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安静了很久。秒针轻轻地响,白发研究员摘下眼镜,用手腕揉了揉眼睛,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疲惫:
“……我不想弄出一副见一面就少一面的气氛。”
“以往的病毒有迹可循,此次却是闻所未闻的新敌人。特效药的研制两分靠技术,八分靠天命……梅菲斯特,你要接受现实。”
“我能找到特效药。浮士德必须相信我,我自己更要相信自己。”
两人的对话又轻又慢,w却听不下去了。她走到梅菲斯特的电脑后,一把拔掉了电源插座。
几日通宵下来,小白毛的反射弧变得极慢。他怔愣了几近半分钟,看看w,又看看自己黑漆漆的电脑:
“呃……?!”
w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她执着插头线,在空中转圈圈:
“不用呃,我看到你按保存了。滚去医院,陪他多久都好——立刻,马上。”
浮士德没想到梅菲斯特会突然出现。他慌忙把书本藏到身后,却还是被梅菲斯特看到了:“你在写什么?”
浮士德稳住表情:“读书的批注。怎么过来了?”
梅菲斯特快步上前,抽走了浮士德手上的书。内侧书页夹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嘱托,梅菲斯特快速浏览了一遍,把纸张展到浮士德面前:
“‘别了,伊诺’?这是什么?遗书?”
警官张了张嘴,声音很轻:“不会用上的,就是,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
浮士德顿了顿:“嗯,我知道。”
“要是有这个万一,你也没必要写遗书给我。当初说要一起活下去的是你,萨沙,你想要食言吗?”
梅菲斯特的声音很平静,浮士德却听出了他隐含的意思。警官破天荒地乱了心,连话语都带了些颤抖:
“你知道的,我不想离开你,这并非我本意……但是,如果我真的先你一步离开,不论是病毒,还是别的什么天灾……我希望,即使是一个人,你也要活下去……”
“浮士德。”
梅菲斯特很少在私下这么叫他。浮士德肩膀一颤,像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
他的爱人没有指责他。梅菲斯特把那封遗书攥成纸团,抬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你救过我一次,是我的英雄。能不能给我一次成为你英雄的机会?”
距病发已经过去了七天,浮士德的脸上开始出现细小的结晶,看上去像爬行类的黑色鳞片,梅菲斯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浮士德安静许久,才轻轻覆上他的手:
“你已经是我的英雄了。”
梅菲斯特想了想:“你说母亲去世之后的事吗?那是我自己……”
“不,不是……比这早得多。”
他的爱人坐在床上,漂亮的青眸子裹着两枚红色眼瞳。此时,那两抹赤色正灼灼地烧着,梅菲斯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影子扭曲缩小,变成了白发的小小少年。
那一刻,他明白了浮士德想说的话。长大的伊诺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你啊,你……真的是一个……”
他再也说不出“混蛋”二字。护目镜中盈了雾,混沌白汽在他眼前升起,梅菲斯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自己的五指被爱人轻轻扣上了。
长大的萨沙抱住了他,像在环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梅菲斯特却哭得无法自抑,他抱着爱人的脑袋,语气都变得抽抽噎噎的:
“萨沙,如果我和超级英雄一样,天生就会魔法。只要对你吹一吹气,你就能痊愈,再亲吻你一下,你就能健康到老……如果是在那样的世界,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他哭得太惨,浮士德却轻轻笑了:
“不论是哪个世界,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
一年前,他的浮士德从天而降,制住了袭向他的匪徒。两人在第二天就交换了戒指,浮士德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梅菲斯特的英雄。
然而,十八年前,他也是这样出现在萨沙身边,告诉他,他的眸子与恶魔无关,他适合当一位狙击手。
时至今日,最初的记忆已被岁月磨花。在小伊诺的认知里,那不过是普通不过的鼓励,但他没有想过,在备受歧视与欺负的小萨沙眼中,那位敢于直视他瞳孔的白发少年,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
拯救了他生命的,超级英雄。
梅菲斯特离开了,小盒子恢复了往常的冷清。浮士德从废纸篓中捡回遗书,把纸团展在桌面,又将褶皱细细抚平。
梦想常常照不进现实,超级英雄也有无法完成的事,特效药在七天内研制出的几率有多大,浮士德心里清楚。
梅菲斯特把他的笔一起扔掉了,浮士德寻不到另一只新的笔,只得拿出手机,把内容一点点地敲进备忘录里。
矿石病的副作用已经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的力气变得极大,不可控的力道同时抽走了他大部分体力,每敲几下,浮士德就要休息一小会。天色由晴转阴,他却还没敲完遗书的一半。
浮士德放下手机,再次决定小憩一阵。屏幕突兀地亮起,浮士德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霜星的号码。
“喂?”
“你们吵架了吗?”
霜星向来直来直去。浮士德愣了愣:“算是吵了……吧。他现在怎么样?”
霜星退后几步,往楼下瞟了一眼:“在狂啃能量棒。”
浮士德捕捉到了关键字:“能量棒?他又不好好吃饭?”
“不然呢?这家伙根本不吃不是你做的食物。”
浮士德觉得不可思议:“不对啊,我常会带他去餐馆吃宵夜,他还和我说,研究所会统一订盒饭……”
“那我更正一下,他只会吃你做的和你喂的食物。他也没骗你,研究所是会订盒饭,只是他一口都没吃过。”
浮士德扶额:“我就说,这家伙怎么一直喂不胖。”
“所以你明白了吧。”霜星把手机换了一边,“如果你走了,梅菲斯特绝不会在世上独活。”
“他不是娇弱的女子,我的爱人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那只是在你面前。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可能比他还要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说这种有的没的,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浮士德惨淡地笑了笑:“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霜星安静了一会。白发少女低着头,直刘海遮住了她的面容。
“记不记得‘雪怪小队’?”
浮士德精神起来:“当然!他们照顾了我很多。”
“嗯。你那时只是个小豆丁,还老被欺负。大熊打走欺负你的家伙,佩特洛娃她们带着你玩耍,还把玩具让给你。”
警官笑了:“我记得。她们问我想玩什么,我说想玩射击游戏,妮娜就弄了个会漏水的水枪……”
霜星没有说话。浮士德察觉了她的沉寂,慢慢停下话头:“……发生了什么?”
“妮娜在疫区牺牲了。她染的是埃博拉,我甚至无法把她带回来,只能把她就地火化……‘雪怪小队’都是无牵无挂的孤儿,她走了,留下的遗物还没骨灰盒大。”
浮士德的心脏停跳了一秒。一张带着些雀斑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抿紧嘴唇,膝上的手握作拳头:
“对不起……”
“不必道歉,她给泰拉世界留下了一系列科研数据,那是能拯救千万人的无价之宝。我们这些研究传染病的,用生命交换科学的进步,也算死得其所。你呢?你是一个刑警,会甘心在这里倒下吗?”
电话那头没有响声。霜星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出了心底的话:
“相信他吧,浮士德。梅菲斯特是个大混账,但这是他所熟悉的战场,你的爱人比你想象的要出色,也比你想象的要爱你。”
警官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我会相信他。妮娜的事情,我很抱歉……离开后孤儿院后,就没有去看过她几次……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几乎不在乌萨斯。妮娜一直很关心你,现在的她也一定很想你,但她绝不想那么快就见到你。”
浮士德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抹了抹眼角:
“那我努力一把。”
“好。妮娜会保佑你的。”
梅菲斯特是那么依赖他。他不会用洗衣机,找不到消毒水的瓶子,不会开车也不会做饭,连戒指都要他帮着戴上。浮士德挂上电话,才感到全身发冷。
他一厢情愿地希望梅菲斯特能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但他却没有想到,失去配偶的鸳鸯,又如何能活得长久?
霜星走下台阶,回到了实验室里。w已经帮他把电源线戳了回去,白发研究员正坐在电脑前,一点点地查阅着可能的解决方案,霜星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窗外的星星。
妮娜,你看,那两个孩子都长大啦。
浮士德被推进了另一个病房。他还没躺多久,梅菲斯特的电话就打来了:“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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