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吴可同的手,说:“我们分开吧。”
吴可同一下子呆住了。
“冬深想跟我结婚了。”许洛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他想到之前不小心看到的冬深手机里的搜索记录,“你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一步……我不能让他失望。”
冬深挂了电话,又有一通荷兰的号码无缝地打进来。
“跟谁打电话呢。”对面男性的声音明度很高,让人听着就忍不住高兴,“我结婚你到底来不来?”
“真去不了。”冬深诚恳地说,“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王若寅匪夷所思:“没见过扣二十多岁儿子的护照的,你爸是不是有病?”
冬深沉默了一下,道:“可能是吧。”
第19章
与王若寅随便聊了一些近况,王若寅负责对话里百分之八十的输出,冬深嗯嗯啊啊地接,偶尔做些评价,自己的事说了没几句。
通话结束后有些无所事事,冬深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把电话打回老宅。是保姆接的,冬深问家里都有谁在,保姆答:太太在,先生一早就出门了。
冬深舒了口气,说我等下回去一趟。保姆隔着电话吩咐派车,冬深说不用,挂了电话自己驱车回去。
冬渐鸿不在每个人都轻松一些,龙曼丽情绪也不错,在花园里关照植物。冬深站在她身后的长廊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踱到她斜后方站定,叫了声妈妈。
龙曼丽很高兴的样子,虚虚抱了他一下,又说自己身上有泥土,要去收拾干净。
冬深就在门廊下的长椅上坐下等,有保姆给他端了牛奶过来,冬深一怔,还未说什么,龙曼丽就从长廊另一头款款而来,穿青色白云纹中袖旗袍,修丽的颈子上戴了串珍珠项链。
她在家里待久了,总是穿宽松柔软的衣服更多,虽然也骄矜漂亮,但冬深很少见她做什么特别像样的打扮。
“好看吗?”她到冬深旁边坐下,笑得带点羞赧,“为什么这么看我?”
“好看。”冬深觉得眼眶干涩,眨了眨眼,“很漂亮,怎么想起这么穿?”
“想起你小时候喜欢我穿这一件。”龙曼丽用手托着下巴,神态轻松又天真,“我一穿这件衣服,你就看呆了,要来抱住我的腿,怎么也不撒手。有这件事吗?”
是有这么一件衣服,小时候的冬深喜欢看她穿,但不是这一件,她记错了。
但冬深也不辩驳,顺着她道:“是,有的。”
龙曼丽笑眯眯的,把牛奶杯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冬深最喜欢喝牛奶了,对不对?我特意让厨房热了送来,你快喝。”
她总是忘记一些事情,冬深习惯了,只是忘记他不再喝牛奶倒是第一次。
冬深不知道要不要提醒。杯体被龙曼丽推得贴着他的手背,有些热意散发出来。冬深最终只说:“我等等喝。”
龙曼丽也没放在心上,谈起自己最近在读的诗。冬深对诗没有兴趣,但他知道这是她的全部生活,所以听得很认真。
她讲完,也许知道自己太过于乏味,又略带迟疑地说:“冬深,你不喜欢听要告诉我。”
“没有不喜欢听。”冬深说,“我觉得很好,你这样很好。”
龙曼丽像个小女孩一样笑起来,高兴得很单纯。
读的诗讲完了,她没有别的事情能够再和冬深分享,又皱起眉,略有些神经质的样子。冬深握住她的手,说:“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
龙曼丽好像很感兴趣,冬深拍拍她的手背,用很缱绻的音色小声说:“妈妈,我昨天去打枪了。人形靶。”他松开龙曼丽的手,在面前的空气里比划了一个圈,“头就在这,圆的。”
“我拿着枪一直打,靶子慢慢变得不像靶子了,像一个人。我以为他站在那,我抬抬手就能把他杀了。”冬深好像很神秘似的,“你猜猜是谁?”
龙曼丽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不会用枪,技术很烂,怎么也打不中。有人帮我在他眉心胸口各开了一枪,靶子倒了,我才意识到倒下的是靶子,他还没死。”冬深遗憾地说,“我太失望了。”
龙曼丽眼睛里蓄起了眼泪,背过身去快速地用手背抹掉了。
冬深还在说:“我问那个帮我的人,怎么才能一击毙命?他告诉我,要选好武器,等待时机。妈妈,什么是好时机?我本来不想等了,他给了我一把枪,我就这样——”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枪,对准太阳打了一下,又放下了,头也垂了下来。
“你和我,就都解脱了。”
龙曼丽猛地抓住他的手,眼泪来不及擦掉,几秒钟就流了满脸,不发一言,只是很用力地摇头。
“你别哭,妈妈。”冬深用手指给她擦眼泪,但擦不掉,就干脆用衣袖去擦,力道轻柔,话却很尖刻,“昨天晚上之前我还是这么想的,本来我的人生也没什么价值。”
“不……”龙曼丽含含混混地发出音节,显然被他最后一句话刺伤了,“不,别这么说,冬深……”
“是这样的。”冬深却坚持,“尤其是对你来说。”
他显然在陈述事实,龙曼丽无法反驳,只能伤心地哭。
没什么好反驳的。冬深刚出生的时候龙曼丽恨过他,冬深与龙曼姿越长越像的那几年,龙曼丽虐打过他。也许龙曼丽也爱冬深,但冬深对她的人生来说,确实承担不起“价值”二字。
“我害你过了不好的人生,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恨你。”冬深擦不干她的眼泪,索性不擦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更何况,你那么讨厌我,还努力爱我。妈妈,我做不了别的,也只能爱你。”
冬深的存在永远地毁灭了龙曼丽的人生,她不需要他。冬渐鸿禁锢他,限制他去工作,让他失去社会价值。他追求实现价值,但一直求而不得,后来他遇到许洛,许洛说,画他是一件有价值的事。这句话比什么都能打动冬深,他渴求自己被需要,渴求能够做有价值的事,因为就连冬渐鸿对冬深兴起的肮脏性/欲,需求的也只是他长相后面的另一个人。
但冬深发现这也是谎言,许洛需求的是体面,浪漫,性/欲。他的需求与冬深毫无关联。
真相是冬深从未被需要,冬深是漂浮的蓝色星球上一件可有可无的垃圾。
周律给他一把枪,他想,这真是雪中送炭。他变得快乐,因为他可以学习周律的演示,寻找合适的时机,或者在忍无可忍的时刻连开两枪,一枪打在那个人的眉心,一枪击穿他的心脏。罪人像被周律打倒的靶子那样倒下去。
他的人生也许就此终结。冬深拿到周律的枪时幻想了监狱高耸的铁网,也许会在那里劳作,做手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得到了一份工作。马克思把价值归结于劳动,他想,也许会在自由略微缺失的状态下实现价值,那也还不错。
他用他缺乏意义的人生换取解脱,龙曼丽也会因此得救。
他是真的有这么爱龙曼丽的,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妈妈,听我说完,好不好,不要哭。”冬深说。
“我忽然发现,以前我只想让别人需要我,却从来没有自发想要过什么。”冬深说,“现在有了。他暗示要帮我,我不想那样。”
龙曼丽果然不再流泪,只是眼睛仍然很红,定定地注视着他。
冬深变得有些羞涩:“我觉得不好,我一点也不想让他帮我做什么事。要是有一天我会杀掉冬渐鸿,我希望在那之前能活得高兴一点。”
他明明白白说出“杀掉冬溅鸿”这五个字,龙曼丽全身一颤,但她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用尽全身力气地轻声询问自己的儿子,你要怎么样才高兴。
冬深却不说了,只是拿出手机,给母亲从下往上地翻看长度大概只有两页半的通讯录,介绍每一个龙曼丽陌生或熟悉的名字:“许洛,前男友”,“王若寅,朋友”,“微拉,花匠”,“230029512,外卖机器人生产编码”……
大多简略,冬深也确实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然也不至于把外卖机器人的生产编码存在通讯录里。
龙曼丽好像明白了他在做什么,沉默地等待一个名字的出现。
通讯录很快翻到了最前面。冬深拇指在名字上停顿,甚至不小心点开联系人名片,又手忙脚乱地退出,缓了缓才介绍道:“周律,我……想要的人。”
龙曼丽沉默了好久才问:“为什么名字前有三个大写的?”
“我在帮他。”
龙曼丽不知道他帮什么。
冬深笑了一下:“帮他变成第一名。”
通讯录第一名有什么好当的。龙曼丽再次沉默了一下,也笑了。
“冬深真聪明。”
“是吧。”冬深点点头,“我也觉得。”
在老宅待到晚饭前,冬深不想碰见冬渐鸿,亲了亲龙曼丽的手背,叮嘱她好好吃药,然后驱车离开了。
蓝色的保时捷抛过一次锚,冬深每次再开心里总有些不安稳,好容易开回城南,路过洛意的时候他停车进去,再出来时手里拎了一个很夸张的箱子。
简从津远远看到冬深又在他的门前等,只不过这次手里没有牵狗。
他们好像不约而同忘了昨晚响亮的心跳,简从津自然地开门,放冬深进来。
“怎么这么喜欢给人看门?”简从津脱掉外套,嘴巴仍然坏得冬深受不了,“冬天怪冷的,我让给你在门口弄个窝,你看怎么样。”
冬深憋了半天:“还没到冬天,先不用了。”
简从津开始解领带:“还是要的,刮风下雨——”
“能不能别瞎说了。”冬深推了他一下,“而且冬天那么冷,你以为一个窝就够了吗?”
简从津从喉咙里滚了两声低笑。
冬深又开始心律不齐,缓了两口气才充满暗示地说:“曼市总是天气坏,你要是有心就想个不那么偷懒的办法。”
给他造窝还算偷懒。简从津也不反驳,顺着说:“给你一把钥匙,还算不算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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