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时间到了。”
“不。”红云从她背后的箭囊里重新抽出两支羽箭搭上弓弦,眯起一只眼,瞄准了两靶之间虚幻的出弓位。
“你现在必须休息。我有狙击专精训练协助的α级资格证,我判断继续进行这种高强度的练习只会伤害你的身体。”
“可我还差得远!”红云弓弦一抖,两支重心不稳的羽箭歪歪斜斜飞了出去,一支脱了靶,另一支勉强挂在了标靶的边缘,“像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怎么能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猎人啊!”
送葬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关上了背后训练室的大门。他很清楚红云的焦躁来自何处……因为那就和他本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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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天前的无人危楼探索任务中,因为红云的双弦开弓技艺一时失误,导致站在她面前清扫整合运动弩手的送葬人硬吃了一发敌方的加强版“暴鸰”无人机。幸亏他上战场之前从来都做好全套防护,闪躲又比较及时,到最后只是被爆炸的破片波及,并未伤重退出战场。作战结束之后他一瘸一拐地翻下高地,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红云冲上来扶住他,一看到那被弹火熏黑的白袍,两颗金豆豆就从眼睛里掉下来了。
“你……你不要死啊。”小狐狸一边哭,一边紧张地喊,“我发誓,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以后会变得很强的!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伤了!你别睡过去,看一看我……”
同行的格劳克斯冲过来帮忙,两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一个托一个扶,总算把满身伤痕的送葬人成功搬回了危楼外的临时急救点。随队医生闪灵迅速替送葬人检查了伤势:“没那么严重。只是受伤后体力不支,又要集中精力控制铳械的源石技艺,心神耗尽了。让他睡一觉吧。”
红云鼓着一对哭得通红的眼睛,盯了她的“监护人”一会儿,忽然甩下了背后的长弓和箭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回到罗德岛之后,红云就向博士递交了专精材料申请。叙拉古野生野长的小猎人不太会用那么多文绉绉的书面语,申请的报告还是送葬人帮忙把关了一遍才上交的。
从报告通过那天起算的话,红云已经把自己关在专精训练室里三天了。这三天里白金来过,黑也来过,前者向她传授了弓手的技巧,后者教导了她如何在紧张的战场上保持心态稳定。罗德岛里拥有狙击专精训练资格的干员并不多,前两位女干员轮过班之后,按道理就该轮到送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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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带了东西。”送葬人说。
“又是蛋糕吗?”
“不全是,还有布丁和双皮奶。”
“唔……反正你也只会买这种东西。”
红云嘴上说得嫌弃,却还是放下了长弓和箭囊,向着训练室一角的休息椅走了过去。只有放下武器之后才会发现,她纤瘦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确实如送葬人所说的那样,继续训练下去只会白白伤害她的身体。
送葬人把他手里勾的袋子分开摆放,将几个封得最粗糙的袋口撕开,从里面取出黑森林蛋糕、巧克力班戟、芒果布丁和一杯加了红豆的双皮奶。尽管现在正是冬季,罗德岛室内的中央空调却开得很足,就算是穿着夏装训练都没有问题。红云从椅面上抓了那杯芒果布丁,将瓶子夹在手心里搓了搓:“我不是和博士说不用你帮我训练吗?你的腿还没养好吧。”
“只是路过来看看你。下午你的训练依然是白金小姐负责协助。”
“路过?哼。训练室在最底层甲板的走廊最末端,小狗才信你是真的路过。”红云鼓了鼓腮帮子,自己舀了一勺芒果布丁塞进嘴里,“你是不是又吓到谁了,要我帮忙去赔罪?”
她说的倒也不是假话。和送葬人搭档执行任务的女干员们互相哭诉“送葬人好恐怖”之类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干员中有不少和红云年龄相仿,甚至还有几个和她住同一个宿舍。送葬人只是无法共情,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类似的事情经历多了,他也就学会了买点儿小姑娘喜欢的甜品什么的,然后通过红云的手,转赠给白天被他吓到的女干员们。
“这次不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哦。”
“我并没有对你实施犯罪行为的理由。”
“唔……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送葬人斟酌了一下语言:“如果说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有一个人曾经与你非常亲密,但是有一天你发现,他的亲密背后其实别有用心。你会怎么应对这个人?”
“怎么样的亲密,比如说同伴吗?”红云问。
“可能比同伴还要亲密。但尚未达到你父母的那种等级。”
“父母?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在聚落的同伴中间长大。”
“那你就类比于同伴吧。”送葬人叉了一小块黑森林放进嘴里,感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巧克力樱桃酒在舌尖上绽开,“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的一个同伴对你别有用心,你会怎么办?”
“他的别有用心是要伤害我吗?”不同于送葬人的吃相优雅,红云用勺子大开大合地刮着玻璃杯,很快就把一杯芒果布丁吃得见底,“如果他要伤害我的话,换在以前,我就会把他赶出部落,再把他一箭一箭地射成筛子!不过现在……不值得了。”
“是伤害,但未必是实质性的伤害。”
“什么叫‘未必是实质性的伤害’?你说话总是文绉绉的,我不懂那个。”
“就是……”送葬人顿了顿,很慢很慢地说,“虽然他的目的并不是在你身上留下伤痕,更不是要你的命。但是在你知道了他的真实目的之后,你会感觉很伤心。”
“你竟然知道什么叫伤心。”
“我判断那就是伤心。很多的文学作品对基于这一情感的生理变化做出了描述。它们说,伤心的时候,人会无端地感受到胸腔很痛,会难以呼吸,会长时间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有些人会流出眼泪。”送葬人揩了揩他自己干干的眼眶。那里并没有泪水落下,可在红云呆滞的目光里,那里已经与之前大不一样了。她呆愣了几秒,脱口而出一句:“难以置信……”
“怎么了。”
“如果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送葬人的话——”红云说,“我一定会以为你刚才要哭出来了。不过说到底,这不就是和什么‘实质性伤害’差不多吗?你现在觉得自己胸口痛,想要哭,受伤了、同伴离开了同样也要哭。别的不说,我哭过的经验肯定比你要多得多。现在谁要是再敢惹我哭,我就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把他打回去!”
她在空中凶巴巴地挥舞着小拳头,挥出呼呼的风声。
送葬人一愣,低声地说:“可是我刚才没有哭。”
“那你胸口痛吗?”红云反问他。
“有一点。”
“那就对了嘛!”红云又拆了一杯双皮奶,却不是自己吃,而是径直递给了他,“若是实在有难以决断的事情,就凭你的直觉去选择,身体是不会骗人的。这可是资深猎手的经验!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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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很痛,呼吸困难,无法集中注意力,流下眼泪……这就是伤心。
让人伤心,就是对人造成了伤害。
流泪等于伤心等于注意力涣散等于伤害等于伤心等于伤害等于伤心……
送葬人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他心心念念一下午的黑森林蛋糕,又机械性地接过红云递过来的双皮奶,一勺一勺送进嘴里。冰过的熟红豆在舌尖化开,如粉,如砂,硌着柔软的奶皮,甜度已经大大超标,却还是让他兴趣缺缺。红云吃完了那块布丁就跑回去重新训练了,只是没有继续练习双弦开弓的技巧,而是站在那里反复调整持弓的姿势。一时间空旷的训练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轻轻的嗡鸣声。
那种曾经被他分类为“危险品”的陌生情绪又滋长起来了。它是雨季后的蘑菇,是石墙上百折不挠的青苔,一个不留意就占据了他的好大一片心神。在神经末梢的刺激趋于相同的情况下,送葬人无法对他脑海中的情绪形成主次概念,而这就意味着,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一大片蔓延的情绪总是在那里等着他。
无从逃避,无从遗忘,却也束手无策。
炎客告诉他那种情绪叫心动,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动无可动。“教条力场”告诉他活在当下莫管前程,红云告诉他要凭直觉去选择要有仇必报,他却觉得自己其实两边都沾不到。他像是生活在距离地表八公里的大气平流层,四面空空,无依无靠,距离人间尚远,天堂却更无迹可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起身来,向着挂在训练室墙壁上的各类武器走过去。他从墙壁上摘了一支反曲弓,在手中拉开。细长优雅的反曲弓在他的怀抱里张成一轮满月,碳纤的弓弦深深勒入未做防护措施的手指,然后他松手,一声弓响,弦出如龙。
他什么也没射中,这是当然的,因为他根本就没在弓把上搭箭。
送葬人神情恍惚地放下了反曲弓,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自己刚才开弓的动作不够标准,根本不像是一个玩枪玩弩十多年、经验丰富的拉特兰狙击手——反而像是个初学弓道的孩子。
(b)
第25章可以向圣诞老人许愿生日礼物是时光机吗【上】
能天使拣了一条蓝金双色的彩带,正准备往圣诞树上拉,一回头却发现原本帮她扶着梯子的德克萨斯被空拉走了。她脚踩的是一把罗德岛的功勋字梯,布满凹痕,摇摇晃晃,吓得她放声大喊:“德克萨斯!回来!帮我把梯子扶一下好不好?”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恰好可颂抱着一大袋子彩球路过,“你又不重。”
“问题是它老在晃啊。萨科塔又不是真正的天使,我们的光翼可不能飞。”能天使又试探性地往上爬了一格,不堪重负的老字梯发出“嘎吱”一声,吓得她赶紧又收回了腿:“可颂,你行行好,帮我扶一把。”
“我还有东西要搬。”可颂耸耸肩,“不如你去试试让安洁莉娜用源石技艺把你的体重变轻一点?这样你就真的可以飘上去了。”
“还有这种好事?”
“不然你以为现在飘在天花板上的暗锁和崖心是谁的杰作?哦等等,食铁兽你的拳套那么重不可以的吧……”
罗德岛最大的会客室里,桌椅已经全部被靠墙搬好,留出了中间的一大片空地。讯使和巡林者老爷子帮忙搬来了今夜的主人公:圣诞树。这是一棵从龙门买回来的小枞树,个头不高,但是分量不小,现在正立在圣诞宴会场的最中央,由心灵手巧的女干员们负责装饰。
今夜罗德岛上下全员出动。三位大厨——角峰,古米,安德切尔,在后厨为大家准备美味佳肴。负责看守厨房的是一贯严厉的杜宾教官,主要任务是防止芙蓉跑进去捣乱。至于伊桑……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肯定会预先偷吃,并且谁也发现不了他,索性随他去了。
“说起来,今天我们不是还有秘密作战吗?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出于各种意义上的同事情谊,可颂还是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彩球箱,一直帮能天使扶梯子到她打完蝴蝶结。
“别的不说,槲寄生肯定是已经买来了的,现在正放在医疗部那边扎花环。”能天使小声地回答她,“到时候老板会被吓一跳的吧?他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再和阿米娅商量一下怎么急救?老板的身体那么差,万一到时候晕过去怎么办?”
“你忘了?阿米娅也是有论坛账号的,她肯定已经看到我们的作战计划楼了。”
“可我们只是商量了怎么举办宴会,没有说过宴会的计划里还包含助攻炎葬告白吧?”
“你提醒我了。”可颂重新抬起脚边的箱子,用肩膀撞了撞刚好从她身边走过的一位干员,“灰喉?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事?”被叫到代号的女干员黑发绿眼,气质冷峻,被可颂撞到的时候竟然下意识地做出了想要擦拭肩头的动作。幸好可颂神经大条没在意:“帮个忙,让阿米娅到宴会厅来一下呗?我们有点事想和她商量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背后一迭声大喊:“让让让让让让开!”一个被箱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形向着她们直冲过来,一时不慎,被能天使放在地上的各色彩带绊了一下,顿时三四个箱子的内容物纷落如雨,最后全部砸在了树下三位女干员的头上。
“煌?是煌吗?”暴行从树后探出头来,身边还跟着个头小小的泡普卡。
“没——错!”从箱子山里勉强探出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劳驾,谁拉我一把……我的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啊,那是我的字梯!”能天使从另一边钻出一个光圈,伸手抓掉了两根套进光圈里的彩带。
闹成一团的不只这里一处。几乎每过几分钟,宴会厅的一角就会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女孩们你追我逃地闹成一团,手里拖着色彩鲜艳的彩带和绒花。初雪指挥着地灵和梅尔把她做的谢拉格传统织毯往墙上挂。在她们的身边,麦哲伦操控着两台无人机,正慢慢地把一条横幅升到空中——“罗德岛第一届圣诞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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