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一面对栗莉的恶龙视线，米皓才发现自己简直大错特错。事实证明，只要有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没什么事是别人不知道。

  当然现在的他还不晓得后来的情形，高高兴兴地从电梯拐上去找老同学俞飞，很快看见伸缩护栏里拿着单反的大块头。俞飞这厮比起上次同学结婚见面时没什么变化，唯一的不同的是染了个黄毛。

  “哎呀兄弟，不好意思。”他袖管拉到上臂，“之前电话没接到，我擦，人是真的多，这里也太能闹了！”

  “没事儿。”米皓看他一身汗，赶紧道：“工作要紧，再说我自个也能找地方。”

  俞飞顺手在额头上抹了把：“成，我也不瞎客气了，咱们先进去吧。”

  米皓跟着他进了发布会的秀场后台，左右看看觉得挺新鲜。隔开的简易场地里，塑料圆凳和行李箱上坐着十几个小孩，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分派一会要穿的衣服。镜前化妆师和发型师在帮孩子们做造型，上粉底的上粉底，盘头发的盘头发，一点不比对待成人简单。

  米皓见的模特不少，但大抵都在平面上，碰到真人这种连个想法都没有过。这回跑后台算涨了点知识，看着一群小孩生得可爱，他饶有兴致地问俞飞：“哪找来的小模特？素质挺高啊。”

  俞飞挠了挠头：“都是时装周合作的模特公司送来的。”他扫了一眼周围，苦笑着把米皓拉旁边，放轻了声音道：“别看年纪一点点大，走的秀比咱们俩看的都多。北上广人家早看不上了，都巴巴儿奔着巴黎纽约去呢。”

  “哇靠，有点厉害。”米皓是真不晓得这些，惊道：“现在小孩这发展前景都和国际接轨的，牛批。”

  俞飞无奈：“儿童模特老早成产业链了，广告、平面、影视很多资源能拍，缺人呗。你回头看……对对，就那边坐着的第三个小姑娘，棕色头发的，就她去纽约走过秀。你猜猜这小破孩儿和我还有我姐说什么？”

  米皓挠挠头：“这能说什么，让你们给点好处送套衣服……应该不能吧。难道这小孩子里也流行车马费？”

  俞飞冷笑：“得嘞，承蒙您看得起，人小破孩儿对国内牌子可不起劲。”他伸手比了个“八”，声音又压低几分：“小姑娘可傲了。指着我姐鼻子嚷嚷，说她单训练费一年就要这个数，别嫌出场费贵，你花的不亏。我当时都懵啦，完事儿想笑，憋着忍住了。”

  米皓听得一愣一愣：“可以，名模的身价有了，架子也出来了。人一未来名模过来走秀，你和你姐得千恩万谢啊。”听完俞飞的话，他对这帮小孩也不敢妄加点评，毕竟一年训练费比他工资差不了多少。半晌咳了两声，挠挠头：“成，也不知道怎么养的，鬼精鬼精的小大人。”

  话间，俞飞的姐姐俞桐从外面走进来，半露锁骨的斜肩上衣配裸色羊毛长裙，脚踩绿松石浅口鞋，看着清新又不失性感。她快速递上工作室的名片，满脸笑容地和米皓打了招呼，又带了些歉意道：“不好意思啊，现在有点忙。小飞站着干嘛！给你同学弄点喝的，真是。”

  俞桐言笑晏晏，语态十分温柔，米皓觉着她人挺不错。本想问问有什么可以做，但看着俞桐和助手们把需要调整的衣服一一铺开，用别针和胶带纸调整，又搭上不同的配饰送出去……顿时感到压力山大，想着隔行如隔山，自己一平面设计就别给人家专职做服装的添乱了。俞飞顺手拿了瓶矿泉水，领着米皓上外头去等发布会开始。

  半小时后围观群众渐渐增多，把后头空位给占满了。米皓和俞飞蹲在第一排，和各知名或不知名报刊、杂志、网站的编辑混坐。又等了十分钟，随着音乐变化，穿着“桐”品牌衣衫的儿童模特一个个出场。

  先前的名模小丫头挺着腰杆往前走，举手投足间很是自信，米皓想了想竟觉得她说得不错。就算她脾气差、要装腕儿，可一上台走得挺精神，能给甲方把工作做好——花钱办成事，到哪儿都是这个理。这回俞桐用于展示的服装面料都很轻盈，颜色也相对素雅，亮晶晶的小装饰点缀，配着孩子们天真可爱的脸，确实效果不错。米皓安静地看着会，拍了两张照发微信群，引得麦歆瑶和栗莉连声赞叹。俞飞比他忙一些，四处找角度给走秀拍宣传图。

  发布会压轴登场的是青年演员唐缨和她四岁的女儿，母女俩穿着“桐”品牌的亲子装，一个优雅温柔，一个活泼俏丽，含笑对台下的观众打招呼，场中顿时掀起一阵掌声。很快，所有儿童模特簇拥着设计师俞桐和副手助理上台，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给她和唐缨献花。

  米皓感慨：“你姐这牌子做的可以啊，有实体店，还能请明星了。”

  “哎，拐着弯儿托关系才请到的。”俞飞带着米皓从边上绕回后台收拾，五六个人正在打包整理服装、首饰和宣传册，剩下两个在收拾包装袋。等俞桐发表完感言从台下来，工作室的人已经把打包好的东西装箱推走了。

  “他们吃饭了吗？”米皓想着他们难得来一趟，自己怎么说都得尽尽地主之谊，便询道：“要不大家一起？”

  俞桐笑笑：“他们要去艺术中心布展呢，咱们一起吃饭就好。”

  三人在咖啡厅小憩片刻，最终选了家评价不错的泰国餐厅。一刻钟后菜上来了，米皓和俞飞举杯庆祝发布会成功，俞桐笑着端起果汁，与两人分别碰了一下，又含笑对米皓说：“小米啊，谢谢你今天过来，真是太麻烦你啦。”

  米皓客气道：“没有没有，俞姐你和飞哥才辛苦。”

  俞桐道：“平时很忙吧？听小飞说，你现在是在《pr》杂志工作？”

  俞飞咬着烩明虾，含含糊糊地抢答：“我兄弟牛批啊，国内一线杂志，怎么说都是能人呐。”

  米皓有点不好意思，笑道：“杂志厉害，不过我自己还是实习生，有差距的。”

  俞飞故意瞪了眼：“你丫少谦虚，真的牛批承认不就完事了吗，咱们宿舍其他人还没你混的好。得啦，咱们哥俩不兴这套。”

  米皓正笑着和老同学推推搡搡，晃眼桌下伸了个绿松石色的女鞋，轻轻一踢俞飞。他怔了下，抬眼见俞桐正看着自己，不知怎地觉着气氛有些怪。

  俞桐笑道：“真巧，小米在时尚杂志社，有些不懂的事我就能请教了。我是前两年才回国内发展，媒体这一块熟人不多……”她轻声探询起来：“小米啊，你们杂志会考虑推一些新设计师吗？”

  米皓迟疑了一下，摸不准俞桐是什么意思，谨慎道：“俞姐是说推荐吗？其实我们官网做过新秀设计师的专访。像现在这样的时装周期间，服装编辑也会在官网更新秀场和品牌的报道，和设计师的谈话也有。”

  俞飞态度殷切不少，追问道：“那上杂志怎么算？”

  米皓想了想，道：“一般看服装编辑，编辑手上有固定人脉，得过奖或者之前有工作室、电子刊物推荐的设计师会比较受关注。不过为了及时出稿，编辑们应该都提前敲好品牌的。”

  俞桐笑道：“那这次时装周，你们宣传收取的费用大概在多少呀？”

  米皓一怔：“……费用？谁的宣传费用，广告商吗？”

  她抬眼看着米皓：“我是说，有没有出现过临时替换专栏的情况？你懂行，大概需要多少宣传费用可以透个底，给杂志或者私人都可以。我们经费宽裕，可以尽管提。”

  米皓这回听懂了俞桐的意思，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干涩，赶紧喝了口饮料，轻声道：“俞姐，这个我不太清楚。稿件一类都是平面媒体的编辑们负责，我就是个做广告图的。”

  俞桐闻言笑得很自然：“没事儿，还是谢谢你，说不准咱们以后有机会合作呢。小米要是有什么机会，可别忘了我们牌子哈。”

  她很快借上菜的机会岔开话题，说了些关于请唐缨参展的八卦活跃气氛。俞飞也在旁时不时和他闲扯大学里的事，米皓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答了。

  回家路上，他在地铁车厢里昏昏欲睡。

  第五章你看起来很好弯

  周六一场发布会把米皓弄得心力交瘁，窝在被子里闷睡消耗了星期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从头到脚把自己收拾一遍。

  想起倪梦锋利的眼神，他简直瑟瑟发抖，努力翻着衣柜里符合副主编审美的服装。半晌掏出件圆领针织衫，配件薄款大衣，又对着镜子把灰色方格围巾圈好。

  米皓揉了揉沉重的脖颈，心想这回该没意见了。

  还没从气氛微妙的同学会面中解脱出来，就被手机震动转移了注意力，微信提示蹦了一串儿。米皓点开私聊，见栗莉用小怪兽表情疯狂刷屏，愤怒的大眼睛绿龙不停吐火，把房子都喷倒了。

  栗莉：“快点到公司，有事问你！”

  米皓：“？？？”

  时间拨回五分钟前，栗莉在公车上百无聊赖地刷时装周的微信公众号，随意点开双休日的照片推送。

  就像“桐”工作室有俞飞拍摄发布会一样，时装周开展期间也安排了专职摄影师，以便向各路媒体提供宣传资料。当然，上海时装周邀请到的是著名法国女摄影师莫嘉娜这种泰斗级大咖，若说俞飞之流是在滩边蹦跶的小虾米，人就是一深海巨鲨。

  莫嘉娜满头银发，外表高挑纤瘦，内在更是法兰西式的特立独行。她婉言拒绝了官方安排的工作人员，表示要自己去展会现场“寻找灵感”。对此时装周一方不敢阻拦——专程托关系请来的，要是扫了人家兴致反而不好。

  “艺术家都有点古怪，咱们俗人就忍忍吧，谁让人家懂艺术呢？”负责人挠了半天头，指挥翻译跟上去，其他随行人员一律暗中陪同。老太太愿意自个寻找灵感就让她寻找去吧，只是别在路上丢了就行，不然还得请警察寻找她。

  虽然她本人不太配合计划行动，但助手却是真的办事高效，按时提供大量的片子。时装周各平台的官方主页顺势开始宣传，一众营销号尽职尽责转发，夸法国摄影师的同时猛炒展会活动，明示暗示赶紧去和时尚零距离接触。莫嘉娜的摄影专题“·城市之心”在微信公众号上每日都有推送，评价相当不错，官方甚至表示活动圆满结束后将举办全国性巡回摄影展。

  栗莉顶着周一上班生无可恋的咸鱼表情，左右划着图消磨时间。然而半分钟后她整个人都要炸裂了，捧着手机险些坐过站。

  屏幕上映出的照片是暖调，初春下午两三点的太阳和煦温柔，连高耸的青蓝色玻璃建筑都镀上一层金光。西装挺括的成熟男人侧身站在高楼前面，明明应该深邃锐利的眼神却被宠溺替代，含笑看着不远处的青年。另一边的青年还不像他那样成熟，带着点青涩的稚气，穿衣风格与男人的内敛截然相反，一身青春张扬的打扮充满洒脱不羁的个性。

  莫嘉娜的抓拍很精妙，恰好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和小动作——对着男人展眉绽开一个笑容，右手偷偷把冰淇淋藏到身后。

  看起来，起码在这张照片里看起来，两个男人之间很有些内容可以挖掘。

  更重要的是，上面的人一个是米皓，另一个是她已经要到了照片的——准备空降星瀚的副总经理程乾睿。

  栗莉震惊了，要不是她清楚米皓和程乾睿不熟，第一反应肯定是他俩有问题。毕竟法国老太太最喜欢搞浪漫细腻的镜头语言，程乾睿一脸温柔溺爱，米皓又十足是一副光明正大和他撒娇的表情，让人感觉他俩简直弯得不行，下一秒就要亲起来。

  她光速保存了照片。

  十几分钟后，拎着星巴克进门的米皓就被栗莉按在新媒体部的小角落里逼问详情，看到图的第一反应同样是震惊。

  “哇靠，这什么啊！”米皓差点把柠檬茶打翻，他是真的有点慌。毕竟深柜多年，一朝被人挖出来，险些要犯心脏病，胸腔里咚咚打鼓：“……哪里来的图！”

  “这能是什么，是你啊。”栗莉一脸“你是弱智”，咬了口米皓背上来的丹麦三明治，并不准备放过他：“赶紧的老实交代。抗拒从严，坦白从宽，装死拖出去跪写字板。”

  “不是，对面这人谁啊？”米皓看了眼栗莉的表情，当场变怂，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诶，他是……周末你说的那个，要来的程总？”

  “废话！”栗莉抄起两颗费列罗砸人：“不是程总难道是我？”

  “不不不，我不知道他是程乾睿啊。起码当时不知道，我发誓！要是故意瞒了你，p五分钟崩溃一次。”米皓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向她，坚定道：“周六不是和你们说了，我去看同学姐姐的工作室发布会啊，还发了照片给你看的。程总是之前凑巧在门口遇上的，我真的不认识他，信我。”

  “哇，这么恶毒的誓你都发的出来，我信了……真的。”栗莉把生菜挑出来丢纸巾上，放大了屏幕里程乾睿的脸，拿手机贴到米皓面前：“啧啧，程总看着你的眼神好柔情……你不知道他，难道他还不认识你吗！常威，你还敢说自己不会武功？”

  米皓赶紧辩驳：“冤枉啊大人！光从那边过去的，他肯定要眯眼睛啊，总不能对着太阳看吧，眼睛眯起来就像在笑而已！天地良心！”

  栗莉一脸若有所思的暧昧表情，笑道：“哦，他没有。那你笑得那么开心，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米皓否认三连加举双手投降：“冤枉啊大人，我有证据！程总后面那个车里面坐着的是倪梦，她从门里走出来刚好看到我穿那么一身……你懂的，然后程总刚好把她叫走。我估计他听见我和主编请安了，所以对我点了下头，我就回了个礼、貌、的笑容，真的很礼貌。”

  “啊，对的，程总是和倪梦一起出去。”栗莉回想了一下，终于理清思路：“哦哦，那天是和曾淑仪吧……她过段时间有个电影要上，老早就敲过封面和访谈嘞，我给忘了。”

  送完资料回来的麦歆瑶正巧听到，无意间岔开了话题：“啊？曾淑仪的电影，陈欢做导演的那个吧？啥时候上啊，下个月？”

  “是的是的，陈欢导演拍的片子《宫闱几重》。”米皓无意和她掰扯自己和程总那点“一面之缘”，赶紧接麦歆瑶的话：“我影城卡还有一个多月，要去看的话可以用我账户买票，便宜六块钱……”

  栗莉的关注点果然转移，她从手机里翻出另一张图，凑到麦歆瑶边上八卦：“麦姐你看这个微博。《宫闱几重》说是曾淑仪主演，其实别人都知道的，片方想捧的是扮她这个角色年轻时期的周晓露。”

  “哦哟？周晓露啊。”麦歆瑶笑了笑，摇头评价道：“她又没演技的，之前那个电视剧……叫什么来着？讲校园的……哦对，《风吹过那个夏天》。周晓露真的太尴尬了，朦胧爱情的感觉都演不来呀！男主和男配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怪不得收视率扑街。”

  米皓挠挠后脑勺：“周晓露……是不是早前给咱们线上一个品牌做面膜代言来着？”栗莉猛点头：“就是她，就是她！也算得上是流量小花吧，可根本带不动货，比起黎曼昀差远了。还好老娘机智，六月做活动的时候和其他人的海报捆绑出去一些。”

  麦歆瑶用粉扑补了鼻尖的妆：“曾淑仪这种老牌港星面前，她自取其辱还差不多。不看看微博多少小妹妹拿着曾淑仪以前的剧照喊女神，她被对比着喷一点不奇怪。”

  正讨论着买电影票，栗莉忽然一声惊呼，捂了嘴起身去拽旁边的麦歆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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