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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信猛地一个激灵,同时发现不只是自己,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白身上,尽管这一刻他是多么希望李白能抬起头看自己一眼,但是那多道炙热、尖锐的目光……他真的承受得住么。

  “那个孩子……我的弟弟,李白,要做的是腺体切除手术。”

  王昭君蹲下身,一把粗暴地拽起女人的衣领,逼她昂起头来正视自己,女人捆扎在脑后的头发早已乱作一团,凌乱的发丝紧贴着她苍白精致脸蛋上的汗水,这副面孔,原本是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同情的皮囊利器,但此时此刻,王昭君在她睁大无神的双眼中看见的,全都是令人作呕的污秽,

  “是不是你逼他去的?……说啊!”

  罗婕一个字都没说,末了她只是轻轻咧开嘴,从灰白龟裂的双唇中泻出一声毛骨悚然的笑。

  “——打扰一下各位。”广播里兴风作浪的人还不打算就此罢手,“这道题目我知道答案哦,因为我在日记里看过,我给你们找一下……”

  王昭君烦躁地扭头,冲着天花板角落的广播嚷嚷起来:“我不管你是谁,闭嘴!你以为你这么做是在享受做主宰者的快感么?!闭嘴!”

  一股怒意汹涌着从心口膨胀,韩信眉毛一跳,手摸向腰间,动作连贯而行云流水地一枪射穿了左边角落的广播。砰!地一声,病房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咔,再次上膛,韩信把枪口对准了右边的广播。

  “住手。”

  李白忽然开口了,声音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波澜,

  “随他说吧,我也想听。”

  “李白,你疯了?”

  “他没疯,他正常得很。”周汶冷冷地地打断了韩信和李白对话的可能,反应过激,“刚才还没解答的问题,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本笔记本,可不是从罗婕女士那里偷来的。”

  什么?

  “这本日记,是我从李白的公寓里搜出来的。意外么各位?”

  他早就知道了。

  “201年,6月3日。我的儿子分化成了,这是一个噩耗,让全家人都始料不及的噩耗。我该怎么办?他还要上学,可是一个,尤其是一个生于无权无势家庭的,在学校里注定是受欺凌的对象。我原以为他会和我一样是个平庸的b,b虽然不起眼,但是却能勉强安宁地度过一生,p与的游戏并不会带上b。我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了,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他的,尽管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有什么办法能让变成b么?多希望能够一劳永逸。我记得市中心医院b部门最新提供的腺体切除手术,是专门为社会弱势群体准备的‘避难’手术,只要腺体切除,他们的身上就再也没有勾人诱惑的信息素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结构也会渐渐向b靠拢,不会再有人注意到他们……”

  “城市快报201年6月2日刊号

  政府最新出台政策为每一位提供一次免费切除腺体手术的项目计划

  市中心医院b部门预约联系电话”

  韩信还记得跟李白正式见面的那一天,他曾经多花了点心思仔细观察对方的外表。

  李白的脖颈……不,现在回想起来准确来说应该是靠近后颈腺体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资料显示是以前警校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受伤留下的。

  而王昭君说——

  “……爸爸马上就赶了过去,但是人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还是晚了一步,闯进去的时候,主刀医生受惊,失手误伤了对方……”

  原来是这样。

  “妈妈。”

  一声轻唤,罗婕表现得仿佛是魔鬼在索命,镰刀握在手里,步步生风地走来。她惊恐而僵硬地望向李白的方向,看见他果真掀开被子下了床。

  “那天你一边哭一边抱紧我说一定会保护我的时候,我以为这一次不一样。”

  李白缓缓走到了女人身边,蹲下身来,跟她剧烈颤抖的双眸保持在同一个视线水平,

  “可是拥抱背后,我看见你身后桌子又一次摆上了日记本。六年了,那本日记又出现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很久以前的模糊世界里,八岁的自己也好,十岁的自己也好,似乎冥冥之中,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操控、被推着走,毫无自我意识地去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大脑都被爱妈妈,要保护妈妈填满。

  六年过去了,他以为终于要结束了的时候,自己分化成了.

  假的,全是假的,知道自己分化成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的妈妈,她绝望的不是儿子的未来,而是自己的人生。一天过后,妈妈不哭了,从房间里走出来,完美扮演一位勇敢面对、下定决心的伟大母亲,紧紧抱住儿子,温柔又坚定地说,

  “不要怕,妈妈会永远,拼尽全力保护你的。”

  然而在房间里一个人的那天,妈妈究竟干了什么呢?

  翻开日记本,长大的小男孩明白了,妈妈搜刮遍了全城的资料,最后在日记内容下边,贴上那一小角剪报,上头是——政府最新出台的为每一位提供一次免费切除腺体手术的项目计划政策。

  妈妈花了一天的时间,给她自己找了一条完美的出路。

  她对自己所有的爱意,全都是为了自己甘愿牺牲而做出的伪装。

  假的。

  然而那一年,十六岁的他,尚存一丝希望,他对自己太过自信,认为他的妈妈无论如何恶劣,总归对自己残存最后一点点爱意。

  他拿着自己的分化鉴定报告去了城市中心医院,医生说b部门是医院最忙碌的地方,每天都有无数的病人,其中最多的是前来为自己人生寻求最后一束希望的群体。如果他要选择政府扶持的这项手术计划,就必须乖乖排队约号。顺延下去,李白的手术时间在6月8日。

  于是6月8日那天,长大的小男孩坐在前往医院的公交车上。随着午后最后一科高考科目结束,封锁的路线相继解除,一路过去,李白看见的全都是从考点学校蜂拥而出、欢呼雀跃的男孩女孩们。

  他们脸上洋溢着解放后幸福的灿烂笑容,他们尖叫着,失控地把复习资料、课本全都抛到空中,相爱的男孩女孩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忘我地交换着炙热的吻,等待他们的,是全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

  而李白所乘坐的公交车,就这样慢慢地、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跟前开走了。

  从他们的似锦前程里开走了,他是一个过客,永远都只能与美好背道而行。

  他有些麻木地摸了摸后颈,那块微微凸起的柔软,马上就要从自己身体被剥离的腺体。

  没关系的吧……医生说手术过程会打麻药,不会有痛苦的,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李白再睁开眼,发现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说他是自己的生父,要自己跟他回家。

  李白的第一反应是撑起身来,摸向自己的颈后。

  还在,只不过边上多了一道伤包着纱布的伤口。

  为什么……?还在?

  “我再晚来一步,就真的没了。”男人如是道,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素不相识,对方眼里却翻滚着愤怒与痛心,这对李白来说太稀奇了,因为他从来没在自己的妈妈那里得到过这种怜惜,如今却在一个陌生人这感受到了温暖。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孩子?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要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男人的眉头紧紧拧着,仿佛是真的一样,李白竟然找不出伪装的破绽,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么?

  “你知道自己刚分化身体还很虚弱么?再到手术台上这么一搞,来的时候没吃饭吧?你睡了整整三十个小时。而且你的家人……你的继父出差了,至于你的母亲,”男人面色骤然一变,“联系不上。”

  期间竟然没有家人找来,这才是最令人震惊的地方。

  “……你说你是我的生父?”

  男人点了点头。

  “你确定了吗。”

  立刻有人递上来一份亲子鉴定文件。

  这个男人也姓李,不仅如此,这个名字李白居然还挺熟悉的,似乎隐约在新闻杂志上看过几次。对了,上个月回家那条道上新开的酒店,就是他家名下的。

  “所以……”李白怔怔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回家?多么陌生的一个词。

  男人的语气小心翼翼,字句斟酌着避免刺激到自己:“暂时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家里那边我可以去交涉,只是你都跑到医院来做这个手术了,他们对你真的算好吗?我不相信一个真正爱自己孩子的……”

  “那你带我回家吧。”

  男人还未说完,李白率先开口打断了。他迷茫的脸,轻声的细语,明明看似还在状况外,但男人总觉得,所有的一切他都明白看透。

  “……孩子,你……你说什么?”男人差点抑制不住,激动又欣喜,“你真的愿意吗?你……”

  没等他继续问下去,对面的少年,吭哧了几声闷响,忽然红了双眼。

  再开口时,已是满带哭腔的哽咽,

  “你带我回家吧……”

  太冷了,无人陪同的空荡荡的公交车上,门外永远都不会有人为自己心急如焚的手术台上,还有妈妈的拥抱,滴在自己肩膀上的眼泪,都太冷了。

  他想回家。

  “让我彻底死心的是高考结束那晚,虽然你不再把日记本故意放出来让我看到,但是我在你的房间里翻到了它,并把它偷走了。”

  与其让别人来揭露,不如自己来得痛快。

  在与李白对视的过程中,女人精致的脸庞已经变得毫无血色,她从未见过她的儿子用这副表情对着自己,嫌恶、失望,同情而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令人作呕的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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