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2

+A -A

  孔雀公主犹豫半晌,一咬牙下了决心,主动提出,往日也曾随军作战,对于军中事务略知一二,由她来假扮旭凤坐镇军中,蒙混数日,想来可行。今时事出突然,后宫震动,必须即时镇压,旭凤可抽调一支部队悄然回防。

  旭凤确实心急如焚,只是分身乏术,听了此言,立马准奏,一时倒也无暇多虑。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有人来报,隐雀率军增援。

  鸟族分裂已久,此前虽也编师入伍,然人心不齐,颇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味。倒是苦了穗禾一人,劳心尽力,简直死而后已。如今隐雀突然率部前来,正好解燃眉之急,这个人情倒是卖大发了,可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旭凤当下决定,隐雀为掾将,协同穗禾分领两军,镇抚人心。穗禾虽心有不甘,然事关大局,也不得不点头应了。

  天帝正遣调部署,帐外突然一声锐响,劲风声中夹金石之音。

  天帝掀帘出帐,发现一支响箭,钉在辕上,箭身还兀自在空中轻振。他正待细查,眼角忽然瞥得黑衣一掠,天帝自负勇武,向来身先士卒,当下便纵身而起,将自己化作一道惊影,对着那袭衣角一抓而下——

  那人正正回过头来,露着一双熟悉的眼睛。两人打个照面,旭凤一愕——

  眼前人,虽穿着夜行衣,也蒙了面目,但一见之下,极易认出,他就是暮辞。

  第22章

  如今天界情势固然是暗潮涌动,魔界内部却也不是铁板一块。

  原为白昼朗朗,雾霭却迷离不散,天际半是灰半是霾。天帝同暮辞立在大帐边上,两个人齐齐望着忘川。

  着夜行衣,行夜行事,偏在白日阳光下出没,且从前听令于母神,如今受命于魔尊。旭凤也忍不住要想,暮辞这人,当真有点意思。

  日色下的忘川惨淡依旧,暗光粼粼,阴气丛生,只在忘川河畔待上这么片刻,已然觉得晦郁涩寒。

  陛下可知,忘川水有何殊异之处?

  旭凤看得出来,暮辞满面的欲言又止,显然是知晓了什么,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但他踟蹰许久,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话,还是显得突兀。

  不待天帝开口,暮辞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忘川茫茫如海,飞鸟不渡,鹅毛不浮。

  他偏过头来,手指奔流:如今一衣带水,三军驻扎,假使此刻忘川涨溢,奔涌而出,陛下可能想象,将会是什么后果?

  自是巨浪连天,一片汪洋,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旭凤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暗示,固城王欲要雍川自利,有意引忘川水而淹天界军。

  天帝自幼熟读兵书,水攻之法了然于心。兵法有云,“水之行,避高而趋下”,故而历来以水攻之,必取上游高处地利。

  如今两军对垒,隔川相望,天魔俱驻防于平地,并无人占得地形优势,倘使忘川决堤,一溃千里,纵冲垮天界大军,魔军亦然不得幸免。且水往低处流,一旦忘川泛滥,渗入地底,九重天高在云端不受影响,魔界生民却根本无处可逃。

  对于天帝的疑问,暮辞只能苦笑。他道,陛下走路时,又岂会在意将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也一并践踏了呢?

  言下之意就是,假使能够一举歼灭天界,克竟功业,那么之于魔尊,魔界千万万兵卒小民的性命安危,也只配同蜉蝣并论。

  旭凤从来爱惜袍泽,闻听此言,不由怒从心起:那可是四十万大军,是魔界主力,是精锐王师!

  忘川水流滔滔,千里苍茫,音响激荡,似也在应和他的话。

  暮辞望着他,片刻之后静静道,四十万大军只是惑敌之言,实则而今营中兵将总数不过廿万余人。

  二十万之数,也是个不可小觑的数目,更是无数条鲜活性命。旭凤愤而反问:一旦忘川漫延,二十万大军就此不明不白地葬送水底,魔尊竟也毫不顾惜?

  他气愤已极,暮辞的声色却依旧镇静:以廿万之数,换天界覆灭。在固城王眼中,这必然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从来天意高难问,但看黎庶哭新坟。暮辞作此一言,理不直犹然气壮,天帝也只能哑了声,缄默不语。

  沉寂俄顷,天帝扭过脸来,目若冰光,望定了暮辞,沉声问道:水火无情,固城王如何就有把握,忘川能为他所用?

  暮辞迎着他的视线,唇角微撇,牙关磕得死紧,倒也面不改色。深吸一口气,他轻声道,因为有我在。

  旭凤所料不错,暮辞如今确实受制于固城王,鎏英为全心上人性命,也不得不违心为固城王充当前锋出征天界。

  魔界有灭灵族,其族人能以自身血肉造灭灵箭,而中箭者魂飞魄散,神仙亦无救。灭灵箭威力如此可怖,使得天魔两界忌惮,已然于百年前举族覆灭。

  黑衣裹身,黑纱覆面,这些年来他已活成了一个幽灵。暮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青筋暴起,掌心苍白失血,十指干枯如柴,这是一双断绝了生机的手。

  他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却一次次为虎作伥,到头来也还是弄不清自己生存的意义。他疲惫地向旭凤解释,灭灵族人造灭灵箭时,将引发幽冥之怒。

  潮汐奋,幽冥怒,撼忘川,浪滔天,别人寰。

  他这一生造业无数,自知死不足惜。只是即使是他这般的人,也有一定要守护到底的人。

  这些天,固城王一直逼我为他造箭,我拖延至今没有动手。迟疑再三,暮辞试探着开口道,鎏英……因为我,她才会甘愿为魔尊充当前锋……

  天帝十分干脆地打断了他:我知道,她未尽全力。如果不是鎏英有意周旋,单凭太巳仙人之能,阻不了她这样久。

  暮辞感激地看他一眼:……她的营帐,也在忘川边上。

  旭凤点一点头,应道,我不会让固城王得逞。

  阳光晃眼,晃得眼前一片惨色。昏天暗地,幽火冥河,铅水一般垂将下来,压的人心头抑抑。

  暮辞身为灭灵族遗孤,身负血海深仇,旭凤当初为助卞城王父女身入魔界调查焱城王死因时,也曾了解过一点情况。只是事关魔界内务,天界不便插手,也就作罢。

  但暮辞此行,还有一件事,必须提醒这位年轻的天帝。

  暮辞告诉旭凤,当年灭灵族惨案,原来另有内情。

  ——灭灵族的惨案本是先天帝一手操作。

  时任天帝太微,竟然同魔界固城王勾结,甘做刀刃为之屠灭灵族。若无利可图,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以想见,其所谋者必然不小。

  那是天圆地方大,也装载不下的野心。

  旭凤瞳孔微微收缩,抿唇许久,方道,如此秘辛,凭据何在?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暮辞揭破此事,事关父帝声誉,旭凤身为人子,不敢轻信,也是人之常情。

  旭凤有此反应,并不在暮辞意料之外。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声长叹:为招揽我,也为显示诚意,固城王将他和先天帝结盟的合约拿给我看了,印信花押俱全。盟书如今为魔尊所收掌,我无凭证在手,陛下如不肯信我,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这里,暮辞抬起头来,只是从来暗箭难防,望陛下班师回朝之后,还请谨而慎之,保重自身。

  ===

  母神以为,何为权谋至高境界?

  问出这话时,润玉是带了点笑容的。他的眉眼轮廓生得柔和,平素微微笑起,眉宇温润,卧蚕弯凝,笑靥横生,涤落一地清和。如今他扬眉一笑,那笑容和往日全然不同,眼里没有笑意,面目棱角分明,一身清冽气迫人而来。

  气流在他身后呼啸盘旋,将他的衣发扬起,又似乎要将他融入一片风起云涌当中。

  时如洪流,人在其中,不论顺逆,皆无法摆脱。智者顺势而为,庸者逆势而行。

  润玉双手负在身后,语调平缓:如今大势所趋,天命所归,在于何处,想来这些时日,母神也不是看不清楚。

  他侃侃而述,荼姚默然以对。

  旭凤登基以后,种种举措,虽然都是在公开践踏太微颜面,然也皆是造福一方的善政。

  当初太微弑兄夺位,倚仗着阴私算计,凭借的拉拢分化,诸多手段上不得台面,众多仙家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如今旭凤虽有得位不正之嫌,却能因势利导,光明正大,以雷霆之势荡平这一切。

  遣散后宫,平准粮草,广开言路,宽赋刑罚。这桩桩件件的落实,皆无可非议。人有命,时有势,国有运。时势命运,同来著力,便纵有人欲逆行倒施,又当可奈其何?

  故润玉总结道,这世上,权谋策算的至高境界,当为阳谋。阳谋者,釜底抽薪,造势为己所用,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他微笑看向荼姚,旭凤秉性正直,襟怀坦荡,军中素有威望,为政根基稳固。如今天界之乱,不在于外,而发于内。母神可知,这是为何?

  想到梦珠中所见情形,荼姚面色绷紧,显然又在咬牙。她哼地一声,嗤道,这会你又来做什么好人?你上书建议旭儿这样做,何尝安过好心?你要旭儿向花界低头,挑拨我们母子情谊;你让旭儿纵容他人妄议朝纲,又离间了他们父子关系;你劝他将我接回,也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来牵制陛下……旭儿以诚待你,宁可疏远我这个亲娘,你却精于算计,步步为营,利用他对你的真心!

  她情绪激动,说着说着,胸口起伏,几乎又要上前来动手。然润玉也眉目转凉,寒了眼眸,冷声喝断了她:说得好!母神不妨再仔细想想,鸟族眼线遍布天界,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母神法眼,如今魔界来犯的时机如此精准,却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荼姚一呆。

  她不傻,当然意会得出这其中门道。太微早年同魔界固城王立有盟约,如今旭凤御极,魔界前脚举兵突袭,太微后脚夺门宫变,时机如此微妙,要说这其中没有联系,任谁都不会信。自退位后,太微迁居紫方云宫,整日闭门不出,是谁为他联络魔界、通达消息?而今日一早,鸟族向她汇报情况,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激得她一气冲到临渊阁来了……

  鸟族内部四分五裂,翼渺洲早已沦为天帝一家一姓之私产,孔雀公主也被鸟族除名了首领席位。事到如今,母神莫不还在做梦,以为鸟族是一心一意向着你们母子的?

  事实被毫不留情地扒开,又狠狠掷到她面前,荼姚下意识一个哆嗦。

  润玉冷眼看她,好整以暇,却又实在胸中郁郁,五味俱全。

  凭栏一片风云气,来作神州袖手人。子养亲不待,半生知交衰,几千年来他这种种遗恨,今日便要一举清算了。

  偏偏须臾间,他脑中纷纭,想起的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想起旭凤那次来看他,待他温柔和善一如既往。润玉记得,天帝临走时,瞥了“锦觅”一眼:你走不走?旭凤问出这话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

  即使自知很可笑,润玉也不禁要反复猜度,旭凤和锦觅,他们如今见面,私底下,也还是这样亲昵无拘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推荐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