,纷纷绕着那华美的轿车盘旋。然而,那车上的贵妇他却怎么也画不出来。”

  “他该不会真要为了一幅画去生生烧死一个女子吧!”刘子安惊叫道,双手紧紧握住衣服的下摆。

  “是啊……而且不知为何,父亲居然同意了,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刑公子无奈地答道,“后天晚上的那个仪式我是一定得去的。姓曹的那小子那医者父母心来压我,说什么都不愿意陪我去,所以……先生您能跟我一起去吗?”

  第23章地狱变相图(七)

  宝禾先生被刑公子缠得没法,只得答应他一同前往观刑。本来考虑到刘子安的精神状况,宝禾先生是不打算带他一起去的,但刘子安不愿让宝禾先生单独和刑公子出去,虽些心里十分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跟去了。

  在路上师徒二人才得知关于这次活动的具体细节。轿车并不是在府邸里焚烧,而是在城外的一座荒废多年的山庄中进行。据说关于那座山庄还有一个诡异的传说,那就是每当没有月亮的夜晚,便会有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足不沾地地从廊下走过。

  观刑的这晚碰巧也是个没有月亮、漆黑一片的暗夜。刘子安紧紧拽着宝禾先生的袖子,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乱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宝禾先生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袖子,不着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借着堂上的灯影,可以看见城主已经坐在檐廊前,五六名侍从恭恭敬敬地在他周围侍奉,这本没什么新奇的,但其中有一人的眼睛格外灵动,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那人也发现有人在看他,将目光从庭院中央挪了过来。当他看到宝禾先生的那一霎那,眼睛先是一亮,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随后仿佛意识到自己还在当差,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眼角依旧笑盈盈的,朝宝禾先生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庭院中央看。

  宝禾先生顺着那人示意的方向望向庭院中央,只见那里停着一辆华美的轿车,浅色的车篷在黑暗中鲜明可见,车上没有栓骡马之类的牲畜,黑色的车辕斜斜地搭在脚踏上,车上的金属配饰如繁星般闪烁着金光。看到这幅场景,虽已是暮春,却令人不由得感到遍体生寒。车上沉甸甸地挂着提花缎镶边的青色帘子,无人知晓车内是何光景。车的四周,杂役们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小心着不让烟飘向檐廊那边,煞有介事地严阵以待。

  “先生,你说那车里真的有人吗?”刘子安问道,仿佛不愿相信自己即将目睹活人被焚烧致死的惨状。

  “或许吧……”宝禾先生道。

  “那先生,里面的人其实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吧。”刘子安觉得如果被烧得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那火刑似乎就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或许吧……”宝禾先生又道。

  刘子安见宝禾先生没兴致搭理自己,撇了撇嘴,转眼却看见檐廊的正对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先生,你看那不是白画师吗?”刘子安低声叫道。

  宝禾先生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白画师似乎仍穿着他那件怪里怪气的衣服坐在那边,或许因为星空重压的缘故,他比平时显得更加瘦小,看上去寒酸可怜。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大概是他带来的弟子。两人都缩在远处的阴影中,若不是刘子安眼尖,八成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时刻大约已近半夜。整个庭院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众人皆屏息无语,寂静中唯有夜风轻拂,每一阵风过,便飘来木头燃烧的气味。就在刚刚,刑公子过来邀请他们同去檐廊那里观刑,宝禾先生本想拒绝但看刘子安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也就答应了。

  “子安,你不是害怕这种场面的吗?”宝禾先生有些不解地问道。

  “是啊,不过想到人间自此少了一个祸害,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了。”刘子安小声答道,看样子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你怎么知道烧的人是个祸害呢?”宝禾先生反问道。

  “这……”刘子安支吾了片刻答道,“这几天净听见他们说城主的各种好。所以,这么残忍的刑法一定是用在死刑犯身上的。”

  宝禾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但没再反驳他,道:“希望能如你所愿吧。”

  城主站起身来,凝望着眼前这奇异的景象,低着头暗暗嘀咕着,仿佛在说“荒谬,荒谬”。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向前挪动了一下膝盖,厉声叫道:“白画师!”

  白画师似乎远远地答了句什么,但刘子安听到的只有呻·吟般的低哼声。

  “白画师,今晚我就如你所愿,把这辆车烧给你看。”

  说着,城主瞥了一眼身侧的侍从。刘子安似乎看到城主和身侧的某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心中惊疑不定,摇了摇头,告诉自己那一定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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