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候该在读书。”林池走了过去，从周瑾手中拿下四四方方的墨，带着几分怀念地研磨起来。她小时候自然也练过字，从毛笔到硬笔，这些都是她们这些人的必修课。

  不过磨墨，倒是在认识周瑾以后才慢慢学着的。

  “我给她写字帖。你家女儿很难缠，别人的字她不练。”周瑾今天没有扎小辫，长发被红绳扎成一束，一副素净的模样。

  “是了，我差点忘记了，你的字写得很好的。”林池了然，周瑾的字确实漂亮极了，可能是性格使然，周瑾的字十分有力，且很有棱角，看她写的字帖，就像是看到了刀光剑影一般，偏生那剑、那刀又舞得十分漂亮，漂亮到让人甘愿陷进去。

  林池看着随着周瑾落笔而渐渐在纸上晕开的墨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是关于周瑾的字的。

  那时候她和周瑾已经很熟了，偶尔，周瑾还会教一教她功课，遇上脾气好的老师所教的学科，周瑾偶尔还会在她的作业上做些更改。后来有一次，她看见母后拿着周瑾落在她这里的一篇策论在看，当时母后便很惊喜的样子，连连说这个孩子看起来是个果断的人，字里那股凌厉劲，是多少混迹军部多年的老兵都练不出来的。

  可不是么，果断得很，也的确凌厉得很。

  林池的眼神黯了黯。

  仔细回想，母后其实真的很看重周瑾，不止一次，她叮嘱林池要好好和周瑾过日子，要乖乖地留在周瑾身边，那时候林池年少，每次听见母后这样说，她都又是羞涩又是甜蜜，可她没想到，嫁给周瑾没满一年，那些事情便好像都不作数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心中那块石头又重了一些，林池定了定神，忍住了再次询问的*。

  她问过周瑾这么多次了，从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这时再问，除了让周瑾又防备起来，还有什么好处呢？

  身旁周瑾已经写完了一页，林池凑过去看，比起八年前，周瑾的字含蓄了很多，但是仔细看，依旧能看出那隐于圆滑笔锋背后的杀意。

  “要写几笔么？”可能是她看得太入神，周瑾握住了她的手，把笔塞到了林池手里。

  林池苦笑着摇头：“很多年没写过了，现在要写的话大概就是一条条蚯蚓，软趴趴的很难看的。”

  书法这种东西，一旦放下那便是一日千里的退步，轻易捡不回来的，林池清楚这一点，也没有献丑的打算。

  “阿娘，蚯蚓是什么？”这时，腰上传来一阵压迫感，林池低头看去，果然就看到女儿张着小肉手扒在她的腰上。小恨每天被精细地养着，力气着实不小，知道阿娘肚子里又住了小孩子了，她抱的很小心，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不像是之前，每次抱住林池，她都得箍得紧紧的。

  林池摸了摸女儿的头，含笑解释道：“蚯蚓是一种像绳子一样的动物，比绳子要细很多，是红色的。”林恨自然没有机会接触这种动物的，宫中的动物园里有白鹤、有熊猫，有众多珍稀的物种，但如蚯蚓这种普通又相貌丑陋的动物，她哪里有机会见到？

  “那是什么样子的啊？”林恨抬着头望着阿娘，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和蛇长得差不多，就是比蛇小了很多。”周瑾把阿恨捞起来，不让她再抱着林池，就刚才这短短的功夫里，林池已经不自觉地揉了好几次腰了，这是腰酸的表现，也是怀孕初期会有的症状。

  这样一被举高，林恨就能看见书桌上的字帖了，她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嘟囔道：“娘亲不是很忙吗？怎么还要给小恨写字帖，不如休息吧。”

  周瑾点点她的小鼻子，早把她的心思看得透明：“不是有人一定要我的帖子才肯练字么？怎么，现在知道心疼我了？”

  林恨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凑上去在周瑾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阿恨一直都很疼娘亲的！”

  这小机灵鬼！

  林池发自内心地笑了，林恨的存在，仿佛一支缓冲剂，暂且消磨了不时冒出来的痛苦。

  不过这件事情，她绝不会放弃。她和周瑾之间可以有小摩擦，但不能有这样严重的裂痕，否则，她总有一天不能放过她自己。

  在心中反复推演着从放弃逃跑的时候便开始酝酿的那个计划，林池想，她现在只欠一道东风了。

  第97章.隐秘而伟大

  今夜星光灿烂。

  林池怀孕三个月了，最危险的日子已经过去,她的肚子也有了些微的凸起,虽不至于开始影响活动，但的确会让人越发小心。

  她是这样，周瑾更是这样。这段时间里，除非必要,否则周瑾轻易不会离开林池,她守着林池，像是一只狮子守着自己的领地。

  也正因如此，林池迟迟没有找到机会推行自己的计划。

  皇后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没经营自己的势力，但她对于皇后的那些地下势力是很清楚的。

  正因如此,她也有着和老丞相相同的疑问。

  □□年前,那场令朝野震动的政变过后,林池便被周瑾暂时囚禁在了深宫。她亲眼见到周瑾杀了她父皇,那之后不久又听到母后也去了的消息,伤心悲痛之余,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没有被她注意到。

  那时候，她想要逃出宫，身边却连个脸熟的亲信都没有，在周瑾的授意下，她身边得力的宫人全都被换过一遍，那些陌生的面孔每日出入于她的宫殿，却丝毫不听她使唤，虽然将她照顾得很好，但对于她的命令，是没人敢回应的。

  可就是在这样一种困境下，林池也成功说服过一个宫人助她脱困，虽然那次并没有逃出去，但那宫人传到宫外的消息总算是到了隐藏在暗处的皇党的手里，那之后，才有那场穿越星际的出逃。

  那些日子里，林池一直处于被囚禁的状态，她探听不了外界的消息，自然也不知道当时的朝野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后来她凭着一口不甘的气和前来营救她的忠心下属接上头，没敢在宫外多做停留就上了开往联邦的运输船，就更是不知道曜日究竟是个什么现状了。

  她那时候想当然地以为周瑾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杀了这么多的皇室中人，谋朝篡位的心已经昭然若揭，过不了几天，等她完全肃清了朝野就必定会登基的。至于她父皇、她母后的那些忠诚属下们，应该都被杀、被流放的差不多了。

  她没想错，皇党势力的支离破碎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与被大力清剿的保皇派相比，皇后的势力却没有受到半点损害，反而在这些年里一步步地做大了，如今的朝野中，除了那些誓死效忠周瑾的军派，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皇后的势力。

  林池也是回来以后，在各式各样的新闻中逐渐发现端倪的。

  母后离世的时候她的确还没来得及从父皇母后那里接收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是她从小就跟在皇后身边被教养，虽然皇后从不教导她阴谋，但每次有重要人物私下求见，或是传来影像，皇后也从来不避着林池的。这么些年，皇后的手伸得有多长、她的势力已经经营到多深刻的地步，林池也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所以在接二连三地看到朝中一些重要职务上坐着曾经很眼熟的那些面孔时，林池深深疑惑了。

  按理说，周瑾既然那样无情地将皇党一网打尽了，也应该不会放过皇后的势力，可如今看来，她不仅没有打压这些人，反而在重用这些人，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如果说□□年前的林池看不懂皇后如何会驾驭人心，那么□□年后的林池却绝不是这样的，她很清楚当年效忠她母后的人是何等的忠心，可为何皇后去世后，这些人连半点为皇后报仇的想法都没有，反而心甘情愿地为杀害了主子的仇人做事呢？这很奇怪。如果说皇后当年信错了人，那也不可能每个人都信错，况且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承了皇后娘娘的大恩的，他们有些是被皇后从底层一步步提拔起来的，有些是重要的家人受了娘娘的恩惠......如果说这样的恩情之下，都换不来哪怕一点的反抗，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忠诚可言了。

  除此之外，还有最令人感到疑惑的一点。

  皇后执掌凤印二十余年，掌握后宫实权二十余年，早已将先皇的后宫经营得铁板一块，如果说前朝是皇帝的天下，皇后娘娘不能明目张胆把手伸出去，而只能通过外家的手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那么在后宫中，毫无疑问是皇后娘娘的天下。能稳坐后位这么多年，能以一己之力便让周瑾获得迎娶林池的资格，这位皇后娘娘毫无疑问不是个傻子。可是在她死后，她经营了二十余年的后宫竟然找不到一个敢于帮助被幽禁在深宫的皇女，这难道正常么？偌大一个后宫，宫中数千名宫人，竟然没有一个埋下的暗桩？竟然没有一个护主的宫人？

  这也很不正常。

  可是那时候的林池一心只有仇恨，只有周瑾强“塞进”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忽略了这种不正常。如今想来，真是处处都有疑点。

  母后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想法？

  林池拿话试探过外公，可外公根本不想跟她多说一般，匆匆告退了，她不信这位素以睿智闻名的老人家看不到这些年来曾经那些属于皇后的势力的兴盛，她也不信人心竟是这样的冷漠，那些人，那些曾经心甘情愿地为皇后赴汤蹈火的人，绝不是那样狼心狗肺的人。

  这些天来，林池越是调查得深入，越是心惊。她看到近些年新兴的那些文治大臣几乎都是皇后一派的人，她还看到这些人对周瑾的命令是如何的信服，仿佛......他们从始至终没有投靠过敌人，仿佛周瑾才是他们真正要效忠的人一般！

  她的母后，怎么会养出这么一帮没有骨气的属下？

  这个疑问，从在微型飞船上刷关于林恨的新闻时，就已经种下了，如今不过是需要一双手帮助林池拨开云雾，窥见真实罢了。

  她有种预感，一旦揭开了这些最不应该背叛她们皇族的人效忠周瑾的原因，她就能找到当年的真相。

  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的母后，传闻中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在这里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池越是深想下去，便觉得这背后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她晓得周瑾是如何尊敬她母后，她也晓得母后一直在帮衬周瑾，她从前以为，那是因为她早已和周瑾定亲的缘故。

  可是......如今想来，恐怕这也不是那么简单。

  周瑾还没回来，她越来越忙了，忙着将守卫曜日本土的精锐部队移交给林池，忙着指挥3星球上的战争，这些天联邦人有些不安分了，已经有好几支部队试着朝3星上降落，虽然连第一层的防御系统都破不了，但这也昭示着周瑾不得不加快回3的步伐了。

  林池站在院子里等着周瑾，也等着某人的回信。那次外公走后，她又想办法召见过老人家几次，从他手上拿到了加密的通讯芯片，也成功通过陌生网络和她最想要联系的那个人联系上了。

  原本她最理想化的帮助者是她的外公，可老人家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丧失了和周瑾作对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劝说林池别再追查当年的事情了，可是林池怎么可能放得下？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另一个盟友。

  柳源柳大人。

  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大人素来耿直，当年也是他牵的线、带的头保她离宫，她信得过他。

  而她，其实只需要他帮她做一件事而已。

  看着突然亮起来的腕表，林池嘴角浮现一抹笑。

  那上面有一行字：殿下，恭候差遣。

  联系上了。

  林池的心定了一半，月光落在她身后，也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很既短又快，一听就知道是小恨的。

  小女孩儿应该是在追步子迈得大的周瑾，所以才会显得急躁，而周瑾她，走路向来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无声无息的。

  林池换好芯片，果然便见眉目清冷的女人出现在了眼前，她忙了一天，精神仍然很好的样子，就连那发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谪仙似的容颜照得格外清晰。

  “阿池。”

  “阿娘。”

  一大一小同时开口，是林池期待的家的样子，她摸摸小恨柔软的头发，另一只手自然地伸到了周瑾手里，感受着女人的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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