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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珀西站起来,一口没吸的烟卷放在灰皿里渐渐燃至熄灭,剩下一截烟草的灰烬。艾什梅恩太太抬起头看着他,脖颈一路的曲线优美的像是一轮弯月。

  夜已经深了,他回过头去,远方的富尔奈斯山巅在皎洁的月光下,宛如神迹的遗存。

  第6章

  艾什梅恩太太着手为她的沙龙派对做起了准备,她提早了一个月开始计划宾客名单,她坐在书房里,用黄铜钢笔汲满墨水在长长的绢花名册上书写自己能想到的名字,她在伦敦和巴黎时认得的艺术家们,社交圈里的小明星,还有一些她认为有趣的人。对某一个人是否值得邀请这件事上她还会在电话上和另一头的艾什梅恩先生进行长达一小时的争论,他们谁也不想在社交场合上招惹未来的麻烦。

  最后出炉的名单足有厚厚一绢本,无足轻重的人得结结实实翻上五页才能在那些流光溢彩的大名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样的名字所获得的唯一殊荣也许仅在于是由艾什梅恩太太亲手书写了这一切:以轻飘飘,状似可有可无的态度——既然尚有席位,仍可邀请此君。

  出场人物既定,接下来艾什梅恩太太开始大张旗鼓的修整她的庄园,置办宴会要用的物品。她霎时成了整个庄园里最为忙碌的人,天初亮时她已经梳洗完毕,接着给仆人们安排一天的洒扫工作,她要庄园的路上没有灰尘,花园里没有无名的鲜花,闲置的客房要一尘不染,床罩被褥焕然一新,就连古董家具也要如新打制的金器一样闪闪发光。

  艾什梅恩太太那段时间亲自开车去镇上与庄园的食物供应商敲定他们未来两个月内需要的一切,她对当地的食物有着出乎意料的熟悉程度以及近乎盲目的自信,她总能一眼相中品相最好最为甜美的葡萄,接着又以专业级的严苛态度讨伐她的奶酪和火腿供应商,最终目的是在沙龙时期获得低于往日价格百分之二十的折扣,她最终赢了,这一方面受到巨商丈夫的影响,精明的计算和狡猾的谋略使她成为当之无愧的赢家。

  修斯兄弟们在这段时间里依然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假日,他们进行了一次远足,并在离勒唐蓬不远的一个乡野别墅过了几天逍遥日子,那地方虽然仍是艾什梅恩家的产业,但却鲜少有人问津,是艾什梅恩太太为了打发他们的无聊而提出的建议。

  那房子建在半山腰上,被桉树和栗子树层层掩映,螺旋花园环绕着象牙白的小楼。他们从庄园里借来的自行车就停放在林间,因为无人拜访,几乎不用担心失窃的可能。

  抵达的时候正值黄昏,山间升起了隐隐的紫色雾气,别墅里还维持着上一个旅人离去时候的陈设,埃德加在地下室里找到了干净的柴火并点燃了壁炉,珀西准备借着这些火来加热他们从庄园里带来的一些咖啡和食物,他们用剩余的柴火洗了一次温存的热水澡,接着发现薪柴的储备量完全足以让他们无忧无虑地度过整个冬季,而林间还有结果的野葡萄和山莓,在日落之前可以听见乌鸦啄食的响动。

  享用完热咖啡和简单的晚餐之后埃德加来到楼上的露台,珀西早就在那里,穿着浴袍。他用的香皂带有特殊的香草气味,他们一同凝望了一会儿月光下的森林,埃德加在那样的气味里依稀回忆起来往昔的时光。

  他无端想起了穆格,班奈特养的狗,那个老家伙在班奈特过世后不久就不知所踪,他们走遍了整个小镇也没能找到它,就像他们生命中其他莫名其妙就永失所踪的东西一样。在还有那颗放在桌上几近融化的酒心巧克力,那酒液此刻在他心中发酵,令他无法克制冲动地去亲吻他的漂亮男孩——梦想成真了,即便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亲吻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却显得与众不同,他们都受到已经不存在的岁月的影响,埃德加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离家出走的男孩,而珀西,他还是一样,无论何时看见他,埃德加总会因内心升起的火焰而无可救药地爱他。

  珀西意识到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了,在轮船上未能继续下去的事情,眼下他们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壁炉里的炉火烧得正好;他们就像是从世界之初诞生的新生儿一样洁净,口齿间散发着豆蔻的芳香。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彼此身上尝试真正的爱欲,像是青涩的诗人第一次将情诗付诸稿纸,引起笔尖的颤抖,无以克制的叹息,尽悉收束于柔软温暖的躯体里。珀西尽可能地放松自己,皮肤与皮肤相接的地方浸满了汗水,他们像是被一层卵衣包覆着的双生胎果,所有爱语与亲密化作汁液,在胎衣被撕下之时成熟并涌出。

  埃德加先是他的水手,后又成为他的海浪,在这片广阔无尽的海洋里他们谁也无心寻找陆岸与目的地,像是一串海葡萄紧紧缠绕,埃德加吻过他湿透的发际和耳后,听着男孩熟悉又私密的低喘,成为他体内最柔软的一块肉,在海浪袭来时,无声陷入埋藏着的沙中。

  直至月光走进他们的房间,男孩们的游戏才算结束,埃德加还在亲吻珀西被啜红的唇肉,他们交换了最后一个亲吻,珀西垂下眼眸看他,眼睛里是被爱神祝福过后的温柔。

  “你还记得那个秘密么?”

  “什么秘密?”

  “那一颗扣子。为此你还承受了陌生女人的一次轻薄。”

  “我时常在想那次泄密究竟让事情变得更好,还是让一切更坏了?”

  “我不太明白。”

  珀西翻过身来,他的身上还沾着未褪的露水,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点一点描摹正专注凝视他的,英俊情人的面孔。

  “事情是这么描述的:你偷走了我的秘密,而我将再无法爱上任何一个姑娘,甚至连拉拉手也不行……”

  年轻的海军军官挑起一侧的眉毛看着他:“你大可以试试,在艾什梅恩的沙龙派对上,那会儿准会有很多年轻的小姐。”

  珀西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你知道如何与她们相处,士兵?像是基本的交谊舞?”

  “我说过了,你可以试试。”

  珀西眨眨眼睛,接着从床上爬起来,一丝不挂地站在埃德加的面前,皮肤上还缀着亲吻狂欢后的红痕。他向还斜躺在床上的埃德加伸出手,行了一个女式的屈膝礼。

  “感谢您的邀请。”

  埃德加也翻身从床上下来,站到珀西的对面,配合他的动作还了一个礼。接着他上前一步,掌心虚虚扶住他光洁的脊背,左手握住他的手。在学院里他时不时被邀请参加一些重要的社交舞会,举办者往往都是些高级军官,他熟知基本的技巧。

  “记住它——一个方块,上下四角,右,上,左,下。每一步记得配合你的舞伴,太过莽撞只会让你踩痛姑娘的脚,你需要扶着她的肩膀,必要时用你的手掌提醒她——但愿你不会遇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姑娘。”

  他的教导近在耳畔,像是融化的巧克力岩浆一样沿着耳道缓缓流进珀西的心脏,他照着埃德加说的那样行走舞步,前进,侧步,礼让,后退,每一步走向都来自他的脊背温柔的轻抚,他念着拍子,而珀西甚至像一个真正的淑女一样踮起了脚尖。他有些紧张,总以为自己会踩到埃德加。相比较他表兄显得自然很多,他的目光全然在他身上,丝毫不担心珀西会将他们拽去相反的方向。

  他们的舞步越来越快,仿佛乐队在无形中加快了演奏,珀西没察觉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双脚比头脑更快一步记住了动作,他甚至在埃德加抬起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转了一个圈,埃德加又紧接着将他拉回怀里。他们跳了好几支舞,又进入了另一场酣畅淋漓中,两个人像是珀西摆在床头的一只芭蕾舞八音盒,发条拧紧,相拥着就可以一直舞至世界尽头。

  “上帝,我希望这个夏天不会结束,酒永不尽,我们可以一直跳舞,拥有的都是重逢。”

  最后舞曲结束,埃德加后撤一步深深行了个鞠躬礼,珀西也随着他的样子屈膝还礼,他笑得停不下来,最后只能倒进埃德加的怀里,用双臂环绕着他,他有些累了,望进埃德加的眼里,他的眼神依然熠熠迷人。

  珀西闭上眼,感觉爱火快将他燃烧成灰烬,他的嘴唇被温柔亲吻,感觉就像是夜莺的尾羽轻拂面颊。那一刻他没能睁开眼,像往常一样凝视他的情人和兄长,他知道自己正在流泪。

  第7章

  那些真正的,印象深刻的舞会,只会有一次。它或者教人们永葆激情难舍难分,又或者带来难以抚平的伤痕,这对于年轻的修斯兄弟来说,是一种如鸦片酒般的奇怪混合体。

  他们在舞会还未开始之前就认识了孟弗西斯还有布朗宁兄妹,他们都来自纽约。孟弗西斯是一名年轻的演员,逢人就声称自己的家族曾在欧洲大陆的某个小王国拥有领土和统治权,尽管他本人看起来不太像一个贵族。他有一根被烟油熏得焦黄的手指,用他本人的话来说,这是进行艺术性思考时留下的烙印。他说自己在纽约出版过三部诗集,爱情,忧郁,与痛苦。据艾什梅恩太太在当地的社交圈的评价,表示没有人曾经见过这些诗集,连一页纸也没有。

  在见到凯瑟琳·布朗宁第一面时孟弗西斯就试图用蹩脚的双行雅韵诗来引起她的注意,“水中花,石上月,阿芙洛狄忒在你眼睑已经沉眠。”他狭长的面孔和经过表演技巧折磨的五官组合出一种矫饰的忧郁。所幸凯瑟琳是一位端庄且具有审美能力的女性,冒犯和取悦在她脸上往往总显示成一副不温不火表情。她算不上是标准意义的美人,黑发深眸,直视什么东西时双眼仿佛悬在苍白海面上的月,她的眼下有一片零星雀斑,唇角甚至还未褪尽稚毛。

  “这将是位优秀的妻子。”艾什梅恩太太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提及,“喜欢用天鹅绒布装饰家具,却也知道麻布的好处,她教育孩子很有一套,只瞧瞧她那个玩世不恭的哥哥现在的模样就可以知道,如果没有她,布朗宁在欧洲的祖业就会是一抔黄土。”

  珀西喜欢私底下称孟弗西斯做疯子,无论怎样他挺喜欢他,好过应付布朗宁兄妹时需要的谨慎风度,这一点上埃德加·修斯是个中老手,而且谁都能看得出詹姆斯·布朗宁,老实而谨慎的商人,对他抱有的异常热烈的好感——猜想这大多和他在东海岸上往来的贸易有关。

  艾什梅恩太太邀请所有人去日落村庄外的原野骑马——离舞会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珀西带上了他的速写本,上面只有最初用铅笔打下的寥寥轮廓,一个雏形,他还没决定自己最终要画什么。他不喜欢马术运动,更多时候只是跟在社交队伍的尾巴后面,他的表兄骑着一匹灰颜色的马,保持着挺直的骑姿踱步在前,即使是在马背上,他表现得也像是个在眺望远方灯塔的水手一样。

  他们在广阔的平原上纵马随行,金色的阳光束完整地铺陈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空气中满是香草的芳香,印度洋环绕在他们脚下的巨大岩石岛畔轻柔呢喃。珀西的马走得很缓,这年轻的小家伙总是对路边的野蘑菇和鼠尾草感兴趣,珀西每每要牵动缰绳将它引回正确的路线上,往来几次他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放手让马儿自由探索。

  远处埃德加和布朗宁兄妹已经走远,凯瑟琳今天穿了一套石青色的骑装,松绿石做成的纽扣,深色的发卷用带蕾丝的金饰束起,露出一截象牙般光洁的后颈。她的马和埃德加齐头并进,兄长与艾什梅恩太太跟随在后,他的水手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娇矜的千金小姐垂首含笑,丰满的颈肉挨挤出褶来。

  早有传闻,且由来已久,这位持有布朗宁产业大半股份的女商人面临着选择夫婿的困境,浪漫的女性思维不想让婚姻变成一桩交易,只是出于对自身财产的考虑,适当的权衡是必要的,而艾什梅恩太太则自愿成为了担保人。

  珀西放松身体,把太阳帽拉下来盖住眼,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笨拙的吆喝声,不用看,只需动动一侧的耳朵就知道那是孟弗西斯。从骑上马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陷入了危机,他和马之间总有一个想要教会另一个如何好好走路,显然孟弗西斯输了。

  最终他放弃了自己作为骑手的尊严,选择下马来牵行,他走到珀西身边,脱帽致礼。

  他们先是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天,从珀西一无所知的诗歌到孟弗西斯知之甚少的油画。对话不算愉快,但至少不无聊,他们终于聊到艾什梅恩太太和她的客人们,孟弗西斯十分自然地摘下一根醡浆草叼在嘴里。

  “你知道艾什梅恩太太想在派对上进行戏剧表演,她想找些不一样的乐子玩玩,我告诉她也许我可以为她创作一份剧本,并且帮助寻觅演员——凯瑟琳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他用了足足十分钟来形容凯瑟琳·布朗宁如何符合他以为的理想主义的美,从眉到眼,衣着至谈吐,肉欲至灵魂(这一点也许他还未有机会做更多了解)。

  珀西闭着眼睛听他讲完整个故事,远处的四人队伍快要消失在山际的边缘。

  “告诉我墨菲,是否人们的爱情只能如此?男与女,像星辰对月亮跳起求偶的舞蹈,虽然滑稽,但却是命中注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珀西,爱情是个美好的东西,且总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是?”

  “再想想看?这就是你要交到艾什梅恩太太手里的东西?当着这么多宾客演出,俗套又无聊,不如直接送进凯瑟琳的卧室,成为她睡前一乐的消遣。”

  孟弗西斯把嚼碎的草叶吐回地上。“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真正的爱情是疯狂,”珀西说,“至死的激情,毁灭的力量。它应该早夭,而不是获得祝福。”

  孟弗西斯咧出一个尚在思索的笑容,牙缝上沾着绿色的草汁。

  “可这是舞会不是?所有人都期待有一个花好月圆的故事,好教他们心满意足的回家。当然,过程中也许会有一些波折,但这是舞会,珀西,舞会就是生活。”

  一只灰色的雨燕从他们的头顶飞翔而过,玫瑰色的天空染满了金色的霞光。

  “墨菲,你是唯一一个成功向我说教的人。”

  珀西凝视着远处的埃德加与凯瑟琳,过远的物理距离让视线中的两个人成了不断接近的圆点,最后融为一体。

  “这是一种喜爱的赞扬,感谢你的恭维。”

  这是个环形岛,他们最终将抵达山脚下的酒馆,并在那里会合。

  下山时路上下了轻雨,他们在玫紫色的霞光掩映下来到山脚下的一家橡木屋酒馆,租赁商人早已站在门口等待马匹的归还。艾什梅恩太太行已经在屋里占了一张好桌子,敏锐的女人从很远的距离就注意到他们走散的伙伴。

  “嘿!别浪费了好酒我的先生们,步子可得快些。”

  等待他们的是几杯热好的浆果酒,用表面有凹陷痕迹的黄铜酒杯盛着,盘子里是玉米蛋糕和樱桃,埃德加坐在凯瑟琳身边,像是某种刻意的安排。他们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了,珀西坐下来时,迎接他的是自己表兄的视线:平静,没有多余感情,像是明亮纯粹的火。

  珀西一坐下来就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也许我可以在你们的沙龙剧里扮演一个角色。”

  “你该早点开口的,我亲爱的,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个梦幻仙子的角色,不太讨喜。”艾什梅恩太太发出夸张的哀叹。

  “梦幻仙子,我不记得孟弗西斯的故事里有这个人物?”

  “他们临时改了剧本,珀西。”埃德加提醒他。

  “事实上,是凯瑟琳的主意,我们每个人都将扮作其中一个角色,上演一个并不存在的神话故事。故事的一部分还是孟弗西斯的剧本。”

  詹姆斯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一切自作主张的篡改致以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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