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的那人脚步一顿,“去买五斤五花肉和两斤面粉,今晚给你们包猪肉馅的饺子吃。”
“早去早回。”秦觞溯嘱咐。
“嗯。”
秦觞溯看着雁十三,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里面全是轻松和懈怠,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用他再拼了命牢牢抓紧,因为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他疲倦的时候,对他如同对其他人一般,给他包饺子、煮面条,加两个蛋。
他也在窒息的世道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盘旋与莺儿与王虎妞,深陷与街头与巷港,在这个看似公道的世俗挣扎着向前,看到了掩藏与礼教与律法之下的丑恶与肮脏。他这十多年深陷这散发着恶臭的泥沼之中,带着自己的野心和刻入骨血的残暴,他急功近利,想要一步登天。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踏入泥沼,踏入深渊,只为了将这个腐朽没落的世道的遮羞布扯下,把这些所谓的贵族的深明大义和世人伪善的面目撕裂。
他想得到权势,他想站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度,他想将倾覆这个虚伪且散发着恶臭的世道。
无人知晓秦觞溯是谁,也无人知晓他的过去,更无人知晓他来自何方与他来到这世间的目的。
他如同鬼魂,带着一身偏执与狂傲来到这个飘着温润的水乡。
然后,他在这个飘着温润的水乡,找到了一位散发着光芒的老师。
他教他读书写字,他教他忍让低头,他教他人间正道,他教他世界还有一个他守在他身后,所以他可以不必那么恨。
雁十三拿着钱袋,来到巷子口的周屠夫家里买了五斤五花肉和几根骨头。
“雨湖先生回来了。”周屠夫一向照顾雁十三这个教书先生,许久未见,便割肉便与他攀谈了起来。
“是啊。回来了。”雁十三笑的温柔,“周大哥这个年过的可好?”
“好!好着呢!”周屠夫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雁十三温和的笑颜,脸上不自觉烧了起来,因着皮肤黑倒没让雁十三看出端倪。他咽了咽口水,想着雨湖先生长的可真是漂亮啊!
雁十三接过肉,便与周屠夫告别去了杂货铺买了些佐料。
“夫子你回来了!”
一如既往,那群年轻的,吵吵嚷嚷的学生们在他归家时围在门口迎他。
没有在京城雁家的孤寂与拘束,有的只是温暖和无可奈何。
秦觞溯把梁修竹赶了出去,他想与先生独自相处的时间只有做饭的时候。
雁十三看着厨房角落堆积的干柴,突如其来的想要生火试试。他向来只做饭,未曾独自生过火。雁十三兴致勃勃,觉着生火不是难事。
然,他弄了半响,弄的满身尘灰,方才点燃一根纤细且有着纤维外冒的松枝。
最后,只得让开位置,让秦觞溯来生火。指望他来,可能到明天也吃不上晚饭。
雁十三让秦觞溯剁着肉馅,而他自己则拉过小马扎坐到灶火前,拿起火钳这扒一下那戳一下,还丢了几个块头不大的红薯进去烤了。
秦觞溯聚精会神的剁着肉馅,抬头擦汗的时候正巧见着他的学生,小心翼翼的捡起一根燃着火的木柴在灶台前挥舞。眼睛里溢满了纯真和好奇,看起来跟个孩子一样。
“先生,你在玩火。”秦觞溯怕雁十三被火烫着了,便出口提醒。
“咳咳咳!”雁十三却被秦觞溯这句“你在玩火”给惊着了!不止是他,连系统空间里的初见也被秦觞溯这句话给吓着了。
一人一系统齐齐看向正在剁肉馅的秦觞溯,眼中全是怀疑,这人不会是穿越来的吧?
但瞅了半天也没见秦觞溯有所反应,雁十三颇有些失望,他将柴火塞回了灶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开始揉面准备包饺子。
饺子包到一半,雁十三便闻到了烤红薯的香气。
他扔下手里的面团,抄起灶台旁边的火钳就往灶炉里扒,他一共烧了大大小小七八个红薯。没有告诉别人,拉着秦觞溯一起蹲在厨房的灶台旁边偷偷的吃了。
这红薯又香又甜,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吃进肚子里把心都烫的暖呼呼的。
雁十三吃了一个,正准备再来一个的时候,初见捧着雁十三偷偷塞给他的一个大红薯幽幽的提醒他:“宿主大人,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吃多了当心吃不了饺子!”
雁十三拿红薯的手愣在了半空,他看着面前香喷喷的红薯,又看了看木板上白白胖胖的饺子,慢吞吞的把手收了回来。
秦觞溯就没有雁十三的顾虑了,他正是长身体的大好时机,平时就胃口大得很,就是再来五六个也是不影响晚饭的。初见也是如此,尽管系统是不用吃饭的。
雁十三就眼巴巴的看着初见和秦觞溯吃。
然后没事可做又心累的雁十三就重新包饺子,一边包一边让秦觞溯少吃点,免得晚上吃不下饺子。
初见啃着甜糯糯的红薯不咸不淡的提醒雁十三:“宿主大人不用担心,秦觞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好得很。就是再烤几个红薯给他吃,晚饭吃两碗饺子也是没问题的。”
雁十三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初见屏蔽,把秦觞溯踢出了厨房,自个围着灶台忙来忙去。
饺子煮了满满三大盆,被那一群小兔崽子抢的一干二净。雁十三目瞪口呆的看着秦觞溯吃了两碗比脸还大的饺子,毕竟不久前秦觞溯才吃了五六个红薯来着。
雁十三抹了把脸,感叹人老了啊!
第68章第六十四章:一川修竹雪霜寒(10)
雁十三按照往常的习惯将秦觞溯送到霜寒居门口,嘱咐他安全回家等等。
秦觞溯笑吟吟的扶着门口的桃花树树干,他看着面前认认真真嘱咐他的雁十三,轻声笑道:“先生,大概也只有你这霜寒居,能容得下我了。”
雁十三:“天下之大,容得下你的地方数不胜数。待你日后取得了功名成就,去什么地方都有人捧的。”
秦觞溯摩挲着沟壑遍生,粗糙且冰冷的书皮,垂下了眸子,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先生,只有你这儿容得下我。”
雁十三不明所以,只当时秦觞溯从热闹且富有人气的院里出来,被寒风一吹,要一个人独自从黑暗的巷道里一步一步走回家的孤寂和难过。
果不其然秦觞溯低着声音,倾述惆怅:“先生,我觉得孤独。”他没说的是,这孤独是因为见着了先生才有的。
毕竟过去的数十载,他也是一个人慢慢熬过来的。直到是被眼前这玉般的人儿拾起,他才觉着这肮脏且散发着恶臭的世道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孤独是什么呢?
——孤独是世间热闹与自个无关的隔绝和失落。
但雁十三却想起了一段话,关于孤独的另一种解析,他将这段话说与了秦觞溯听——
“孩童猫狗在眼前嬉闹奔过,棚下水果散发着微甜的芬芳,飞蝇嗡嗡,蝴蝶翩翩,微风携着别人的欢声笑语从耳旁略过。这一切虽然都与自己无关,但这旁人的热闹与人味,却能让自己感觉无比宁静和心安。”
“与自己无关的世间热闹,看着也高兴,那就行了。”
秦觞溯抿唇,对雁十三的话不予置评,他只是轻着声音,似是怕扰到了眼前这月下的温润的玉般的人儿:“先生,不早了。不必送了,学生告辞。”
“一路小心。”
秦觞溯踏着阴影与月光,在毫无人气散发着寒冷的道路上慢慢的往前走。他想起了这两个月对王大虎以及那些心里长了筛子的人的虚与委蛇,以及对莺儿和王虎妞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心里就一阵的恶心。
他很想他的先生,那个在街巷里捡起他的先生,那个事事都与他商讨的先生,那个督促他认真念书的先生,那个给他煮一碗面加两个鸡蛋的先生。
那人一袭青衫,一头青丝半扎半束,一身的书卷墨香气,手里提着菜和肉。
不过街角一瞥,却倾了他一世的痴心妄想和惊艳。
雁十三捧着书卷端坐于书房,面前坐的是他的学生之一,急功近利的一孩子。
“王赟,有什么事吗?”雁十三斟酌着语气,问道:“可是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
王赟摇摇头,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与雁十三。雁十三打开一看,竟是几块金条。
雁十三慢条斯理的将黄金推到了王赟手里,他知道王赟家里家财万贯极是有钱,但本朝规定商籍者不可参与科考,除非有贵籍或是仕籍之人为担保举荐。
天下商人何其多,仕籍贵籍之人只能举荐一人,千金难求一举荐。
而原主雁十三是簪缨世族的嫡子,生而贵族,家里也有族人入朝为官,贵不可言。尤其是他本人还是少年英才,若非性格孤僻,以他之才华在朝堂上定能有一席之地。
哪怕他跑到这偏僻之地做了教书先生,但当今圣上求贤若渴,对原主雁十三这等有真才实学的学者自然是很看重的,无时无刻都想着原主能想通,入朝为官为国效力。
王家有钱是不错,但他们的圈子狭隘,无法接触到更高的位置,所以他们得到的消息只是雁十三是贵籍,身份不凡。想着能像往常一般拿钱贿赂,让自家读书人可参加科考外再无其他。
以至于这本有才华的王赟学了他们的目光短浅,生生自个断了自个的前途,最后成了一普普通通的商贾。
“先生,只要您为学生举荐一番,学生另有重谢!”王赟见雁十三不为所动,急切道:“先生虽贵为簪缨世族,却跑来这偏僻之地做了教书先生,又得靠自个养活这院里的贫寒子弟怕是不易。收了这些,便可以减缓先生的压力。不过举荐一番,无伤大碍的!”
雁十三:“王赟你可知,若是你光明正大来请求我,我可能还会应下你的请求为你举荐。但你这般来贿赂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为你举荐的!拿着你的黄金和行李,滚回王家!”
雁十三脾气不怎么好,原主并不在乎所谓的名声和钱财,他也不缺这些身外之物。原主毕生夙愿便是倾一身才华,为国教育出国之栋梁。王赟与王家之作为,便是生生扇了原主与雁十三一巴掌。
“先生不比如此恼怒!”王赟此时还不知雁十三恼怒为何,只是认为雁十三的恼怒是因为这是贿赂,怕被人得知毁了名节,“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必担忧他人会知。”
雁十三见王赟执迷不悟,便道:“此事休要再提!明日一早你便给我离开霜寒居!就当我从未收过王赟这个学生!”
王赟猛地起身,他咬牙切齿:“先生当真不顾师生情义?”
“如果你要威胁我,想以王家权势压我,那么恭喜你!彻底断了你们王家的后路。”雁十三拍了拍手,一位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房.中,这是回京时圣上赐予他的护卫,今日正好可以试探一下他们的作用。“该怎么做你们清楚了吧?”
“公子放心,属下定完成此次任务!”暗卫一抱拳,恭敬消失于房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