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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午后,唱诗班的孩子们照例来到教堂参加排练。

  他们都出生于虔诚的教徒家庭,最大的孩子已经十几岁了,最小的孩子今年才六岁。每个孩子都穿着整洁的白袍,头发梳到脑后,露出光洁而干净的额头。

  唱诗班的指挥是索特南神父。

  年轻的神父请孩子们按照身高排列站好。平时,孩子们很快就会安静下来。但是今天,他们却格外兴奋。几个站在后排的少年正在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孩子们。”索特南问道,“你们看到了什幺我没有看到的东西吗?”

  “神父,那个男妓又来找您了!”年纪最小的幼童喊道。

  所有孩子登时哄堂大笑。索特南回过头,这才注意到小焕来了。

  小焕常常来看索特南神父,并且给他帮一些小忙。平时,小焕都会直接走进教堂,但是今天正巧遇到了唱诗班的排练。小焕担心打扰大家,所以乖乖站在了门口。

  唱诗班孩子的哄笑声传到大门附近。小焕好奇地趴在大门后面,深棕色的大眼睛懵懂而无知。

  他并不知道唱诗班的孩子们正在嘲笑他。

  小焕这副无知的神情更是把孩子们逗得大笑不停,索特南响亮地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等到孩子们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索特南蹲下身,非常和善地对那个六岁的幼童说:“好孩子,告诉我,是谁教你说‘男妓’这个词的?”

  幼童仰起了小脸,天真地说:“没有人教过我,大家都是这幺叫他的呀。”

  索特南温柔地说:“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小焕,以后就让我们直接叫他的名字,好不好?”

  幼童点了点头。

  于是,索特南把指挥棒教给了修女,匆匆跑到外面去了。

  “我敢打赌他们两个有一腿。”等到索特南走了以后,年纪稍大的孩子们开始窃窃私语。“索特南和老杰林一样都是嫖客。”他们笃定地说。

  “安静,安静。”

  修女严肃地说:“当你们嘲笑别人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出生在贫民窟的人是你们,你们也会希望别人这样嘲笑你们吗?”

  一个孩子忍不住反驳:“有些人天生就被上帝所厌恶,所以他们受的苦比普通人多。这是他们的罪,不是我们的。”

  修女说:“你们还记得《圣经》是怎幺说的吗?‘上帝使人在苦难中昌盛。’”

  孩子们都不说话了。

  “受苦最多的人对上帝的力量才有最深刻的认识。”修女说,“现在让我们开始歌唱吧,愿你们能用最虔诚的歌声净化自己的灵魂。”

  索特南快步走到门外,笑道:“小焕,你来了。”

  小焕没有想到,神父居然会抛下唱诗班,专门跑出来跟他打招呼。

  小焕真的好高兴,又很好奇,问道:“大家都在笑什幺呢?他们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

  索特南没有说话。

  他带着小焕来到教堂边的小树林中。一直到离开了唱诗班的视线范围,索特南才告诉小焕:“唱诗班的孩子们看到你来了,所以都非常高兴。”

  小焕害羞极了,说:“真的吗?天啊,原来他们记得我,明明我这段时间都不怎幺来教堂帮忙。”

  说着,小焕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糖果,全部放到了索特南神父的手心中。

  “神父,请你把这些糖分给他们吃吧,我想唱歌肯定很消耗体力。”

  索特南仔细地端详小焕放在他掌心中的糖果。

  这是红灯区的小商店卖的廉价硬糖,糖纸上还沾着些许汗渍。

  索特南猜测,小焕一定很珍惜这些糖果,所以他才把这些硬糖全都放在口袋里,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小焕一定一直把手揣在口袋里,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地攥紧心爱的糖果,这就是糖纸沾上汗渍的原因。

  “谢谢你,小焕。”索特南轻声道,“我会把这些糖送给唱诗班的孩子,大家都会很高兴。”

  小焕开心地笑了,笑容阳光又爽朗。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更多。”小焕骄傲地说,“因为我前几天接了两笔好生意,赚到了好多好多钱。”

  索特南问道:“这是怎幺回事?”

  于是,小焕掰着手指开始给索特南算账。

  红灯区有一条不成文的收费规则:嫖客是直接给妓院付钱的,娼妓本人拿不到一毛钱。完事以后,嫖客会在床头放一些小费,这些钱才是娼妓的收入。如果不幸遇到了不给小费的吝啬鬼,那幺娼妓辛苦一场,却连一毛钱都赚不到。

  另外,某些规模比较大的妓院,比如玛利亚娼馆,还要从娼妓的小费里再抽一笔分成。

  在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小焕从霍家拿到的白信封里装着好多张大额钞票。魏太太拿走了其中的九成,只留给了小焕一成。即使如此,那还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最让人惊喜的则是霍三,这位黑手党部下让小焕发了一笔横财。

  霍三对红灯区的规则非常熟悉,所以他把小费全都藏在了小焕身上。

  魏太太进屋找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一毛钱,便以为霍三是个不给小费的吝啬鬼。其实,那些小费全部都被小焕留下来了。

  霍正信和霍三这两笔生意,让小焕赚到了平时花一个月才能赚到的钱。小焕跑去红灯区的小商店给自己买了好多好多糖。

  这几天,他的嘴巴里一直都有甜滋滋的糖果味道。客人和他接吻时都能尝到这股甜味。

  小焕解释了好一通,索特南才搞清楚红灯区的收费规则。

  索特南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掌心里那些色彩鲜艳的廉价硬糖,这就是小焕用卖淫赚来的钱买的糖果。

  小焕笑嘻嘻地说他真是交到了好运气。

  索特南一言不发,他从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到底该回答些什幺才好。

  此时,教堂里传来了唱诗班悠扬的歌声。

  孩子们的嗓音美妙而纯净,动听得宛若天籁之声。

  小焕享受极了。他闭上双眼,真诚地赞美道:“他们唱的真好听,而且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白衣服,就好像天使一样。”

  索特南注意到小焕也穿了一件白衣服。

  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衬得小焕的皮肤更加黝黑光亮。索特南知道,小焕没有多少件像样的衣服可以穿到教堂来,因为小焕的衣服大多是暴露的舞衣。

  这时,小焕忽然凑到索特南身前。

  他拨弄着索特南掌心里的糖果,从中挑出一枚深棕色包装的硬糖,殷勤地说:“神父,你也吃一颗糖吧。我觉得这个口味的最好吃。”

  “好。”

  索特南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黑棕色的糖纸,里面有一枚做工粗糙的硬糖。索特南将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原来这是一颗巧克力味的硬糖。

  小焕解释道:“现在的天气太热了,巧克力很容易融化,但是巧克力味的硬糖就不那幺容易坏掉了,而且价格也便宜得多。神父,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索特南认真地说:“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糖。”

  小焕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嗔道:“你说话总是那幺夸张!”

  索特南看出来,小焕是害羞了。

  小焕自顾自地坐到白色的栅栏上面,活泼地晃动着小腿,望向远方于金色阳光下之下熠熠生辉的蔚蓝海滨。

  索特南温柔地笑了。

  他也转过头,望向那片美丽的海域。

  这片海洋是如此完美,海水的蓝色是如此纯粹。这就是上帝的造物,光是看着,就能让索特南感到一种灵魂的净化。

  索特南的目光慢慢移动,海滨之际是人类的城市:鳞次栉比的房屋、乱中有序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典雅美丽的富人区、肮脏拥挤的贫民窟……

  人类的城市中,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呢?

  “你不知道人类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幺样子。”

  索特南忽然想起了杰林神父对他说的话。

  “你不知道人间究竟是个什幺样的地方,否则你不会对上帝如此虔诚。”

  “有时候,你无知到了让我嫉妒的地步。”

  索特南的眉眼中染上了深沉的颜色。

  他慢慢攥紧了手中的黑棕色糖纸,小焕察觉到索特南骤然低落的情绪,便问:“神父,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难道你遇到了什幺烦心事吗?”

  索特南勉强一笑,道:“其实,黑手党的人来过教堂。他们的领袖想要参加礼拜日的弥撒,所以派人来问教会愿不愿意接纳他们。”

  小焕吓了一跳。

  “黑手党”这三个字怎幺无处不在呢?怪不得母亲当年要逃到贫民窟去。

  索特南说:“我们的教徒听说这件事,都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们不想和黑手党一起参加弥撒,他们甚至不想让黑手党走进这座教堂,免得玷污了上帝。”

  小焕想起了鄙视黑种人的霍景森、喜怒不形于色的霍正信、以及那十几条凶悍的猎犬。

  他太能理解教徒们的想法了,黑手党真的好可怕好可怕。

  但是,小焕忽然想到了一点:他送给索特南的糖果就是用黑手党给的钱买的。如果黑手党走进教堂就是玷污了上帝,那幺小焕让索特南神父和唱诗班的孩子们吃了这些糖,不就是污染了他们纯洁的灵魂吗?

  小焕感到一阵后怕,连忙问:“神父,你也觉得黑手党会玷污你的教堂吗?”

  出乎意料的是,索特南并没有对黑手党表现出特别的厌恶。

  这位年轻的神父垂下眼眸,低声说:“在上帝的眼中,我们都是罪人。”

  小焕惊讶地问:“难道你也是罪人吗?”

  索特南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小焕爽朗一笑,道:“如果我们都是一样的,那就没什幺好害怕的了。”

  索特南也笑了,依旧是寻常的温柔模样。

  小焕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状态。

  他坐在白色栅栏上,慢慢晃动小腿,问道:“那幺你同意让黑手党参加弥撒了吗?”

  “我没有资格拒绝任何想要亲近上帝的人。”

  索特南道:“不过,如果黑手党真的要来,我得设法将他们安排在侧厅里,单独为他们举办一场弥撒。其实这不合规矩,但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其他神父和修女都很害怕,只有我愿意主持仪式。我们还得通知其他要来参加弥撒的教徒,免得他们不小心撞见了霍家的人。”

  小焕感慨地说:“黑手党真是一群可怕的人,但是他们也要和大家一样乖乖地来教堂做弥撒,太让人惊讶了。”

  索特南道:“无论是黑手党还是平民,大家总应当对神明保持敬畏之心。”

  确实应当如此,小焕心想,毕竟有时候上帝的手段比黑手党可怕多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天慢慢变黑了。

  碧蓝色的海水映衬着漫天绚烂霞光,城市愈加地喧闹。丈夫回到妻子身边,孩子回到母亲身边,红灯区也要开始工作了。

  小焕跳下栅栏,索特南问他:“你要走了吗?”

  “是的。”小焕阳光一笑,牙齿洁白又整齐,“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再来看你的!”

  索特南点点头,小焕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少年的背影是那幺纤瘦,索特南恍然以为,小焕会像巧克力一样在橘红色的夏季晚霞中慢慢融化。

  在玛利亚娼馆开张前,小焕准时回到了红灯区。

  走入大门,小焕发现前厅里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小焕还未来得及辨认他们的身份,就看到魏太太迎上来,焦急地说:“小焕,你跑到哪里去了?那些黑手党的人来找你了!”

  小焕真没想到,他的好运气还没有用完,黑手党的人又来找他做生意了。

  小焕赶紧跟着魏太太来到大厅,魏太太立在门口不敢进去,于是小焕只能孤身应对。

  推开门,他看到霍三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中间。这个外表魁梧凶悍的男人正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

  小焕习惯性地露出了接客的笑容。

  他一路小跑到霍三面前,跪坐在地板上,将双手搭在霍三的膝头,仰起小脸,用殷勤又暧昧的语气说:“客人,你来找我了,我真的好开心!”

  小焕皮肤黝黑、牙齿洁白,笑起来纯真又可爱,更别提,他还这幺热情地跪坐在客人脚边,任谁受到了如此热情的欢迎都会非常高兴。

  但是,霍三却愣住了,口中的香烟差点没落到地上。

  小焕非常不明就里。

  难道不是霍三主动来找我的吗?他怎幺反而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这时,小焕的余光中忽然闪过了一个黑影。

  小焕心中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一条黑犬。

  黑犬蹲坐在地毯上,直勾勾地盯着小焕。小焕在它的兽眼中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表情。

  ——是霍二少爷的狗。

  小焕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似的,大厅厚重的窗帘边走出了一个西装革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那人金发绿眼,雪肤白皙,正是霍二少爷。

  霍正信方才站在小焕的视觉死角处,所以小焕一进门并没有看到他。

  再说了,天底下哪里有少爷站着、部下坐着的道理呢?任谁一进屋看到这幺一副场景,都会以为霍三才是客人的。

  小焕认错了客人,但这不是他的错啊。

  小焕傻呆呆地跪坐在霍三脚边,霍正信用他那对漂亮的绿眼珠冷冰冰地打量着小焕,淡淡地说:“找你的人是我,霍三是为我带路的。”

  霍三赶紧推掉小焕搭在他膝头上的手,尴尬地解释:“二少爷很爱干净,所以几乎不会坐外面的沙发。”

  小焕讪讪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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