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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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慢,傅某也有话要问阁主。”傅剑寒忽道,“这位故去的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阁主见了他,便要叫喊大事不成?难道阁主指望这一位——”他说着指向被钉在匾上的尸身,“去魔教总坛施展美人计么?”

  万俟询眼球暴突,恶狠狠地瞪着他,口中却答不上话来。

  “……还是小弟来说吧。”宾客之中,江瑜忽然排众而出,冲着阁主和颜悦色地笑了。“这几日在下在阁中闲逛,无意之间发现这座庄子里有一间密室,布置成药庐模样;这位过世的老丈,生前正是住在那间药庐中的。小弟命属下监视这间屋子,听到了一些秘密:此人名叫阿桧,是南疆一带有名的巫医,据传能解许多偏门的蛊毒。万俟阁主不知从何处结识了这位能人,许以金银财帛,命他制出唯我独命丸的解药。但这位老人却需要一些唯我独命丸现有的解药,方能推测毒物的成分,想出新的药方。然而解药每年只有一颗,万俟阁主总不能拿自己的药冒险。因此才需要开这虚有其表的品剑大会——连带那什么美人计,都不过是障眼法。”

  “难道说——”任剑南突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的万俟阁主,仿佛初次认识此人。

  “阁主心里很清楚,唯我独命丸的解药是各位门主帮主救命的东西,无论去了何处,都必定会贴身收藏的。”江瑜接着道,忽而手掌一翻,掌心托着一张油纸,上面堆着一小撮黑幽幽的粉末,“在阁主眼中,我等皆不过是会走路的解药而已。我搜过前几日那五位过世前辈的尸身,所有人身上都没有解药。而方才在下去了一趟药庐,却在上锁的药柜中寻到了这些磨碎的药粉——”

  被请来岛上的宾客这才了悟,惊怒交加,许多兵刃皆已出鞘。

  “——是他!人原来都是他杀的!!他为了解药,恨不得将我等都杀光!!”

  “——奶奶的,原来是格老子的算计咱们!!!”

  “……哼。”万俟询见密谋被拆穿,也就不再遮掩,“无知蠢货。你们早些将解药交出来,若是能制出彻底解毒的药方,人人都有好日子过。如今药师死了,什么解药都完了。那就大家一起死罢!”说着他右臂抬起,就要喊出放箭的讯号;却在一瞬间半身一麻,动弹不得。只见那位第一日在酒席上见过的红发女子不知何时闯到了庭院里,正贴在他身后,手中长刀的刀柄抵着此人的尺泽和曲泽,令他手臂不能挥下。

  江瑜笑了。“万俟阁主,你在自家庄上杀人夺药,便以为可以做得神鬼不知?何况你这些年来底下的小动作,当真以为能够瞒过教主法眼?”说着抬眼望向主屋上方,朗声道:“东方教主,您说是吗?”

  庭中众人身躯巨震,纷纷抬头,只见一袭蓝影不知何时踩着翘起的飞檐立在屋顶,银灰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唉?你便是教主?”只有傅剑寒的表情与左右不同,惊喜之余又带了三分嗔怪。

  屋顶上的人却压根不理他,飞身落地,轻启双唇道:“戏瞧得够了。动手罢。”

  只听四面八方陆续传来层次不一的惨叫——不知是何人快速掠过箭阵,留下一地热血四溅的尸体;仍有些弓箭仓皇之间被射出,只是大多失了准头。箭雨之中,那红发女子猛然拔刀一斩,只一刀,竟将万俟阁主从腰部正中断为两截!!阁主的上半身猝然落地,腹中的内脏肠子都流了出来,瞧得令人作呕。那女子立即收刀回鞘,跃至教主身侧,恭恭敬敬地侍立。

  任剑南面色惨白,望向教主,“你,你从一开始便知晓……”

  蓝衣人瞧了他一眼,视线又从江瑜面上擦过,“若非天意,我又如何知道各位自称效忠于本教的帮主、门主、庄主,特地聚在这座孤岛上算计本座呢。”

  此时唐门、八卦刀和一些小门派的宗主跟事先约好一般,猛然就跪下求饶:“教主明鉴!!我等均是被万俟询那畜生骗上岛的,先前丝毫不知情!!!”“那狗贼想要暗算圣教主,就好比蜉蝣撼树、螳臂当车,实在是异想天开——”“我等对教主赤心昭昭,可鉴日月!!”还有许多肉麻至极的谀辞,叫傅剑寒听了直起鸡皮疙瘩。余下的一些较为正直的帮派之主,说不出这等讨饶奉承的话,却也不敢出头痛斥。有些见识过唯我独命丸发作时惨状的人,已经无法控制地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东方教主的视线在院中徐徐扫过一轮,道:“商鹤鸣,我瞧你活得够久了,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唐冠男,你这门主的位子还是早日传给你妹子罢。紫阳子,这几年青城派被你败成什么模样,我也算瞧在眼里。听说你和万俟询私交不错?”

  这话一出,被点到名字的人都唬得面如土色。片刻之后,唐门门主大叫一声,自断筋脉而死;情愿自戮而不愿受毒蛊发作之苦。八卦刀门门主突然拼尽全力往出口逃去,被那红发女子追上去补了一刀,扑地身亡。紫阳子道长连连叩首,直磕得血流满面;即便他今日不死,只要明年端午得不到解药,只怕会比前两人的死状更惨上百倍。

  “……金风镖局、长虹镖局,还有海鲨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年你们各地收成的一半,便在冬至那日送上总舵吧。”

  这些门派宗主心中一半觉得愤恨不平,一半又自觉死里逃生,暗自庆幸,只得默然应下。

  “任少庄主嘛……便不必罚了。剑南做什么,本座都不会怪罪他的。”东方教主踱着步子,忽然暧昧地挑眉一笑。任少庄主宛如被雷劈了一般;他知今日之后,江湖上口耳相传的必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不知何时成了魔教教主的娈宠,自己却是百口莫辩,恨不得撞墙以证清白。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教主兀自吟道,“这水阁的名字倒是风雅。今后便送你做个消暑的去处,雪妹,你说可好?”

  红发女子走回他身侧,道:“多谢教主”。

  “却不知城主请本座看了几日好戏,要本座如何还这个人情呢?”蓝衣人话锋一转,斜目瞧着洛阳的江小少爷。任剑南本已心如死灰,此刻方才抬头,又吃一惊。“江贤弟,你,你——”

  江瑜摇头大笑,“我非父亲,定要厮守着一件河洛大侠的光鲜外衣。教主即便戳穿在下,也没多少乐子。”

  “不错,我就欣赏贤弟这般爽快。”

  “倘若教主当真要谢,便赐一样东西给在下好了。”江瑜忽道。“……教主的性命,如何?”

  他拖长了调子,说到“性命”二字时,立在蓝衣人身后的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匕首,猛然捅向教主侧肋。这一下尽得贴身行刺的精髓,既快且狠,没有一丝一毫多余动作。教主先前竟当真没有防备,尽管他身手非凡,在千钧一发时身体稍转,一手略微挟住了利刃的去势;但匕首仍是半数没入他的腹间。

  这一日的变数实在太多,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教主难以置信地捂着伤口,喘息道:“雪妹,为什么……”

  “抱歉……各为其主。”女子眼中隐约可见一丝歉疚,但仍是急速退后,站至江瑜手边。天意城主笑道:“不愧是你啊,花。这件事,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人能做得到。你在杀手之中,也尽可以留名了。”

  红发女子咬唇不答。江瑜却还不放过她,滔滔不绝道:“你是否好奇东方教主素来心机深沉,为何偏偏对你信任有加?你以为他当真爱慕于你?实际上,你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一对同胞姊妹,你或许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血亲——”

  “最后……一个?”少女的嗓音颤抖不已,“那我,我娘呢??”

  “花,你当真以为只要办好了这件事,便能令你们母女团聚?我父亲的许诺,你见过多少实现了的?”

  天意城主的笑意被一声低喝打断。那喊声极低极哑,宛如野兽的嘶吼。转瞬之际,蓝衣人按着腹部刀创一跃而起,右手化掌为爪,猛冲向对面;江瑜不料他在重伤之下仍有如此气势,迟滞了瞬息功夫方才仓皇退后,叫蓝衣人拿住一臂,发力一拽,竟将整条手臂硬生生地从躯干上扯了下来!顿时溅出漫天血雨,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夹杂其中,几乎震得人耳膜破裂。此时其余江湖人等终于意识到可以趁火打劫,纷纷掏出刀剑对魔教教主暗施偷袭。教主却不管不顾,还要去掐天意城主的喉管;却听一阵乒乒乓乓的金铁交鸣声,不知有多少兵刃被格开弹飞——原来是傅剑寒一手持剑,一手抄着教主的腰肢,直接捞起人便走。他为避开人群,使出一套“瓦上飞”的轻身功夫,一纵越过房屋顶部,再飞奔至岛的南面;那艘小舟仍旧停在荷塘里。

  傅剑寒将人往舱板上一搁,撑船便走。恰巧天公作美,送来一阵顺风;待众人追到岸边时,小舟已经去得远了。

  第五章5.

  暮色渐沉。水天之间,苍茫辽阔,四面八方都是寒意;唯有小舟的船舱里藏着一丝暖。

  傅剑寒抓着那橹杆耍了半天,终于承认先前他能把船撑走,靠的完全是一股妖风;如今风浪变了,船的走向便再也不听使唤。他干脆把橹一扔,进舱里瞧瞧状况。

  船舱里腥味儿冲鼻得很。傅剑寒本来担心那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凑近一看却发现教主居然醒着,还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根火折子,手里捏着一把银针,捏起腹部刀口两侧的皮肉,用针一根一根地穿在一处——远看像一排蜈蚣的脚掌。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待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发肤,而是一块死物。

  傅剑寒就蹲在一边,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忽然伸手在那人脖子后面一抹,果然摸了一手汗。

  “这治伤的手法真别致。”

  “……滚你奶奶的,别烦老子。”

  傅剑寒“嘿”地笑了。他发觉这位小教主真是一会儿一个脾气,都不重样的。白日里见他在群雄面前明令赏罚,不但摆足了架子,举止也甚是文雅,端的是好威风,好气派;如今这说话调调儿,倒十足像个落魄的粗豪汉子了。

  “我听他们说,你的名字是,东方未明?以后我唤你东方兄可好?”

  东方教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瓶药粉往“缝”上的伤口上洒。无论那药粉原先是什么颜色,糊到刀伤上都化作了一滩稠红。他见血仍止不住,又取下一边点着的火折子,冲着肚子上的裂缝猛然按下。这一下他自己都不大受得住,终于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呻吟。

  傅剑寒被这一声唤得头皮发麻;他见教主的双唇已经白得和面色一般无二,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你别说,闻着还挺香。”

  伤者双目紧闭,却是气笑了。“想尝一口?”

  “诶?那就不必——”

  “傅大侠那些好朋友,一个二个恨不得将本座食肉寝皮,你替他们圆了夙愿,不好么。”

  “傅某没多少朋友。”傅剑寒断然道,“小任算一个;东方兄愿做傅某的朋友么?”

  傅剑寒却不知,自己口无遮拦的片刻功夫,那教主心中已经不知转过几何念头——他心道,这人就是个疯的,行事全然不可捉摸,江瑜必定不会与此人合作;然而他会一时兴起而救我,也会因一时兴起而杀我,所以还是留不得。

  ——又不过,倘若在湖中被那群人驾船追上,死状多半不会好看。与其死于鸡犬之手,倒不如死在一柄瞧得上眼的好剑之下。

  思来想去,仍是举棋不定,精神头却越来越差,眼看昏昏沉沉便要睡去。东方教主心说自己要不要放个“吾梦中好杀人”的狠话,又觉得没大意思。恍惚之中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歪斜,隐约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的枕骨,轻轻放在船板上。

  傅剑寒见船舱内外声息全无,干脆在教主身边并排躺了下来。两人头挨着头,脚挨着脚,在水面上随着小舟左右晃荡,宛如睡在摇篮中的一双婴儿。

  东方未明做了个梦。

  他梦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衣衫破旧,也没有鞋穿,模样却快活得很,一边划船,一边采菱,口中还唱着水乡小调。他想要告诫那小鬼不可驶进湖心深水中去,却始终追不上他。小舟渐行渐远,忽然许多怪鱼从水面跃出,大口大口地咬在娃娃藕节似的胳膊小腿上,分食他的身体,污红的脓血溅得满船都是。最后只剩一个脑袋掉落在船板上,打了个转,唇边露出一个锐利的讥笑。

  该。都是活该。

  他从梦中惊醒,发觉已是清晨。身上披了一件汗津津的外衫,颜色正是血红的。东方未明嫌弃地抽了抽鼻子,将衣服拎到一边;转头一瞧,见傅剑寒起得更早,正在调息打坐。他上身仅裹了一件贴身的黑衣,却裹不住一身精壮肌肉,从胸膛到腹部都凹凸有致,臂膀裸着的地方隐约露着些疤,也不知是何时留的。

  东方未明瞧了两眼便不愿再看,心里又妒又气。年少之时,他以为自己只要勤学苦练,早晚也能练出一身叫人羡慕的腱子肉;可惜学了某样邪门剑法,功夫上去了,身子也毁了。他不是不懂有舍有得的道理,只是眼前突然摆了个人,活得样样都像自己年少时最稀罕的模样,难免勾起些久远的酸涩。

  傅剑寒突然睁开双目,先是一笑,随后嘴角便挂了下来。

  “东方兄好些了吗。傅某却要死了。”

  “……那你死吧。”

  “今辰才想起,身上的酒喝光了。”傅剑寒自顾自地抱怨道,“傅某不吃东西能撑个七八天,不喝酒的话,大约两日都撑不了——”

  “那便上岸。”

  “这船好生奇怪,走着走着就不知转到什么地方去了,至今没瞧见岸在何处。”

  “行船靠得是巧劲,不是蛮力。”东方未明拔掉钉合伤口的一排银针,勉强站立起来,走向船尾,“乱划一气,只会绕圈子。”

  傅剑寒一跃而起,兴致勃勃地跟着他,“俗话说,北人驾马,南人行船;东方兄定是南方人了?”

  “……”东方未明没有回答,忍着腹部的抽痛专心摇橹。他其实也急于回到岸上,寻个医馆药铺补给一番;这刀伤只是勉强处理了下,也不知内脏是否伤到,可耽误不得。一个受伤虚弱的天龙教主,就好比倾入大海里的一盆猪血,能引来成群的鲨鱼。

  傅剑寒瞧出他气力不足,双手从他的左右两侧握住橹杆,加了些力道。要说东方教主的身量其实比他还略高些,但伤口疼痛,佝背弓腰的,于是刚好被傅剑寒圈进怀里。东方未明内心颇以为耻,但因失血甚多,浑身发冷,背后忽然贴了个火炉一般热烫的身躯,实在是很舒服。他自我安慰道,待伤势恢复了一二成,必叫此人好看;他虽重伤虚弱,但若论无知无觉令人中毒暴毙的本事,天下仍无出其右。

  傅剑寒见他毫不抗拒,愈发欢喜,又道:“说起来,江湖上即便是那些小门小派的门主、帮主之类的,出门在外都极好排场,总有几个弟子、属下左右打点,前呼后拥的。东方兄贵为一教之尊,怎么出门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还要自己撑船?”

  “……你打听这么多,是想入我天龙教么?”

  “这个嘛,傅某性子野惯了,受不了那些门规教规的约束。不过若是教主缺人侍奉,只需遣人往洛阳三十八坊送个口信,傅某无论身在天南地北,一定快马加鞭赶去。”

  “……侍奉?”东方未明眯着眼睛,扭头瞧了他一眼,“你要如何侍奉我?”

  他的目光颇为凶残,在江湖人口中,不但能吓退莽汉恶犬,还能止小儿夜啼。偏偏唬不住身后之人。

  “杀人越货,追踪寻仇,探听消息……傅某都很擅长。”傅剑寒低头偷笑,一呼一吸的热气都喷在怀中人的颈窝里。“再不济,如同这驾船一般,东方兄可以亲手教我嘛。”

  他确实学得很快。东方未明松开橹,敲了敲挡着自己一边臂膀,走回舱中休息。他半躺在船板上,披发敞怀,伸着懒腰道:“天龙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多得本座都嫌烦了;也不独缺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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