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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跟上长老,在神色各异的族人注视中攀上树顶。爬到接近树冠的地方,有一栋小楼,大概就是长老的居所。

  长老挥退跟来的族人们,望了会儿远处。苍茫的苍山树林像是用树木织就的毯子,深深浅浅,烟笼成翠,风拂过这片大地,却撼动不了亘古长存的苍林。

  在这里,看不到中洲大陆,看不到那些高山与峡谷,河流与平原,也看不到东方的苦海,南方的山海门,北方绵延数千里不绝的北境关,森然冰冷的北海与魔族。

  这里除了树还是树。

  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领着方拾遗与孟鸣朝走进了小木楼。

  木楼里倒是没什么诡异的图腾纹样,摆满了书架。微光从一扇窗户处漏进来,四处静悄悄的,连鸟鸣声也无。

  长老走到书架边,背对着两人,翻着书看了看,忽然开口:“你们为什么想要翠木精华?”

  ——这一开口,说的居然是一口中州大陆人族通用语言,虽然话音有些奇异,咬字却很清晰。

  方拾遗一惊:“你……”

  孟鸣朝想到刚才当着他的面哄骗方拾遗的话,嘴角抽了抽。

  “曾经有中州修士来过此地,”长老悠悠道,“我族在此千年,又不是不开民智,怎会一点都听不懂。”

  方拾遗收起震惊,略一思考,肃容道:“在下方拾遗,这位是我的小师弟。我家小师弟脾气不好,说话不中听,还望长老见谅。”

  长老的头发很长,几乎垂到脚踝边,他转过头,盯着方拾遗,神色有些复杂:“我听说过你。”

  方拾遗道:“既然听说过我,长老应该也听说过家师温修越。”

  “知道,铸造知祸剑的剑鞘时,他还来过苍山。”长老饶有兴致,“怎么,他出事了?”

  方拾遗也不再刻意避着孟鸣朝,直言道:“家师率众抵御北方魔族时,被人偷袭下毒,我寻来药方,需要翠木精华。”

  长老忽然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天真烂漫:“哦?那又关我族何事?”

  不等方拾遗说话,他踱步走到近前,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不管你们是与妖族还是魔族争杀,抑或内部自相残杀,都与我族扯不上干系。我族躲在深山中,就是不想参合你们的破事。魔族与妖族太远,也寻不到此处,我族好好的,凭什么要将圣物交给你?”

  方拾遗定定看着他:“长老未免太过笃定。家师是军心顶梁柱,他倒了,人族必然会溃败,守不住这万里苍山,妖族与魔族也迟早会找过来,长老应该明白,世间众人对术士一族的起死回生术都很有兴趣。”

  长老被说中心事,抿了抿唇,年轻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阴戾。

  孟鸣朝瞅着文文弱弱,说话也温声细语:“师兄跟他费什么话,不如直接将这儿翻个底朝天,将东西找出来。”

  方拾遗头疼:“别添乱。”

  长老也不生气,只看了他一眼,换回本族语:“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样。”

  孟鸣朝语气凉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长老一笑之后,语调又恢复轻慢,“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也懂,但是翠木精华太过珍贵,要我给你们,可以,但你也得给我一些东西。”

  孟鸣朝皱了皱眉:“你想要什么?”

  长老点了点心口:“血。”

  方拾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长老并不理他,自顾自继续说:“我还要尊上的一个承诺。”

  孟鸣朝安抚地拍了拍方拾遗的肩:“师兄放心,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交到你手里。”说完,偏头去看长老,“什么承诺?”

  长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要尊上许下诺言,此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我族人分毫,并且保住他们。”

  孟鸣朝明白了:“你要我用心头血起誓?”

  用心头血起誓,若是违背誓言,就会受到反噬,一生都将承受灵魂噬咬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死了,亡魂也得不到往生。

  因为太过恶毒,这个咒术被列为禁术。

  没人会自愿想发这种誓。

  长老凝重地点点头。

  方拾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烦躁:“你们又在说什么鸟语?”

  孟鸣朝含笑眄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轻快地做出回答:“好啊。”

  ※※※

  明天回家不更新,要坐好久的火车_(??`」∠)_

  第59章

  翠木精华不是说取就能取的,还得在这儿多逗留一段时日。

  方拾遗被两人半哄半骗,最后还是败给听不懂,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长老给两人安排了暂住的小木屋,进屋之后,方拾遗满脸怀疑地瞅着大尾巴狼似的孟鸣朝:“他真的只要我们一个人情?”

  他们俩的人情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孟鸣朝冲他眨眨眼,瞧着乖巧又诚挚,将准备好的托词说出来:“师兄,这个长老说看着你眼熟。”

  方拾遗想起乍见长老时的熟悉感,顿了顿,没吭声。

  孟鸣朝:“他已经活了上千年,似乎……见过你的前世。”

  方家的老祖就是方拾遗前世的事,暂时只有方拾遗知道。

  听到孟鸣朝这么半真半假地一说,他心里微惊,动摇起来。

  观察着方拾遗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孟鸣朝知道再多说就过了,这样儿就差不多了。

  他最了解方拾遗不过,也最能拿捏方拾遗的情绪,等了会儿,见他不再说什么,就知道这一遭是暂时揭过了。

  方拾遗轻轻呼出口气,心想等夜深人静时,就上去问问那个长老,见过他的前世指的是怎么见的。灵魂遭轮回这么多轮清洗,还冲刷不去对这长老的一丝记忆,想必……即使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也当是惊鸿一瞥之徒。

  孟鸣朝望着窗外的重重叠叠的绿浪,想到长老三番五次的叫他“尊上”,言辞间颇为熟悉,手指不由蜷了蜷。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那个黑袍人又是谁。

  等会儿去见见吧。

  两人都不动声色地思考着,相视一笑。方拾遗指指这小破木屋:“他怎么就那么小气,只给一间房?”

  孟鸣朝慢吞吞道:“可能是听了我的话,觉着我与师兄真像道侣吧。”

  “上一个这么说的小师弟已经被打过屁股了,”方拾遗面无表情,折身走出去,“我去换一间屋。”

  孟鸣朝哪能让他在这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的地方乱走,忙拽住方拾遗:“师兄,我怕。”

  “你怕?”方拾遗挑高了眉。

  孟鸣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长长的睫毛卷翘着,轻咳几声,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层湿湿浅浅的雾,软乎乎地撒娇:“这个地方好奇怪,师兄不在身边我睡不着,我好怕……”

  “……”方拾遗心道,演得不错。

  就孟鸣朝当日手撕一座小山似的山妖那个轻描淡写劲儿。

  到底该谁怕啊!

  可能是也想起了这遭,孟鸣朝补上:“……好怕师兄出事,我来不及赶过去。”

  “行了,费劲巴巴地挤两滴眼泪出来,心疼谁呢。”方拾遗犹豫了下,拍拍他柔顺乌黑的长发,“时间不早了,歇下吧。”

  介于孟某人说过一句“你不会想知道我几时动的妄念”,方拾遗一想到这些年的同床共枕就有点瘆得慌,把孟鸣朝连赶带踹扔到床上,打了个地铺,在心里默念了会儿经文,睡前布下结界,假装阖上眼。

  苍林到了夜晚也不寂寞,山风拂过重重树林的声音层层卷来,如涛涛细浪,但没了人声,偶尔几声兽鸣鸟啼,反倒衬得周遭愈静。

  方拾遗睁着眼等了许久,从怀里摸出画着自个儿的纸符,一个遁地术,神不知鬼不觉地玩了个狸猫换太子。

  几息之后,孟鸣朝睁开眼,悄悄望了眼睡在下面的方拾遗,小声叫:“师兄?”

  下面的人没回应。

  孟鸣朝松了口气,悄悄翻出窗外。

  方拾遗走到木屋外,没急着上去,坐到条横枝上望着远处。之前路过这儿,他就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夜色之下,郁郁葱葱的树林像团深浅不一的烟雾,月光也无法挤进,涛涛声如浪如潮,像极了在山海柱上练完剑,坐在崖边观海所闻。

  他似乎在这儿坐了千百年。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刻骨铭心……方拾遗甚至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缺了个人。

  他的左手边应该站着个人,安静地陪他望了许久苍林,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脑中一时剧痛,方拾遗轻嘶了声,颤抖着抱住脑袋,差点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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