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了夏宇的正装长裤,上半身正装衬衫,下半身牛仔裤,蹬着自行车就去了会场。
一年一度的洽谈会,是商务部、发改委和省市政府联合主办的国际贸易博览会,每年都有大量俄罗斯、日本和韩国等国家的商贸机构参展,已经举办十几届。
程真的老师大多在会议上做同声传译,高年级学长也能做商务活动和酒会陪同翻译,每场下来收入颇丰。程真没有翻译证,也没考下俄语专业四级,只能从无偿的志愿者做起。比起老师和学长,他的工作琐碎又辛苦,每天十几个小时,往返于机场和酒店之间,负责接待外宾。
和人交流曾是他最厌烦的事,为了给自己找机会锻炼,程真不得不豁出去,一路和外宾天南海北地聊,把脸皮越练越厚,反应也越来越快。
但他终究比不上那些有证的职业翻译,比起自己的学生腔,他们的言谈举止都那么得体、从容,有些人甚至能讲出不同口音的方言。直到此刻,程真才明白夏宇所说的“世界很大”是什么意思,优秀的人太多,也太耀眼。
他很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却不只为要强。
那套明亮的房子不时出现在程真的梦中,房子里有时是夏宇,有时是母亲。
他又想起多年前去父亲的新居,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或许才是家庭本来的样子。他想象着那样的环境里,母亲也会变得柔软,而他和阿廖沙,也可以放松享受不必掩人耳目的安然。
夏宇当年的问题,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不想去任何地方,也没有宏大的理想。
他只想有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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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成熟又天真
程真也没想到自己能考下三级口译和笔译证,直到把证件拿到手里,他才感到兴奋,一年多的抽象努力,终于变成了实实在在、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
虽然这只是最初级的职业资格证书,有人说它的含金量还不如专业四级,程真还是很高兴。他短暂的人生里参加过无数考试,无论成绩好坏,他都没放在心上,因为没有目标的努力,结果再好也没有成就感。
这次不一样。
他第一次在迷茫中看到希望,也给脚下的路奠下第一块基石。
他迫不及待地向夏宇分享,光天化日,后者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只是微笑着祝贺。
可一到晚上,他就格外热情,让程真几乎招架不住。
释放之后,他抱着程真的头,不断在他耳边低语:
“别出来,再深一点……”
于是,程真的手指从他们结合的地方一路往上,画到他心脏的位置,低头吻下去:
“我一直在这儿,我还能更深一点。”
像他曾填满自己一样,撑起他的生命。
那一刻,程真觉得他们不只是在做爱,身体摩擦只能缓解肉欲的焦渴,他还想要更多,除了阿廖沙,谁也给不了的东西。可他还说不出这是什么,只好拼命抱紧他,让自己埋得更深,更接近他想去的地方。
他们很久没有过这样精疲力竭的清晨,两双惺忪的睡眼都对不上焦,脑子里仍然旋转着昨夜的激荡。谁也想不明白,给程真庆祝,和这死一般的缠绵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没时间思考了。
程真突然跳下床:“我要迟到了!”
“不是没课吗?”
“忘了跟你说,”程真一边穿裤子,一边告诉他,“学姐给我介绍了一个活儿,好像是陪老外买东西,顺便当个导游。”
夏宇点点头,从床上爬起来,他也要去医院了。
出门之前,程真突然又转过来,捧着他的脸:“我要去赚钱养家了。”
夏宇笑着吻他,程真越是正经,就越有种孩子气,他被这种反差迷得无法自拔,想不顾一切,把他拉回床上,可话说出口,就又变成夏宇式的鼓励。
程真做出个咬牙切齿的表情,用额头磕了他一下,就把那些口不对心的话打断。
程真的客户来自海参崴,经常往返于中俄之间,做纺织品生意。
俄国人来华贸易,还要从冷战说起。二战后,美国为了和苏联争夺欧洲市场,发动马歇尔计划,用大量资金重建满目疮痍的欧洲,同时渗透他们的意识型态,使自己免于被孤立到地球背面的命运。片面重视重工业的苏联,荒废了轻工业的发展,再加上与欧洲的连结日渐断裂,最终导致整个国家经济崩溃,走向解体。
上个世纪90年代,许多中国人发现了商机,纷纷坐着3国际列车去俄罗斯倒卖轻工产品,赚取了巨额财富,也许是得名于那个过时的“投机倒把罪”,这些人在当时被又称为“倒爷”。
近年来,中国的“倒爷”越来越少,不少俄罗斯“倒爷”也发现商机,亲自来中国采购,只是他们做的生意,要大上许多。
虽然时代已进入21世纪,仍有不少人对俄罗斯人抱有一种“人傻钱多”的印象,以为他们依旧像八九十年代那样,愿意用军用望远镜换一小瓶风油精。
所以当程真把那个叫瓦西里的俄国人领到一家茶叶店时,店主悄悄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告诉那毛子,五百一斤。”
程真眼看着他把价格签藏起来:“不是二百吗?”
“他买一斤,我就给你一百块钱回扣。”
程真拉起瓦西里就走,身后传来店主愤愤的骂声。
瓦西里看上去很不解,一个劲问他“怎么了”,程真没有解释,虽然很愤怒,却也不想在外国人面前揭同胞的短。
他一直把瓦西里带到茶叶批发市场大门口,仔细询问了他的口味和数量,让他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程真提着几包茶叶回来,还带来一张正式发票。
“多少钱?”
程真指了指发票上的金额,每种茶叶的价格都只有那家店的几分之一。
瓦西里打开一包闻了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买的茶叶这么便宜?我每次买一样的茶,都要花几千块钱。”
程真只是伸出手:“报销。”
瓦西里掏出钱包,砖头一样厚的人民币晃得人眼花,程真接过钱,忙把他的钱包合上。
还真是人傻钱多。他想。
程真又想到那个奸商,心里愤愤不平,一心想把中国人的形象找补回来,咬牙道:“我请你吃饭去。”
瓦西里也没推辞,跟着他就去了一家西餐厅——程真想当然地以为他更习惯西餐,便带他去了一家自己听说过的店。但他没想到,这里一顿最简单的饭,就要吃掉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程真捏着菜单,冒出一后背冷汗。
瓦西里也不看菜单,拉着服务员,牛排鲑鱼籽点了一桌,程真翻译完,几乎要晕倒在椅子上。
那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奢侈的一顿饭,却没记住一道菜的味道,勉强填饱肚子,双腿打颤地结账,账单上的数字果然让他两眼一黑。
他憋红了脸:“我能不能……先把身份证押这儿,明天再来结……”
穿布拉吉的女服务员顿时瞪起眼睛,准备叫经理。
瓦西里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手下一沓粉红色的人民币:“不用找。”
程真如蒙大赦,连忙翻译,但他没按他的意思转达,而是告诉服务员“该收多少收多少”,把找回的零钱塞给瓦西里,还把手写的账单拿给他看。
下午,程真又和他去买其他纪念品,同样是让他先去挑选,自己再去另一家店买回来。
瓦西里对这种买法很新鲜,顺从地站在门口,他毫不怀疑程真,每次都如数付款,一直逛到天色擦黑,又要请程真吃晚饭。
程真对吃饭有了阴影,连连拒绝:“没什么事我就要下班了。”
“好吧,今天谢谢你。”瓦西里又掏出了他那个硕大的钱包。
程真想了想,叫了辆出租车,把他送回宾馆才放心,开始结翻译费。
瓦西里的表情却不再像白天那样傻气,他伸出手,握住程真的:
“我每次来中国,翻译都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都一样,觉得我有很多钱可以浪费。我是个生意人,当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没有办法,程真,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程真没想到他在这儿等着自己,脸皮一红,说了几句客套话。
瓦西里又掏出一沓钱给他,比谈好的费用多出一倍都不止:“我本想要你陪我去谈生意,但你的俄语太差,还不能胜任。这些钱给你去买教材,学得更好一点,我再来找你做翻译。”
程真的脸彻底红透了,臊出一身热汗,道了声谢就逃出宾馆。
直到见到夏宇,他的脸还没退烧。
夏宇正准备离开医院,把他领到没人的值班室里,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了?发烧?”
“别提了,丢人了。”
程真把一整天的经历讲给他听,夏宇难得笑出了声。
“对了,给你。”程真摘下背包,从内袋夹层里掏出那些钱,揣进夏宇的白大褂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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