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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尘这样深,相思那么苦,十数载流光落墨如痕,年年皆要刻骨烧心,笔笔尽是绵绵长恨。谁能准许,单只你润玉独善其身?

  我已沉沦,唯望你相殉。

  他坐下来,自食盒里取出两个酒杯,为润玉满上,又自斟自酌。

  潼酪有六蒸六酿之说,一蒸最甘,渐次则愈发酸醇辛辣,存之愈久则口感愈发纯正。

  算来,已是十年陈酿,便纵潼酪酒性不烈,一杯入了腹,竟也生出些许醉将滋味来。

  润玉低声道:“我不善饮,这些年已戒了酒,只能用些茶。”

  旭凤把玩着酒杯的动作便是一顿。他从前便闻知,帝君多年来身子不好,渐至于难以为继,早已断绝了酒水。

  他是真的时日无多了。旭凤想着,自己早就知晓了这个事实,可为什么还会觉得心悸呢?

  心里空空的,仿佛破了一个洞,四面漏着风,唯有眼前人能填补些许,偏又直如饮鸩止渴。

  停了片刻,旭凤方道:“这些年边境茶马互市,只得以物换物,不准使用钱币,陛下真是好算计。”

  北疆产马,马酪腥膻,需得茶叶冲调。可是大漠难以种茶,北疆同样缺少铜铁,工艺极其落后。他那时初入漠北,舍家离国,心中满是仇恨愤懑,便打过主意,以马市交易得来的铜钱铸造武器。

  可润玉心思深沉,也早在防着他,一道严旨,只准以茶易马,禁绝使用铜钱,违者连坐,一令出便如釜底抽薪,毁去他惨淡经营。

  凭君劝语,轻易莫话当初。

  当年事,旧时光,少年心,一去不复,无非胸中坠千斤,血泪就光阴。

  只旭凤偏要提起。

  旭凤说,他那时候极度不甘心,于是找了几个边民,诱以五倍十倍重利,试图引出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然而那些边民个个皆回道,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这些年虽无大富大贵,维持康饱却绰绰有余,全是仰赖天恩庇护,心已知足,犯不上担着全村性命去险中求财。

  他如今谈起这些筹谋故计,也毫不忌讳暴露自己当初用心,宛若尚有不甘,乜斜凤目看过来,似笑非笑:“这些子民,当真是不负陛下。”

  润玉却淡淡道:“那也将是你的子民。”

  若见天地,便知苍生。无数年来,个人的命运何其渺小,命数又何其短暂。世事苍茫,千载成灰,难怪要将丹心照汗青。

  “你若用心教化,民意自然归心。”

  他蓦地振衣而起,只那么一立,身形巍然如山,冠带落地成河,山河遗世,满目孤寒亦不掩峥嵘:“这世间,唯有江山不曾负我,我亦不负天下。”

  他微俯下身,眸光落下来,几乎是睥睨地,深深凝视着旭凤:“再过几日,这副冠冕,便要交给你了。”

  当啷一声,旭凤手中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一地狼藉,一如他此刻狼狈心境,却也顾不得了。

  旭凤几乎是仓皇地蹬起身来,一把揪住润玉衣襟:“你!你、你竟敢说,唯有江山不曾负你?”

  “——那我呢?我呢?我可曾有何处负你?!”

  自他回国以来,这是第一次在润玉面前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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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年岁月滚滚而去,流光不为韶华留,那些年少不知愁的日子,就似隔世一般远。

  到这一刻,旭凤方才觉出人力的渺小来。

  十几年前的灼心之感再度翻涌于胸臆间。他那时原本领职在外,只因听闻太傅有意将锦觅再度托付给润玉,实在放心不下,擅自离开驻地溜回京城,却被御史弹劾个正着。

  那年,他于璇玑宫外,看到人影成双,又听得润玉对锦觅说解,那昙花仙子爱慕韦天上神,上神却已得证大道,太上忘情,故而无法回应这一片深情错爱了。

  润玉,从来都是你狠。

  情天恨海,往事堪哀,为什么独你可以抽身,却留我辗转反侧,对景难排?

  第7章

  润玉没想过旭凤会突然发难。

  在他看来,十六年过去,如今木已成舟,他自己也快要活不成了,旭凤便是再怎样气不过,也无非揍他一顿出气,故而并不曾防着。

  旭凤的眼睛很红,分不清是泛起泪意还是被怒气烧的。他瞪着润玉,那眼神便如受了伤的野兽,蓄势待发伏击着猎物,十分危险。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即便是润玉,给他这样的眼神戳戮着,心中竟然也要一抖,一个失神,便被他捏着双肩惯到了床上。

  腰背磕得生疼,不待润玉缓过神,旭凤的身体便覆上来,持续将他往榻上摁。他下意识举臂去抵挡,却被旭凤拿住手腕,按在头顶上方。

  这姿势很遭掣肘,他十分难受,又抬腿去踹,气怒间不觉也用上十分力。

  也不知踢到了哪里,旭凤痛得倒抽一口气,嘶的吐出一道汽声,再看他时神情便越发凶狠。

  润玉在喊:“你发的什么疯?”

  听他这样问,旭凤便几乎要狂笑了。旭凤在想,我可不就是疯了?这么多年,你对我不管不顾,到现在才来问我?

  厮打间全没了章法,当年习武的把式都顾不上了,绫帐被褥尽数揉成一团,又皱皱巴巴被推到一边堆着。

  也不知道是被谁的手一带,掀翻了枕席,随之翻掉出一个红色锦囊。

  旭凤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那个锦囊捞在掌中。

  见他拿走锦囊,润玉一惊,下意识就要抢回来,却被旭凤拿膝盖顶住了腰腹,还恶意研磨几下当中那处,生生将他逼出一个激灵。

  多年清心寡欲,润玉对于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充分认识,怎么也料不到还有这等下三路招式,被摩挲两下就只觉身体酥麻脱力,腰都直不起来。

  见润玉被卸了力道软在身下,旭凤这才打开锦囊,只见锦囊里收着一根红绳、一小瓶伤药,一段葡萄藤。

  红绳只是最常见的那种丝线,一般用来结成络子,以供男女定情结同心;葡萄藤则是抛光了粗粝表面,打造成发簪的样式,握在手里倒也顺滑。

  旭凤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样皆是当初锦觅送给润玉的。

  那瓶伤药却是多年前旭凤自己送的。

  那时润玉还在终南山修道,每半年回宫一次,身上总难免出现一些伤处。旭凤问他伤从何处来的,他也并不答言。彼时他不肯说,旭凤也不能逼迫他,便只是挖空心思从各处找来上等伤药,逮着机会便往璇玑宫里塞。

  旭凤原本不舍得勉强他,如今却生出妄念,眼眸幽深,面色冰冷,心中想着,我偏要勉强,我早该勉强他。

  他捻起那段葡萄藤发簪,捏在手中端详片刻,蓦地笑起来。

  他俯下身,将嘴唇附在润玉脸颊边沿,缓缓蹭碰,似落下一个温柔啄吻,又似轻怜密爱耳鬓厮磨。

  他沉声道:“大殿昨日还追问我,当年在璇玑宫看到了什么?我怕,光用嘴说,大殿听不懂,不如亲身为大殿重现一回当时情形?”

  旭凤这般进犯,润玉早被他激出一身寒栗,控制不住地抖颤,当下便咬牙从唇缝里迸出两个字:“你敢……”

  如此情势,他还要嘴硬强项,却是犯了个大错。旭凤眸色愈深,心中幽火起,狂躁难耐,一至于暴戾了,却举着那截葡萄藤,笑道:“大殿要不要试试,哪个更能让你舒服?”

  旭凤笑得大有深意,又口口声声唤他“大殿”,显然是不准备跟他讲君臣之礼了。

  润玉心知不妙,却也说不出话来,眼瞳深处终于流露出惊惧犹疑。

  润玉原就生得肤白,如今病着,那些恐畏惊疑瑟缩在眼底,更显得他苍白荏弱。

  他的发早在撕扯间乱了,发尾微微翘起,凌乱着跌落在鬓边,叫人想到被妒风嫉雨摧折过的花枝。

  润玉生了一双桃花眼,任是冷情冷心,也依然潋滟生光。此刻他眸光点水,揉着凄迷,夹缠无助,那点点惊色,又晕开乱红落英无数,直从他眼尾烧到人心尖尖里。

  被他这样望着,倒像自己成了十恶不赦之徒。旭凤索性扯下他的发带,覆住那汪惑人而不自知的秋水。

  旭凤轻轻道:“大殿不是好奇自己十八岁那年走火入魔后发生了什么吗?其实那时我便是这样做的……”

  他想起他那时在璇玑宫,怀中抱着润玉,身如火焚,胸中擂鼓,呼吸间吸入的恍若都是火星,但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还是润玉如果在此刻突然惊醒,他该怎样解释?

  要怎样解释,也不知何时开始,他对自己的兄长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如煨火,如枕匕,终日眈眈,不敢深思,不能或忘,却又珍之怀之,念之悦之。浮生便只偷得片刻,取出往事来咀嚼回味,也自觉甘甜快美,可沉沦无悔。

  发带落下,黑暗裹挟上来,蒙蔽感官。润玉下意识再度挣扎起来,却被一只手恶意握住某处,手劲又没轻没重,硬是逼出他一声变了调的轻吟。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发出那样甜腻的声音,仿佛极其痛楚,却又仿佛极度欢愉,只短促一声,竟能叫人瞬间耳热腮烧,好似从足趾到发梢都一下火燎般烫起来。

  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发烫。

  那一瞬间,旭凤突然忆起年少弹习箜篌的往事。

  少年时他学那凤首箜篌,无论他弹奏水准究竟如何,只要占着天家之子这个名分,都会有人专门引据那些诗词来赞他。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旭凤那时不曾解得风情,却总在琢磨,“昆山玉碎”之句,言音律之美,尚能理解;下一句“芙蓉泣露香兰笑”,可也差得太远,无论如何联系不到丝竹之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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