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我犯了一个错误。”疯王咳嗽着,痛苦地蜷缩在铁王座上,剑刃割伤了他的手,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缘一记得铁王座的传说,一旦铁王座划伤了主人,那王很快就要死了。
“一开始……我就该选择你。”疯王说,“让严胜做你的妻子。”
“不,我认为兄长才是更合适的国王,他会像预言里一样伟大。”缘一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然而疯王毫不意外,也没有生气:“……如果是严胜,此时一定只会低着头,说我选择的对。他很像他的母亲。”
“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疯王头一次让他感到惊讶,缘一迟疑着发出疑问,“可兄长在处理政务上比我更加熟练,他记得每个重要地区的状况,甚至背得下七国所有大封臣近三代的族谱。”
“这些事,作为王后,作为封臣也一样可以完成。”疯王只是说,“然而预言中选择的真龙……能让龙蛋回应,足以震慑七国,绝不向任何人顺从的王者……独一无二。”
“我顺从于我的兄长。”他回答道。
“那不是顺从。你以后会明白的。”疯王摆摆手,“如果我早能预料到今天……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缘一问,今天的疯王让他感到很不同,像是预料到自己即将死亡般,倾吐着平日根本不会说的话语。
“倘若一开始他是你的妻子,想必能够认同你的强大,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帮助你统治七国吧。”疯王说。“可惜……”
“原本,你们可以像征服者和他的姐姐一样,一同骑在龙背上,征服所有的土地,你们会成为传说,被天下人称羡的爱侣与统治者……”
父亲喃喃自语,浑浊的红眼睛里星星点点的火光,一时让他想起兄长背诵预言的模样。
“……我所梦想的传说。”
“不,您最初的选择并没有错。”他摇摇头,正准备告诉父亲他选择了一个怪物登上铁王座,却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父亲,现在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兄长真的只能一天天衰弱下去,一天天任凭力量流逝……变得像母亲一样吗?”
疯王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力量的衰弱……不过是魔法的副产品,为承受仪式一方附加的枷锁,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它防止被变为两种性别的王子心生恶意,伤害自己的丈夫。毕竟男人在床上总是特别没有防备。”
“但我在开始选择了他。严胜永远只会认为……自己的一切被你夺走。他需要这个枷锁。”
“枷锁能够被打开吗?”
“你不能打开它。”
“……我只想从您这里知道方法。能不能控制打开的后果,是我自己的事情。”
疯王眯着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那就走着瞧吧……”
缘一将兄长搂得更紧了一些,下巴在兄长颈窝蹭着。
“等生下孩子,您恢复一些,我们再一起去训练场练剑吧。”他说。
严胜嫌恶地看着他。你在讽刺我吗?兄长的眼神似乎这样说。
然而并非讽刺,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原本可以正常感受到痛苦,却因为争权夺利而败坏的人。这一天原本可以来得更早些。
血液换取血液,生命换取生命。瓦雷利亚的巫术仪式让他们彼此相连,让他们融为一体,共享喜乐悲欢。他们是双生兄弟,理应如此。
他微笑着,轻轻在心里念诵。那是独属于他们的祝祷词。空洞的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我们在同一天出生,也该在同一天死去。兄长大人。”
第十三章13严胜
“您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兄长?”
缘一平静地跪坐在龙背上,而白龙在空中平稳飞行,掠过铁群岛洒满月光的海面,被野火灼烧的舰船正在那里缓缓沉没。
“我想做什么,你应该都明白了。”严胜答道,“我没什么可说。”
“兄长不向我道歉吗?”缘一说。
他没有回答,缘一望了他片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是,从出生开始,您就从不会对我道歉。我是您弟弟,上位者无需道歉。”
“即使是现在,您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你的问题毫无意义。”他凝视着河口处沉没的军舰,野火仍在燃烧,它们并不畏水,更何况水面上还有他精心命人准备的火油。
“缘一,我不会在任何没有意义的事物上过于纠结。”他强迫自己冷酷下来,回答胞弟的问题。
这情景多么像是幼时他训斥刚刚走出塔,懵懂无知胞弟的样子。缘一却不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稚子。
“您能向疯王那样的人低下头颅……却不肯向我道歉。”缘一半垂着头,语气也十分温和,像是劝导,但出口的话语却尖锐异常。
“他终归是王,也是父亲。”
“我现在是您丈夫了。”
缘一成功踩住痛脚,严胜气得立刻就要起身,然而这龙背上无处可去,更何况下腹处忽然传来的绞痛让他瞬间动弹不得,弯起后背。
他感到胞弟缓缓移动,凑上前来,温热的手探过垂落的长发,轻轻盖在他小腹上。
“就算您不肯考虑孩子的安危。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适不适合上战场吧。”缘一叹息道。
童磨被缘一半是驱逐地赶出宫廷后,计划仍未停滞。
他从小被当做铁王座继承人培养,尽管处处不如后期直追的缘一,总归靠着多出胞弟的几年先机,培养了些东西。新王后的生活显得规律,平静而充实。每周一次的祷告,隔天与御林铁卫的剑术训练,与更长时间在图书馆内的浸泡。侍从和大臣们一度以为严胜失去铁王座后的新目标是要去旧镇学城弄几串念珠回来。
“我知道兄长一向非常努力。”缘一曾担忧地表示,“但学士们读书也没有像您这样拼命。如果累坏了……”
兔死狐悲。严胜想,能让他疲惫不堪的凶手只有眼前这个在夜晚不知疲倦,却摆着一副温柔神色的胞弟而已。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晚上就不要凑过来。”
“这个不行,兄长大人。”
缘一的答案毫不令他意外。胞弟像个新年要糖果的孩子般,用渴盼的眼神望向他,“已经三个月了,所有人都在期盼我们孩子的消息。”
七国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婚礼过后第二天就怀上孩子,严胜在心中嘲笑那些人的急躁和愚蠢,然而立刻想起,这些蠢材里还包括最为聪慧而通透的胞弟。疯王曾告诫他不要被婚姻和妻子冲昏头脑,看来父亲还没来得及和缘一说过。
“我们还得更加努力才行。”
新王毫无仪态地凑到书桌前,光明正大地翻着他收集那些与龙有关的案卷,其间还夹着些教会送来的文书。
“童磨说将一批新制成的野火,连夜送到黑水河码头附近的仓库。监狱附近也有一部分。”缘一看着公文,神情却十足乏味。
他头也没抬,“野火过于易燃,也不能在白天运送,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大了解这种歪门邪道。”缘一说。
你歪门邪道的兄长也只能在这种地方才能获胜,他讽刺地想。
缘一盯了他一会儿,像是看出他的不悦,将童磨的文书塞回原处,眼巴巴地看着他,“您知道的总是很多。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都要拜托您。”
“但童磨最近的动作很不对劲。”新王露出了爪牙,“野火本来就不该由教士负责管理,他却和火术士联系得过于频繁。”
“童磨的野火技艺来自鬼舞辻无惨。”他说。
缘一有些惊讶,“我以为您永远不会告诉我。”
“……童磨现在有教团武装的保护,你知道也不能把他怎样。”
提到教会,新王的神色稍微有些气馁。严胜感到一丝报复成功的愉悦,但随即意识到计划成功前,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火。
“我与童磨的合作仅限于孵化龙蛋。如果有一天你能拔下教团的利剑,把他的头挂在城墙上……我也乐见其成。”
缘一露出一个笑容,“兄长也这么想,我很高兴。”
“这一天不会很远的。”胞弟从背后环抱着他,似乎很喜欢这个能把头枕在他肩上的姿势,手在他下腹摸索着。
“……别碰那里。”他轻松的神情消失了。
“请让我想象一下。”缘一说道,“只要一想到这里面有着属于我和兄长的血脉,就让我感到非常温暖。”
“……也让我感到恶寒。”他打断了缘一,“松开你的手,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兄长何时才能接受现实呢。”胞弟轻轻地说。
他躲开身后那个黏糊糊的,滚烫的怀抱,用书挡住缘一的脸,“……我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
他看不到书后缘一的表情,却能听出弟弟的语气变了,“兄长,孩子是没有过错的。即便是父亲那样的人,也真心祈求过我们的诞生。”
“当然,他没有过错。你也没有。”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全都是我的错。一个铁石心肠,对未出世的孩子都能憎恨的父亲,毁掉了王和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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