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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船在加莱角靠岸,他们打算在圣但尼待上两天,接着坐火车去勒唐蓬,珀西的朋友大多将留在圣但尼,他们在那儿分别并约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

  埃德加告诉他在勒唐蓬有一位艾什梅恩太太在当地有不错的宅邸,一个不大但十分漂亮的庄园,埃德加的假期正是收到了她的邀请才所以成行,埃德加描述她是自己的一个美妙的朋友,为人慷慨且极具自由精神。在此之前珀西从未听说过这位女士,但埃德加再三向他保证,他不仅会受到同样热情的款待,还会收获一份热烈的友情。艾什梅恩太太出于对年轻人的喜爱,十分乐意于结识珀西这样的青年。

  他们到了勒唐蓬后,艾什梅恩太太果然立即派车前来迎接,他们的行李箱几乎还没落地就被送进后备箱。车从勒唐蓬开出需经过三四个小时方能抵达目的地,一路上珀西已有些渴睡,他倒在埃德加的身上打着小呼噜,听着埃德加与车里的人交谈,他先是问候了艾什梅恩太太的健康,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则开始漫谈许多他闻所未闻的事情,这其中的很多都发生在这座岛屿上。

  艾什梅恩的庄园坐落在一片比羊毛还要柔软的甘蔗田尽头,夜晚的时候甘蔗林看起来像是一块集结整队,等候命令的士兵。房子的建筑还保留着总督时代的遗风,整体布局虽然已难以媲美欧洲大陆上那些真正的建筑,但在现任主人的手里经过精心养护,仍旧算得上别致可爱。

  对于珀西来说这不过一场迷蒙昏睡的终点,醒来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庄园的三层主体楼,它掩映在一片繁盛玫瑰中,如同一只白鸽。庄园的外墙上爬满了葡萄藤,此时季节已有青绿的果串结出,如同酸涩而脆弱的眼泪。他整理了自己被睡乱的衣襟,埃德加已经早早地下车,催促自己迟缓的表弟尽快赶上来。

  他们被告知此刻艾什梅恩太太正在玫瑰园中休憩,客房已经准备好,他们(至少其中一人)可以稍作休息。

  “我想我们还是早些见她,”埃德加拒绝了这个提议,“尤其是你,珀西,我要把你尽快介绍给艾什梅恩太太,这将会是一个惊喜。”

  他朝珀西挤挤眼睛,拉上他往后廊走去,雕花走廊将他们引向一片泛着红晕的花园,头顶是被藤蔓缠绕的铁艺拱门,覆着青苔的石像掩藏在他们路过的花丛间一言不发。他们走下台阶,脚下的小径是细软的海沙和鹅卵石砾,在他们的手边盛开着各种颜色斑斓品种各异的鲜花,即便知识渊博的园艺师也无法在一时间叫对所有花的名字。

  艾什梅恩太太就在花园小径的尽头,由提灯圣人像引领着,在巨大的白色海滩遮阳伞下,他们首先看见的是她涂了朱红蔻丹的赤足,在阳光下招招摇摇,跟着唱片机里的音乐扭动不已。

  她穿一件红色波点连衣裙,荷叶边的裙摆及及遮掩,裙下两条富有肉感的大腿在阳光下透出健康的色泽,她一手夹着女士香烟,随着音乐打着拍子,一旁泉台里正聚集了一群前来饮水的鸟雀,艾什梅恩太太朝着鸟儿跃动的方向徐徐吐出一个烟圈。

  听到有人靠近的响动,她先是回过头,接着用她颜色鲜艳的手指将墨镜拉下,露出一双只有法国北方女人特有的风情双眸。

  “瞧瞧这是谁来了?”

  埃德加走上去,无比热情地与她进行了贴面亲吻,艾什梅恩太太一面说着“我的小船长”一面努起嘴唇在他的面颊旁制造亲吻的声音。见到对方显然让他们都非常快乐,寒暄充满了真心的关切和赞叹,埃德加向她提起自己上一次在大西洋执行的训练任务,艾什梅恩太太随即问道:“这一切是否是你父亲的属意?”

  埃德加耸耸肩,对此他并不关心,也不介意,进而他把珀西推向话题的中心,向艾什梅恩太太正式地介绍了这位年轻人。

  “我一生的朋友,挚爱的伙伴,我们共享同一份血的亲缘,珀西·修斯。”

  艾什梅恩太太上来亲热地拥抱了他,她的手掌是如此温暖而有力,她的拥抱让珀西感觉到一种有别于阴沉海岛上脆弱忧郁的女性力量——她更为热情而浪漫,从第一次见面里,珀西就能从艾什梅恩太太的眼睛里读出她对自己的喜爱。

  “你们这些美丽的年轻人,应该用这里最好的房间,睡天鹅绒的床垫,在漱口剂里添加玫瑰花瓣。”

  就第一印象而言,珀西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士的感觉还不赖,起码她不像是设想中那样的高贵庄严,时下拥有庄园的人要么还沉迷于旧式迷梦中,要么就是旧式迷梦本身。艾什梅恩太太给他的感觉不同,至少他不用隔着二十码开外就开始准备行礼,

  艾什梅恩太太迫不及待地摇铃叫仆人送上些葡萄酒来,很快有穿着麻布连衣裙的女仆带着从地窖里拿出的酒上来,面前的玻璃器皿里斟上浓郁芳香的酒液,甫一入口,葡萄的酸甜与夏日的馥郁就占据了口腔。

  他们就坐在白色的躺椅边,对话的大部分发生在埃德加和艾什梅恩太太之间,珀西对这其中的事情实在知之甚少,因此充其量只能当个聆听者。他们聊起很多珀西从未去过的地方,闻所未闻的旅行,撒哈拉沙漠上空的落日,斋普尔永不凋落的粉色宫殿,还有他们在热带岛屿的记忆。

  珀西在一旁聆听,内心却对这个女人的来历充满疑惑,举手投足间她都显示出非凡的见识与丰富的经历。珀西也注意到她佩戴的珍珠首饰,他想不通年轻的修斯们何以能够认识这样的女性

  说不清是毫无头绪的疑惑,还是艾什梅恩太太身上的吸引力过于神秘,珀西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她身上,这一点竟连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等回过神来时,艾什梅恩太太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突然吐出一丝含着烟气的叹来:

  “原谅我的冒昧,孩子,但有那么一瞬我想我看见了莫里斯,就从你的身上。”

  年轻人的疑惑随着她的烟雾被吹开,埃德加在一旁委婉地表示,艾什梅恩太太是一位他们的父亲间的共同好友,年轻的时候都曾在意大利求学。

  “那是最好的时候不是?”艾什梅恩太太吸了一口烟,“那时候我还是塔利亚·冈萨雷兹,莫里斯,帕特里克,还有我,我们三个总是在一起。就像现在的你们一样。”

  “可一转眼,我们都各自成立了家室,埃德加出生的时候我还在罗马,因为误了船期而迟迟不能赶到,那地方的人们简直不知道钟表发明出来是为了什么。”

  “我很遗憾,孩子们,按照我们的关系,我至少应该是你们中一人的教母。”

  “这是个遗憾,我的父亲并不总向我提起自己的事情。”

  于是珀西说起自己宛如海鸟般不断迁徙的父亲,短短几年间的生活,艾什梅恩太太专注地倾听,手里的烟卷徐徐燃至尽头。

  “我认识莫里斯很久了,孩子,他是个差劲的水手,罗盘放在口袋,回家的钥匙却扔进了海里。”

  她和埃德加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旁人眼里那看起来十分心照不宣。

  “埃德加告诉我他们后来的关系变得不是很好,一个十年里见不到几次面。可我很高兴看见你们两个能够在一起,就像他们两个年轻时一样。”

  珀西看了一眼他的表兄,他们的面颊被葡萄酒醺得有些发红。

  “照现在来看,我们相处和平,甚至没有打过架。”珀西有些羞赧地承认。

  “这是当然,我亲爱的,你们是最好的。”艾什梅恩太太大笑起来,露出的牙齿和她脖颈上的珍珠项链一样白。

  她麦色的手指摁灭了燃至末尾的香烟,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几十年后,埃德加和珀西都为曾记得她的每一句话而感到唏嘘。

  “没有什么能把你们分开,即便是战争爆发,也不能阻拦你们之间的一切。”

  第5章

  修斯兄弟在艾什梅恩的庄园住了一周,他们似乎找回了年少时的无忧闲梦。每天早上他们在早餐的香气中醒来,窗帘拉开后即可看见富尔奈斯火山的遥远际影。人们说火山还会爆发,它一直很活跃,只是没有人说得清那将会是在何时,偶尔在天气特别晴朗的时候,灰色的山顶可以看见喷燃出的缕缕白烟,像是巨人在冬天的鼻息,除此之外,这位巨人一直保持沉睡,人们照旧生活,不知道巨人会在何时醒来。

  他们住在相邻的两个房间,用一道共同的门和洗浴间隔开两人各自的空间,每个早上总是埃德加的房间先传来洗漱的响动,早起是源自于他在军队里的训练,之后再是珀西。他懒懒散散,学生时代的恶习总叫他花费比平常人更久的时间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后来埃德加总要穿过他们共通的房间,亲自帮助他的表亲完成起床,并且充当珀西的时尚顾问——他坐在扶手沙发里,看着漂亮男孩在更衣间里来来去去,时不时予以点评,或是挑选出适合当日的领结与丝巾。

  那时珀西一度沉迷古龙水,他托人从巴黎的调香师那里带了几瓶时兴的香水,装在水晶瓶里送来。有时他只涂几滴自己钟意的香精,在举棋不定时,就在埃德加的领巾上滴上另一种他难以取舍的味道。完成这一套繁复工序后,他们终于可以在房间里享用早餐,火腿煎蛋,还有新鲜的果汁。

  之后埃德加会留在珀西的房间内,继续读完他早上看到一半的报纸,时不时他们会交流一些报纸上的事情,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埃德加发现自己的表亲对于外面的世界实属知之甚少,他更愿意花时间研究新出版的诗集与不入流的艺术家轶事上。“艺术是一种空虚和妄想。”这样的话他不仅将之作为座右铭,甚至还亲自实践。他可以花上一天的时间研究玻璃杯里葡萄酒的颜色变化,却能在埃德加和他讨论新殖民地革命的问题时陷入昏睡。

  他在想是否他们的父辈也是这样,出于某种难以妥协的分歧而不再问闻,可他们谁都无法解释对于彼此间的迷恋究竟是什么,午睡之后才是真正的享乐生活的开始,艾什梅恩太太会在这个时候坐车去镇上,将宅邸的通行权全部交给两个年轻人,包括酒窖。

  珀西喜欢拿上画板到花园里写生,他也是动足脑筋叫女仆去地窖里取酒的人,可既然钥匙在手,有时他们直接旁若无人地下到酒窖去,那里有足以应对一整个夏季的上百瓶库存。这些酒有的是原来的主人酿的,还有一部分是在艾什梅恩太太来到宅邸之后置办。

  珀西的画一直都未成形,他们太过放纵自己,在小山坡上摆满酒瓶,逐一品尝,珀西偶尔回头在画布上寥寥勾勒,他说自己在画火山,可笔尖总是朝着埃德加的方向。画得累了他就把笔丢下,醉醺醺地和埃德加倚靠在一起,在没有仆人注意的时候,他们会在树荫的遮蔽下偷偷交换属于他们的亲吻。

  葡萄酒甘美,汗液细腻,他们久久地贪恋对方唇齿间的味道,埃德加总是更警觉的那个,亲吻的间隙他还在观察四周会不会有意外的闯入者,然而时间久了他们变得肆无忌惮,这片庄园里的仆人少得可怜,午后时分他们更愿意在房间里躲懒,根本不会关心这对年轻人在树荫下的行为。

  直至夕阳落山时他们才动身回府,艾什梅恩太太有时不参加晚餐,她认识的几位太太大多在镇里有自己的商店,她可以什么都不买,和她们打上一个下午的桥牌,直到深夜才回家。有的时候她会把小汽车里塞满一天采买的物品回来,在饭桌上逐一和男孩们分享。珀西喜欢那些点缀手工花朵的编织草帽,对几条连衣裙表示赞美,他是那个能和艾什梅恩太太在某些话题上打得火热的人,这个时候往往埃德加只能在一旁喝酒。艾什梅恩太太很高兴珀西在学校里选修过文学和艺术,他们都共同地喜欢罗伯特·骚塞,并在餐桌上一起吟咏:“我的岁月尽同死者盘桓……”

  只有在这个时候,艾什梅恩太太会说起很多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莫里斯和帕特里克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她的叙述中,她说起自己在意大利的旧友,他们中的很多人回到巴黎或者伦敦,成了小有名气的艺术圈的名流。

  “时间啊,那些好时光。”艾什梅恩摇晃着手中酒杯,“唯独我看见了你们,才觉得那些时日并没有死去,这就是我一直喜欢你们这些小家伙的原因,一切都是最好的,无忧无虑,和夏日一样永恒。”

  关于她自己的事情艾什梅恩太太一直没有吐露太多,埃德加只知道她嫁给了一个法国的富商,生活富有,留尼旺岛的庄园是他们置下的消夏之所,但前来度假的从来只有艾什梅恩太太一人。

  珀西曾在走廊上遇见她使用电话,微凉的夏夜她穿着丝绸睡袍,低声地与手里的话筒讲话,白日梳理起来的头发此刻披散下来,随着身体的倾斜而流动,月色之中宛如一条金色的河流。

  他没有刻意听对话的内容,那是独属于爱侣间的低语,有时微笑,有时叹息,夹杂着几句超过他理解范围的法语。她惹眼的脚趾在光滑的小腿上蹭动,丝绸是覆在她身上难掩丰腴的幕布。

  珀西总在电话要结束的时候才意识到应该回避,可艾什梅恩太太已经发现了他,她挂上电话,接着邀请他去阳台上个和自己一起抽支烟。

  珀西不明白为什么她从不介怀自己的冒犯,他乖乖地跟上去,两人一起来到三楼的露台,种在那里的几盆昙花此刻已经悄然盛开,他们坐在隐秘靡白的花朵间,女人捻烟的手指仿佛饱满肥大的花的子房。

  “我真的很高兴知道埃德加能够和你拥有长远的友谊,这在我们的时代实在太难得。”

  “男人和男人,要么是敌人或者是同伙,他们的灵魂有永恒的孤独。”

  “可是也得当心,一旦这种关系走得太远,迷远的森林往往令你们丢失了已有的一切。”

  “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我看得出来,一个不安分的女人有着比在家里的人更清楚的眼睛。珀西,你看他的眼神,你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珀西沉默不语,他学着艾什梅恩太太的样子,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点上。

  “别觉得尴尬小伙子,这一切都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你们是表亲,血缘可是比世间的情爱更为牢靠。”

  “我的父亲,还有埃德加的父亲,他们也会这样?”

  “不。”艾什梅恩回答的清楚了当,“他们之间是简单的,那个时代会有的故事。他们一开始就是好兄弟,直至现在,我一直相信是这样。”

  面前的年轻人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认同某种建议,还是仅仅从某个事实里获得了安慰。

  “爱是终生的历险,从亲近的人开始也许不是件坏事。”

  “您是年轻人难得的伙伴,”珀西说,“您是否也会将这些良言给予自己的孩子,在他遇到困惑时?”

  “我希望能够如此。”她看着他。

  “我曾经有过一个小女孩,可她不足满月就离开了我们,马代弗和我没有考虑过新的生命,在那以后。”

  珀西试图摆正桌上被风吹歪的烟卷,他陷入了新的,别样的忧郁中。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我的母亲也是在很早的时候去世。”

  “我知道,那是个悲伤的意外。事实上你的父亲向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来告诉我他如何心碎。”

  “你们的关系很好?”

  艾什梅恩太太只是情不自禁的,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那是一种真挚纯粹的友谊。”

  “让我们聊些开心的,眼下我正筹备着举办一个沙龙派对,邀请一些往日共同的朋友来,会有不少年轻姑娘,你们两个可以在派对上找些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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