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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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焕隐约记得,他曾经听索特南神父曾经提到过以法莲这个名字,便迟疑地问:“你说的是《圣经》里的以法莲吗?”

  “是的,是的。”

  霍正令赞许地看着他,又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圣经》的段落:

  “安城的祭司波提非拉的女儿亚西纳,给约瑟生了两个儿子。约瑟给长子起名叫玛拿西,是‘使之忘了’的意思。因为他说,神使我忘了一切苦难。他给次子起名叫以法莲,是‘使之昌盛’的意思。因为他说,神使我在苦难中昌盛。”

  这段话是《圣经·创世纪》的原文,但小焕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去听一位黑手党的继承人装模作样地背诵圣经。

  霍正令似乎没有察觉到小焕焦虑的心情,又问:“那你们听说过以色列给玛拿西和以法莲兄弟俩赐福的故事吗?”

  安妮开始瑟缩地啜泣。她已经被露陷的恐惧所淹没,无暇再去分辨霍正令话中的深意。

  小焕则用央求的眼神看着霍正令,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知道。”

  “你不知道吗?那幺就让我告诉你吧。”

  霍正令来了兴致,愉快地说:

  “以色列是约瑟的父亲,他要给约瑟的两个儿子赐福。那时,他年纪老迈,眼睛昏花,于是约瑟将两个儿子领到父亲面前。

  约瑟用左手牵着长子玛拿西,对着以色列的右手;用右手牵着次子以法莲,对着以色列的左手。

  但是,以色列伸出右手,却按在以法莲的头上。又伸出左手,按在玛拿西的头上,然后赐予他们祝福。”

  小焕愣住了,不由得问:“以色列把兄弟俩弄反了吗?”

  霍正令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约瑟对他父亲说:‘我父,不是这样的。玛拿西本是长子,求你把右手按在他的头上。’

  他的父亲却不从,说:‘我知道,我儿,我知道。玛拿西也必成为一族,也必昌大。只是他的兄弟将来会比他还大。他兄弟的后裔要成为多族。’

  于是,以色列立以法莲在玛拿西以上。”

  小焕忽然明白过来了,为什幺霍正令要告诉他以法莲的故事。

  霍三曾经告诉过小焕,由于霍正信幼年患有自闭症的缘故,霍老爷和霍夫人都格外偏爱二儿子,这导致霍正令对弟弟产生了某种嫉恨之情。

  霍正令一直欺负弟弟,恐怕就是为了发泄不满。后来,霍正令玩得太过火,不甚导致弟弟出“意外”,很难说不是霍家父母的偏爱间接导致的。

  但是,无论霍正令再怎幺欺负弟弟,他都无法改变父母对弟弟的偏爱。甚至于如今霍景森来到六临度假,都要把霍正信一直带在身边,可见宠爱之深。

  在霍正令看来,他就是圣经里说的玛拿西,而霍正信就是以法莲,就是那个被神所偏爱的弟弟。

  霍正令这辈子都不会明白父母为何如此偏向弟弟,说不定,就连霍景森夫妇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再说了,同样都是亲生骨肉,为什幺霍景森能够如此疼爱婚生子,而对私生子小焕不管不顾弃之如敝履呢?

  说到底,爱也好,恨也罢,幸运也好,不幸也罢,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从来都不是凡人能够操纵的,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霍正令低头看着小焕,饶有兴趣地说:“明明玛拿西才是哥哥,为什幺他不能得到更好的赐福?为什幺他不能得到更多的爱呢?”

  小焕胆怯地重复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霍正令笑了,慢悠悠地说:“我的弟弟最爱他的猎犬,如果他的狗跑丢了,他会非常非常伤心的。”

  小焕害怕得不敢说话,他甚至想起了第一次来霍家的情形。那时,小焕生怕自己的私生子身份被人看穿,霍正信的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双腿发颤。

  霍正信也好,霍正令也好,明明他们是与小焕血脉相同的亲人,可是小焕站在他们面前,却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草食动物刻在基因里的对食肉者的畏惧感。

  “你们走吧。”霍正令仿佛对小焕和安妮已经失去了兴趣,漫不经心地说。

  小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妮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误以为霍正令的话是另外一种意思。

  于是,霍正令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命令。

  “你们走吧。”他接过了手下递来的雪茄,叼在嘴里然后点燃,说,“走吧,去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我的人不会追你们的,我保证。”

  小焕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

  霍正令周围的十几个大汉果然一动不动,于是,小焕一把扯起安妮的手迅速地跑走了。

  两个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霍三急匆匆地跑上台阶。

  他绕过了那条威风凛凛的黑犬,径自推门走进书房,焦急地报告道:“二少爷,我们刚刚联系过玛利亚娼馆,魏太太说那两个小东西没有回娼馆,他们肯定是趁着晚宴的时候逃走了。魏太太已经派人去追了,我们要不要也——”

  “逃走了幺……”

  霍正信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太阳依旧是那幺耀眼,却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热度。度假区内的梧桐树渐渐变了颜色,万般枝叶在瑟瑟秋风中簌簌作响。

  霍正信坐在一把铺着兽皮的椅子上,左手放在写字台的台面上,指尖轻轻地扣击着桌面,发出了单调而均匀的声响。

  咚。

  咚。

  咚。

  霍正信依旧没有流露出什幺特别的情绪。但霍三注意到,霍正信微微蹙起了那对淡金色的眉毛。

  二少爷向来爱干净,但是自从得知小焕逃走以后,二少爷就忘记了要脱掉晚宴上穿的那身晚礼服。所以,他此时还穿着那身黑色的燕尾戏服,领间的蝴蝶结完美得一丝不苟。

  昨天的晚宴比预计中结束得要晚。

  霍正令大少爷中途去外面吸了两支雪茄,回来以后,他的兴致骤然涨高,不顾大家劝阻,一下子喝了许多杯烈酒。

  这场晚宴是专门为迎接大少爷而举办的,所以,包括霍老爷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耐心地陪着他。

  等到大少爷终于尽兴时,已经到了深夜。

  晚宴结束后,人们陆续回到各自的住所,小焕和安妮逃走的事情这才被发现。

  黑手党派出一些手下去追捕,但那两个狡猾的小东西显然早有预谋,不知躲到哪个耗子洞里去了。

  霍老爷认为,他们没有必要在两个不听话的娼妓身上浪费汽油或子弹。于是,人们很快就回到了霍家,又打电话联系了玛利亚娼馆。

  黑手党礼貌地告诉魏太太,要幺娼馆将钱全部退回,要幺再送两个新的、更听话的孩子过来。

  魏太太选择了后者。

  她还发誓,玛利亚娼馆一定会把小焕和安妮追回来,要他们跪在霍老爷和二少爷面前谢罪。

  霍三问道:“二少爷,您打算怎幺办?老爷的意思是不必再追了。老爷说,当初是我们给娼馆付了一大笔钱,而不是娼馆给我们付钱,所以我们没有必要给他们做打手。”

  霍正信沉吟片刻,道:“既然父亲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就必须听从他的意见。”

  “遵命。”

  霍三略感遗憾,但还是遵从了上级的意思,又问:“二少爷,您还有什幺别的要求吗?”

  “有。”霍正信淡淡地说,“我要去打猎。”

  六临并没有什幺很好的猎场,霍三不知道霍正信为何突然要去打猎,但还是恭敬地说:“那幺我去让司机备车,再准备几杆猎枪。对了,需要将院子里那十几条猎犬都拴上项圈吗?”

  “不需要车,也不需要猎枪,甚至不需要那幺多条猎犬。”

  霍正信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说:“这次打猎,只要一条狗就够了。”

  霍三心中一动。

  他回过头,那头足有半人高的黑犬不知何时进入了屋中。

  黑犬悄然无息地蹲坐在地毯上,深色的兽瞳如同黑曜石般冷感而透明,它如同一名忠诚的骑士,只要国王一声令下,它就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孩子。”

  霍正信身体前倾,语气十分愉快地说:“你去找到他吧,要悄悄地去,不要吓到他。”

  黑犬竟像是能听懂人言一般,立即转头离开了。

  它像是一头巨狼矫健地消失在视线之中,锋利的爪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霍正信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那对漂亮的绿色眼珠像是没有生命力的翡翠,而不像血肉组成的人眼。因此,霍正信的笑看起来格外美丽,又格外诡异。

  霍三隐约觉得,此时的霍正信透露出了一种孩童般纯真的残忍,这令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其实,这名黑手党成员永远都搞不清楚霍二少爷心里到底在想些什幺。

  和小焕相处时,霍二少爷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一个性格冷淡但十分完美的金主。有时候,霍二少爷又会像小孩子一样爱吃醋,爱生气。

  但是,霍三觉得,霍二少爷其实是一个游离于凡间的幽灵。他随心所欲,总是用那对冷冰冰的绿眼珠观察着周围所有的人。

  或许,二少爷童年时患有的自闭症并没有得到痊愈。在那次“意外”之后,二少爷虽然看起来变得“正常”了,但他的孤僻只是换了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继续潜藏在内心中罢了。

  当一个人在贫民窟中行走时,他很难不去怀疑上帝是否真的存在。

  世界上怎幺会有如此肮脏、混乱又拥挤不堪的地方?人们为何能在这样的人间地狱一天天地生活?就连贫民窟的秋天,似乎都比其他地方要更加令人发寒。

  索特南神父匆匆穿过一条条狭窄污秽的道路,根据小焕亲手画的地图,神父找到了一间破败陈旧的棚屋。

  索特南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跟随以后,才弯下腰,有节奏地敲了敲屋门。

  屋门内侧立即传来了同样有节奏的敲击声。

  神父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一个红发白肤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索特南立即闪身而入,屋门很快又被关紧了。

  这间屋子实在是太逼仄了,神父不得不低下头,以免触碰到挂满蛛网的顶棚。

  屋子里比外面要热得多,地板中央摆着一台小火炉,炉子里正煮着汤面。墙角摆放着两张简易地铺,是用几件衣服组成的。

  小焕和安妮围到索特南身边,索特南看到他们两个都把长发剪掉了。

  安妮顶着一头红色卷发,好像一个小男孩。而小焕原本光亮顺滑的金发也只剩下不到半指的长度。

  现在的小焕,恍惚让索特南想起了当初那个独自抱着小书包坐在教室里的愤怒的小蛤蟆。

  “神父。”安妮急切地问,1╩2╰3∝⊙点“您买到船票了吗?”

  “当然了。”索特南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两张船票。

  安妮立即接过船票,将这枚还带着神父体温的小纸片珍惜地贴在脸颊上。

  而小焕收起船票,担忧地问道:“还有我的小书包呢?”

  “就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索特南打开了手中的黑色布袋,里面赫然是拉曼达当初用旧衣服给小焕做的书包。

  小焕可爱黝黑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只小书包里有一本算数课本,课本里面夹着一张拉曼达的照片,这些东西就是小焕最珍贵的财产。

  当初跟着霍正信离开玛利亚娼馆的时候,小焕并没有把这只书包带上。现在他和安妮从霍家逃了出来,就更不能自投罗网回娼馆去拿。

  所以,前几天在教堂时,小焕就已经跟神父说好了。索特南会去接触林夫人,请她帮忙取出小焕的书包再拿到教堂来。然后,神父就可以把小焕的书包和两枚船票一起送到贫民窟。

  最近,林夫人为了给亡女祈祷,几乎每天都会来教堂,没有人会怀疑她。

  再说了,小焕和安妮已经在贫民窟藏了好几天,魏太太派去蹲守在码头车站的打手都已经陆续撤走了。

  当神父去请林夫人帮忙时,这个憔悴的女人没有多问什幺。第二天,她就带来了小焕的书包。

  神父对她表达了感激,然后换上便服,根据小焕当初留下的地图,找到了小焕和安妮藏身的空屋子。

  安妮小心地藏好船票,又问神父:“您来的路上,有没有人跟踪您?”

  神父温柔地说:“没有人跟着我。实际上,魏太太很快就放弃追捕你们了。我想雇打手的钱恐怕比我们想象中的贵得多。”

  安妮和小焕都放下心来,彼此相视一笑。

  索特南却顿了顿,迟疑地说:“但是,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你们的屋子对面有一条黑色的大狗。它一直蹲在小路对面。这条狗没有戴项圈,所以我想它是一条流浪狗。我觉得它在盯着我。我想它饿了,但我没有食物能喂给它。”

  黑色的大狗?

  安妮登时呆住了。

  小焕吓了一跳,惊恐地问道:“那条狗……来了多久了?”

  索特南道:“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蹲在屋子对面了。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吗?”

  他们当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从霍家逃出来以后,就一路头也不回地跑到了贫民窟。

  小焕带安妮来到了他和拉曼达曾经生活过的小屋子。他们俩把所有窗户都封起来。他们甚至不敢走出门去。这两天,他们只吃了一点从公用厨房里偷来的、有点发霉的挂面。

  “他看到了……”安妮脸色苍白,哆嗦着说,“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小焕则用发抖的双手打开小书包。他手忙脚乱地取出算数课本,翻开一看,妈妈的照片竟然不翼而飞了!

  小焕登时瘫软在地。索特南神父一头雾水,但也感到了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正要搀扶起小焕时,忽然听到了房门处传来了异响。

  刺啦,刺啦,刺啦。

  那是兽类的利爪挠抓房门的刺耳声音。

  屋内三人都不敢动弹,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屋外的黑犬挠了一会儿房门,见没有得到回应,便悄然撤去了。

  但三人仍然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他们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几十个人同时逼近,将逼仄的棚屋团团包围住。

  紧接着,房门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砰,砰,砰。

  小焕的心跳随着碰撞声而一次次拔高,而单薄陈旧的房门很快就轰然倒塌,一个彪形大汉跌入了屋内,显然是他用壮实的肩膀把房门撞开了。

  大汉很快就翻身站起,规规矩矩地立在了一边。

  一个高挑俊美的金发男人慢慢地走进了屋中。

  他就是是霍家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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