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迹临之迹影/迹影_分节阅读_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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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脸色僵硬,不自然地开口叫他:“衍衍,你在干什么?”

  “查12月4日的远程监控。”

  听到他坦然的回答,左丘颉便明白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自己的儿子丝毫不亚于自己的敏锐果决,而且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更胜一筹。

  在让他引以为豪的同时,也让他害怕。

  左丘衍从椅子上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从书架另一头走向左丘颉:“12月4日,爸爸没有去警视厅,去了468钢厂。”顿了一下,他眼神忽然暗下来:“是和倚青去的。”

  “衍衍还知道什么。”

  “r枪击案爸爸亲自负责,巡城也是你总督,原本最有可能的线索在你这里全部断了。”左丘衍再走进一步,父子两人站在高高的书架之间,仅有一尺之遥,双方一丝一毫的神态尽收眼底。

  左丘颉微微抬眼,竟有些退缩地看着眼前如豹一般压迫的青年:“你是从爆炸那一晚上开始怀疑的吗。”

  “不,几个月前就开始了。”左丘衍淡淡地道,“对那四起悬而未解的杀人案,你逐一分散了警视厅的调查人手。在468钢厂枪战后,你又让付队重点疏通线路而不作过多调查,这些都很反常。直到爆炸那一天,我发现你没有读过那份12月4日的文件,才更确定。”

  “老鬼李的死,也是你放的水,让潜入第四看守所。老鬼李的遗言里不仅道出了杀手的身份,也提醒了我黑警的存在。”

  “我从一个月前就在破译爸爸的程序,密码比较复杂,不得不耗费一个月的时间强制破除。”左丘衍露出从未有过的苦涩笑容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这个与自己最亲的男人:“事实不是我想要的,但也是最合理的。”

  气息凝结在生硬的空气中不能动弹,左丘颉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如同空气般要融到其中。他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如同雕像——被自己亲生儿子这样毫无掩盖地揭底,身为人父最丑恶的一面被暴露,他已经无地自容再说半句话。

  “爸爸,我现在想问你,倚青为什么会被卷进去。”说到此,左丘衍表情阴沉下来,在冷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令人胆寒的冰郁:“他那天受的伤,不可能仅仅是爆炸所致。”

  “他......”提到褚隰,左丘颉有些语塞。他极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用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完整的话语解释了一遍,甚至事关褚隰与卫泠煜洗钱之事也全部托出。

  左丘衍的脸随着他的述说而扭曲起来,当听闻褚隰差点在468刚才中在滚烫的钢水中丧生,他就如同发疯一般地给了左丘颉一拳。

  完全是下意识而行的野兽行为,忘记了他和眼前的人还是亲父子的事实。

  巨大而猛烈的拳力让男人完全措手不及,整个身体甩出去撞在书架上,伴随的是从书架另一侧传出的惊惶叫喊,声音的颤抖似乎如枯叶。

  “爸爸!”

  左丘衍看见左丘飏就这样突然地从书架后面奔出,箭一样地冲到摔倒的左丘颉面前将对方从地上扶起来,脸上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复杂与担忧。

  左丘颉在看见他出现的一刹那,脸色白得如同薄纸,轻轻一捅,那伪装的镇静就可以悉数破碎。

  “爸爸,你没事.......吧.......”

  左丘飏说完这句话,自己却呆愣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似乎凝固住了——正如他此刻同样凝滞的心绪,被方才的事实冲击得完全停止了所有思考。

  “哥......”左丘衍从刚才冲动的暴怒平复下来。他喘着气看着面前的二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出手导致的情况,缓了片刻,才开口道:“你都听见了吧。”

  左丘飏呆呆地看着左丘颉,停滞了很久,“爸爸......是坏人?”

  一句简单的话,如同最后的审判,毫无申辩余地,完完全全将左丘颉打击得粉身碎骨,跌入绝望的谷底。

  他突然想逃——两个儿子的视线如同灼热的刺刀,一个阴狠,一个直白,在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鲜血慢慢地汨汨而出——但他做不到,更舍不得。

  “为什么。”左丘衍道,“你要帮屠杖做这些。”

  全身都在发抖,左丘颉几乎站不稳。他抬起手捂住自己脸,声音从缝隙中传来——他苦笑着,将二十多年前海参崴任务的历历在目、三年之前的屠杖意外登门要挟如同洪水般一股脑道出。

  他从来不敢对兄弟两任何一人说的事情,今天却可笑地一起说给他们听。

  想哭却奇怪地没有眼泪。有时事情就是如此奇异,左丘颉觉得自己些许是麻木不仁,或许是手掌遮住了视线制止了催泪的场景,又或许是仅存零星的为人父之感可笑地维持着所谓坚强。

  左丘衍和左丘飏,一人沉默不语,一人愕然不言。事实从左丘颉破碎的言辞中渐渐成形,毫无保留地站在面前,无论他们愿意与否,他确实存在。

  听着震颤的事实,二十多年笼罩着心灵的象牙塔在一点点坍塌,顷刻间瓦解——左丘飏向后不稳地退了两步,冷不防重重地撞到身后的书架,一本皮书猝不及防地从上面掉下来,落躺在地面——那竟是本老旧的相册,陈旧的牛皮封面有些磨损,却还能清晰地看着那相册的名字。

  [爱子飏飏]

  字迹端庄高雅,是男人亲手所写。左丘飏蹲下身去,颤抖地伸手翻开枣红色的相册。一张张旧照片如同电影播放着,快乐的童忆铺天盖地袭来。一张张页面上整齐地嵌着自己的照片,上面准确地标着日期和备注,字迹与封面别无二致,记录着他的点滴。那些印象尤深的快乐过往,此刻看起来是那么讽刺。

  [1993年1月15日,3岁生日]

  [1996年9月1日,一年级开学典礼]

  [1998年8月2日,威尼斯行]

  [2002年6月28日,附小毕业晚会]

  [2008年1月18日,成人礼]

  末尾是十八岁,而第一页却不是刚出生的模样,一张张自己的笑容此刻却令他起了膈应——左丘飏突然鼻子很酸,眼睛也很难受,他喃喃地道:“我是坏人的儿子......”

  他忽然将相册啪地关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书房。

  左丘颉大惊地追上去,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惊恐地大喊:“飏飏,飏飏!!”

  左丘飏奔跑得很快,而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快,压抑而恐怖的节奏几欲将灵魂逼出躯壳——他狂奔过空荡荡的豪宅,目之所及是熟悉的沙发、地毯、瓷器、屏风。穿过他小时候最爱的大阳台,上面的摇摇椅总会被他和左丘衍当跷跷板玩;阳台上的一片是常伯最爱摆弄的小菜园,还是小不点的自己也亲自给那片土浇过水;他一直跑到走廊的尽头,看见那装点着童稚色彩的小屋间,那是属于他们童年的游戏室,梦幻斑斓的回忆还能嗅到熟悉的冷香——但这一切,原本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本是属于那片寒冷嗜血的黑色,带着离经叛道的恶魔气息,代表世界上最深的邪恶与黑暗,一直蔓延到指尖。

  膝盖失去了感觉,他重重地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却看不见一滴眼泪。

  “飏飏.......”

  左丘颉看到他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心痛加之自责悔恨化作千锥万刺在身上拷打,带着无声的血水落下,在落地前被寒冬凝成了绛色的冷珠。

  他不稳地奔上去要安慰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最痴迷的恋人,却在近在咫尺时僵住:自己作为左丘飏心中的坏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

  左丘飏察觉到他的接近,缓缓的回过头来,复杂无神却又情绪满溢的眼睛望着男人。琉璃般精致的瞳眸此刻却刀割般尖利,让左丘颉害怕地发抖起来。

  “我到底是谁......”

  “你是飏飏,”左丘颉心疼地终于忍不住去抱住他,用尽全力收紧双臂将早已比自己强壮的青年抱在怀里,如同两人命运第一次交织时在海参崴严冬中的相依为命:“你是左丘飏。”

  左丘飏呆呆地听着男人在自己耳畔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最痴迷的声音一遍遍地激荡着耳膜,竟失去了反应。

  左丘颉紧紧抱着他,眼前模糊了起来,喃喃道:“你是爸爸的飏飏.......”

  他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在那座冰冷的城市里扬起的风雪,带着最纯洁的白色湮没了枪声、嘶鸣和血迹,吹散了伤口上灼热的疼痛,将自己和他带到走投无路的角落。抱着年仅数月的婴儿蜷缩在破旧的窑窖中,不知风云变幻何时。

  风飏电激的初始羁绊,生根发芽的愫爱缱绻。

  “爸......爸......”左丘飏不稳道,似乎在磕磕盼盼中用自己的认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坏人......是因为我才变成坏人的......所以我……”

  心脏如同被烧红的钢丝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痛得失去意识,左丘颉紧紧搂住他道:“不是,飏飏是好人,都是爸爸的错......”当感觉到湿润的液体触碰到自己的颈部时,他惊呆了地抬起头。

  青年乌黑如墨的瞳眸里滴下的眼泪砸在他身上,让他不堪重负。

  “飏飏别哭,别哭啊......”他着急着去为左丘飏擦拭泪水,却怎么也拭不尽。对方看着自己,神色中尽是苦恼和纠缠的悲哀。

  原本简单的思绪到了此时却成一团乱麻,左丘飏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真相,就好像在雪地里迷了路——那和在树林里不同,茫茫的白色丝毫没有明晰的选择,只能让人更迷惘的害怕。

  “我不想......不想爸爸是坏人......”左丘飏哭出声来,像个无助而绝望的孩子:“坏人要坐牢,我不要爸爸坐牢.......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左丘颉颤抖地用手去一遍一遍地擦掉青年的眼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左丘飏见他不说话,便越哭越凶,直到泣不成声,嗓子略哑。

  他很久没有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伤心欲绝——顺风顺水的二十多年,在父兄呵护下的他始终是快乐的,单纯得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无知到成了一种罪过,对此时此刻的冲击是那么蛮横无礼,手足无措。

  左丘颉僵住,抚摸着青年脸蛋的手停下来——沉默如同一把蜿蜒的白刃,曲折幽深地回荡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目标,却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纠缠中。

  男孩总以自己作骄傲,仿佛“我的爸爸是警察”这一句话就是这个小男孩最引以为荣的财富。事到如今,他一手将这样的美好毁灭成泡影,一文不值。

  他又何尝不想痛苦欲绝,嚎啕一场,但他不能,他的脆弱只会让青年更害怕更痛苦。

  他用一以贯之的怜爱和宠溺神色凝视着这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青年,强撑地勾起温柔慈爱的笑容:“飏飏别哭,别哭.......还没,吃晚饭呢.......”

  “我不吃.......”左丘飏拼命地摇头,忽然将左丘颉狠狠扣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微微颤抖着抱着心爱的玩具。

  左丘颉以同样的力道回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劝道:“飏飏不吃晚饭会饿的.......”

  “不吃就是不吃!”带着哭音,左丘飏任性地大喊道,他只觉得自己十分害怕,害怕到不敢深想为什么害怕,仅凭所有的意识抱住这个男人。

  “爸爸坐牢我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分开,脑子里就像有根钢线在抽动着,一下一下地痛,好像在提醒着他什么。他害怕地仿佛曾经失去,再次拥有时就这样患得患失起来。

  “好…...不吃......”左丘颉心痛地抚摸着他的头,忍住要哭的冲动——他要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早已被左丘飏弄乱了一切思绪,不知所措。

  两人静静地抱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左丘飏止住了饮泣,安静地靠在左丘颉肩上。

  左丘颉小心翼翼地试探看了一眼,发现青年已然不知在何时睡去——想必是这段时间检察院的工作太累,也未好好休息过。

  左丘颉轻轻地扶着青年,就近推开了那间久未涉足的游戏室。里面琳琅满目梦幻般的乐园装饰与此刻他的心境一经触碰,如同花火齐鸣般绽放,落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的尘烬。

  温馨的游戏室藏着最美好的回忆,桌面上搭建好的水绿尖顶城堡,墙上挂着的靶子,天花板上吊着的星星月亮,依旧停留在轨道上的云霄飞车,地板上尚未完成的拼图——这里依旧保持着当年孩童玩乐的痕迹,左丘颉特地嘱咐仆人们打扫时不能破坏。

  他有些吃力地将左丘飏扶到圆球般的沙发上放下,拿起一旁略小的毯子给他盖上。

  鼻子好酸,眼眶也强撑得难受,左丘颉起身转头,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左丘飏一眼,在下定决心迈开脚步的刹那,又殊途而行地泪雨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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