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要继续八卦，编辑部外的走廊里传出一阵散乱的脚步声，编辑们开完会回来了。隔壁两个实习生刚要过去，见势不妙一个反向大回转，脸上明晃晃写着惊惶。眼看气氛微妙，米皓赶紧直直身子，对了电脑目不斜视。

  周一本来就是最忙碌的，早上的会又开伤了元气，直到中午整个杂志社都异常安静，没人敢大声说话。主编骆杰开完会就走了，副主编倪梦在办公室里没出过门，助理提着午餐过去送，出来的时候神情疲乏。

  米皓的资历还不足以亲身体会这种惊心动魄，但脑补一下也足够同情的了，毕竟一上午从魔窟里三进三出，不死也得脱层皮。栗莉瞥了眼副主编办公室紧闭的门，轻轻地说了句“该！”——也不知指谁。

  到了吃饭的时候，米皓披好风衣去楼下取外卖。部里两位女士从过了年开始嚷嚷“春天减肥、夏天恋爱”，拒绝再吃汉堡炸鸡和披萨，并严禁米皓点单诱惑她们。于是三人每天都是清淡小炒若干，仿佛商量好了潜心修佛、聚众养生。

  今天一共点了四个菜，白灼芥兰、油焖圆绿茄、蒜蓉西蓝花、西芹胡萝卜炒木耳，加上附赠的番茄蛋花汤，凑个名为“嘴里淡出鸟”的组合再好不过。麦歆瑶和栗莉分一盒饭，米皓自己解决一盒半。两个女人很快搞定午餐，手挽着手去茶水间削苹果。米皓扫空碗底，装了一塑料袋的盒子往大垃圾箱丢。

  回到办公室，就听见栗莉唉声叹气。

  麦歆瑶用签字笔敲敲桌面：“倪梦下午就出去了，你丧什么呀。”

  栗莉摸着新买的心形绒布耳钉，感慨：“谁想她了。我是在想，咱们程总什么时候才来呢。”

  米皓被她语气里的甜蜜度惊到，讶然道：“已经成‘咱们’程总了？”

  栗莉挑了挑眉，一词一顿：“咱们公司的、新副总经理、程乾睿先生，怎么就不是‘咱们程总’了？”她掏出手机捣鼓了一会：“看群。”

  微信群里是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类似颁奖的大舞台，上面站着七八个人。

  米皓低着头分辨了半天，以为是她参加的什么活动，询道：“你在哪儿啊？”

  栗莉无奈：“……什么我在哪儿啊？这是去年的天辉尾牙晚宴。星瀚公司主管、总监一层去的，没我一小喽啰什么事。”

  麦歆瑶挑眉：“那时候米皓刚来，他怎么会知道。”

  栗莉一想也是，转了话头：“看到没，左边数过来第四个穿铅灰色西装的，女主持人在和他讲话的那个就是。”

  米皓正在拧一个罐子，不多时挖出颗山核桃，丢嘴里“咔嚓咔嚓”地咬，口头含含糊糊地应了：“啊，嗯。”

  栗莉捧脸：“程总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啊，看着就帅。”

  米皓点开照片放大了半天，愣是没看清所谓“好帅”的程总面孔，简直满头问号：“这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不是曝光得一塌糊涂？”

  栗莉道：“从轮廓体现出帅啊。”

  米皓心想这面目模糊得也太无法辨认了，我眼珠子瞪出来也发现不了他的帅啊。自然不敢说，咳了声给她递一把山核桃：“可看到了又能咋样，又不会多拿工资。”

  栗莉一边打字一边道：“你傻啊，程乾睿没结婚的。”她抬头拢了拢亚麻色的卷发，露出个温柔如水的笑容，一时倒也看不出平时是个跳脱的人：“他只要过来，咱们这鬼地方起码六、七个人敢贴上去，前途光明诶。而且就算追不到，想想自己的上司是个帅哥，你不开心么？”

  外直内弯的某个深柜被她说得心里一跳：“……我开心什么。”

  栗莉笑着改了话：“不不，如果你的上司是个美女呢？”

  米皓：“倪梦算美女么？”

  栗莉：“呃……算吧。”

  米皓：“那现在就是‘我的上司是美女’的情况。但是讲道理，如果等下周姐把我的图过了的话，我会比较开心。”

  栗莉：“……”

  或许是副主编气场太强，顺利把两人继续聊这个话题的想法终结。栗莉的注意力转移到微信上，笑眯眯地约自己表姐明晚一起做光疗甲：“哇，乐死我了。新副总一来把骆杰和倪梦上头卡得紧紧的，又不可能跳级或者熬死人家。”

  麦歆瑶心里暗暗琢磨，她在《pr》熬了三年半，顺利做到编内职员，某些事情还是有数的。星瀚的总经理已经五十二了，副总经理四十多，主编骆杰马上四十，副主编倪梦三十过半，本来排齐了一个接一个。如果栗莉的消息没错，等新副总一来，星瀚上头的格局就难说了。

  第三章先森，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小别重逢

  忙到下班前一刻钟，秦悦艳丽大气的脸摊在屏幕上，美得米皓眼睛里直冒血丝。麦歆瑶看了看表准备走人，又见他闷头吭哧在电脑前翻来覆去的调滤镜，轻声道：“哎呀，差不多交了得了。”

  米皓也确实没有再改的力气，憋出张“封面修改第四稿”成图发给资深美编周晓云，小心翼翼请她指教。

  栗莉拎包迈出去，又折回来丢了个沙琪玛给他：“今天又加班咯？”

  米皓挠头：“差不多吧，看周姐怎么说。”

  栗莉一笑：“你赶紧祈祷那个第四稿不变成第五稿吧。”

  周晓云最近手上事不少，忙着看其他稿子，米皓一直等到快七点半才见她在里回了话。

  “差不多了，我邮给那边看一下。过了的话你再做个pp的启动闪屏，告诉r放一星期。对了，要调好比例，唇膏实物偏细。”

  见讯米皓松了口气，除了文案上有内容会要求修改以外，向来不太干涉《pr》的宣传设计，算是可遇不可求的宽松甲方。因此周晓云说句“差不多”，基本就等于定下来了，也等于可以下班走人。

  他拾掇好包去搭电梯，刚出地下二层就接着个电话，一看屏幕是大学舍友俞飞。按下去凑了耳朵，俞飞嗓门依然如故的响，震得脑壳疼。

  “喂？米皓啊，哈哈哈，是我！”俞飞挺热情。

  米皓对老同学还是客气的，笑道：“飞哥，挺长时间不见了。”

  那头乐呵道：“找你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兄弟我过段时间来上海，问问你有空不？老周结婚那次之后咱们就没见了吧，一起吃顿饭。”

  “没问题。”米皓爽快应下，又顺口问了句：“什么情况啊你，怎么突然从北京来上海了？”

  俞飞略顿了顿，一口京片子轻快，字字弹牙：“兄弟我把之前那个广告设计给辞了。的，这点屁钱颠儿的，谁爱给甲方改谁改去吧！爷走人了，现在一身轻松！我姐帮忙给介绍了个活，专门给她们那圈的人拍照片，她现在正搞童装呢，经常飞来飞去的参展，我就跟着飞来飞去咯。这不过几天来上海，赶紧约你吃个饭呗。”

  米皓愣了一下，印象里俞飞广告设计的工作换了还没有半年，再上一个网店的工作也才八个多月，简直洒脱的来去如风。不过自由诚可贵，人家过得满意又愿意就行。继续聊了些大学往事又扯了会闲话，米皓才知道俞飞已经从平面设计转做了摄影，这次是陪着姐姐俞桐来时装周做童装品牌发布会的。

  “原来如此，呃……周末是吧？等你那天忙完我请吃饭。”时装周是杂志下个月的重头戏，虽然新媒体部和平面杂志本身算是不同部门，但忙起来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万一市场部发来急活，忙到放了俞飞鸽子肯定不好。米皓想了想，又加一句：“不知道那天要不要加班，来得及我直接过去。要是来不及就请你吃夜宵，咱哥俩喝点也行。”

  那头答应的也爽快：“成啊兄弟。反正客随主便，老哥来上海也人生地不熟，听你的就完事了。”

  米皓点点头：“嗯，那再联系。”

  俞飞笑笑：“好，挂了哈，到时候见。”

  米皓想的没错，时装周前期工作一开始，整个杂志社就忙得不可开交，服装编辑和实习生们天天跑外勤到脚不沾地，待在室内的平面设计们也很是够呛。相较之下角落里的新媒体部是一片乐土，米皓和其他两人在高压态势下依然保持七点正常下班，简直令人艳羡。好在他们平时接触的部门不多，位置又在墙边很是低调，工资也是杂志社的中下层——艳羡归艳羡，不会太拉仇恨。

  《pr》线上销售的运作，包括图文广告、自有品牌设计和其他一系列跨界合作都是新媒体部的事。听起来高端，实际都是看市场部眼色行事——没有广告商投入，就没有没有新媒体部的活，更没有看着光鲜无比的时尚杂志。虽然平时新媒体部作息正常，可一周内扛着三份设计稿和其他十几份品牌合作贩售的宣传图连轴转的经历，米皓也感受过。

  战战兢兢熬到周五下班前半小时，没什么风吹草动。新媒体部关着门欢欢喜喜刷微信，而外头电话铃声就没停过。所有助理集体加班，资深编辑和普通编辑无论平时坐班与否，全部忙到团团转。过了几分钟，倪梦挂着营业式笑容，带了手下编辑和两个客户经理往外赶。脸上的妆统一补好，堪称精致女人中的精致女人。

  栗莉转头向市场部打听，得到的回答是“时装周哇，她要和z的品牌公关碰个头”。

  “怪不得她亲自出马。”栗莉有些感慨：“李思思没提拔前和那边关系不要太好哦，过节的时候人家礼盒送的真起劲，一套水乳四千块。”

  米皓看出栗莉眼里的羡慕，她一直想跑大牌子，倒不是说缺那点车马费，只是觉得脸上有光。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就听麦歆瑶来了句：“市场部不是一直给小样么。李思思都提了美容编辑还是自己跑，其他人拿的也和我们差不多。”

  “也是。”栗莉耸了耸肩：“起码我们不用走在冷风中。”

  米皓想起倪梦出门是有助理开车的，看了眼栗莉的表情，乖乖闭嘴。

  因为倪梦出巡，留守的小钻风们格外轻松。米皓提前几分钟开溜，打电话和俞飞确认了下时间，对方表示自己的姐姐俞桐明天要请吃饭。

  “别啊兄弟。”米皓闻言连忙道：“不能让你姐请，那么远过来的，我请才对。”

  俞飞大笑：“好了好了，是兄弟就别管谁请。明天见！”

  第二天是周六，米皓准时到了时装周的会场外。除了双休日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有拍摄中的摄影师和记者、行色匆匆的化妆师和模特、提着大包小包狂奔的助理……米皓在楼下站了一会，看到《pr》的服装编辑踩着高跟路过。和他这类坐班的平面设计不同，她们是早早扎根秀场的，随时更新当季主题点评和各种专题采访，百忙之中还得发朋友圈，配上与偶遇的模特明星们无比亲昵的合影。

  米皓在人堆里挤了会，弯进麦当劳点了个甜筒，边吃边赶路。到门前整个人都僵住了——倪梦一身灰棕色长裙礼服，右手拿着手绘镶边的红麂皮钱包，顶着“工作中”的完美微笑走出来。

  趁着下楼梯，她不动声色往右避了避，似乎在给什么人让道。一个抬眼正中米皓，短暂的惊讶之后，倪梦微微挑眉看着他。

  米皓没想到会碰见倪梦，打扮也完全不是她要求的上班风格。王冠骷髅恤，配卡其色修身休闲裤。皮制宽松款外套，背后硕大的刺绣布袋弥勒袒胸露脐。总而言之，是她不会满意的那种。

  “主编好。”米皓赶紧低头装死，把甜筒往背后一藏。最尴尬的是不能往前走，一走倪梦就会看到他身后坦胸露肚的弥勒佛。倪梦抬高下巴扫了他一眼，红唇似张非张。

  正尴尬着，有人从她身后走过来。身着条纹廓形西装，彬彬有礼地示意倪梦往左，连脸上笑容的弧度都带着绅士风度。倪梦弯了弯唇角走过米皓身前，优雅地把他无视掉。

  米皓看着男人愣了愣。

  ……这不是之前电梯上的那位吗？

  他挠挠头，对无形中又一次帮他解围的人笑笑，毕竟没被倪梦开怼已经算是有惊无险。而对方也不知是认出他来还是礼节性动作，微微点了下头，一转身进了车里。

  米皓后知后觉的想，这人应该不是业务员吧，倪梦不会给业务员让位置……

  他吞掉快要融化的甜筒，打开微信准备和另外两人讲讲“好人故事”。点开群组发现栗莉一个半小时前的哀嚎：“咱们程总和倪梦今天要请曾淑怡去外滩吃晚饭啊啊啊啊！好想看他本人，肯定帅死了！”

  米皓：“……”

  第四章仿佛身体被掏空

  米皓心情复杂地在群里发了个句号。

  栗莉很快回复：“咋啦？”

  米皓：“……嘿嘿，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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