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枫眼睁睁看着严肃的金某人小心扶着贝贝，任贝贝踩着自己的腿蹦。应枫咽了口口水，想到他在新闻里接见国外领导人的模样。他不忍心再看贝贝小朋友蹦了，刚要收回视线，竟然见到金某人在贝贝回头问他“爷爷，好看吗！”时笑了！

  艾玛。

  应枫有点吓到。

  他笑过后，贝贝继续回身，认真看动画片。他则是收起笑容，看了应枫一眼。

  应枫彻底收回视线。

  大家一起等金澍，应枫先把这件事在微信上告诉金澍，生怕金澍稍后又要起怒火。经过上次的事，金澍跟他爸虽说不上和解，但关系稍微缓和了一些。金澍在意的有三点，一是自己的出生，二是贝贝的出生，三是对他性向的鄙夷。

  如今关于性向这一点，芥蒂已消。

  出生么，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两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笑着聊天是不可能了，偶尔见一面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发完微信后，应枫和金嘉月还有他的妈妈闲闲说话，应枫还在想，其实金澍、金嘉月、贝贝和金某人笑起来，是很像的。

  父子、爷孙之间，有些血缘羁绊果然是逃不开的。

  他刚觉得有些温馨，嘴角带上笑意，忽然想到自己那个所谓的“爸爸”。

  立刻不笑了。

  谁料，有时候，有些俗话是真的灵。

  想什么，便来什么。

  金嘉月家中阿姨进来道：“外头有位先生来拜访。”

  “谁啊？”金嘉月很好奇。他独自居住，朋友也不多，很少有人来。

  “我瞧着是那位成怀先生呀。”

  “成怀？”金嘉月当然认识，但是他们有交情吗？他回头问金某人，“爸爸，他是来找你的吗？找到我这里来了。”

  金某人摇头，他们俩虽然见过面，但都是在正经公开场合，私下从未见过面。

  “好奇怪啊。”金嘉月纳闷着，忽然瞄到应枫的神色，关心道，“你怎么了？”

  “…………”

  成怀到底是进来了。

  他进来，笑得还是一派儒雅。他和金某人打招呼，两人亲切握手，搞得像有摄像头在拍他们似的。

  不等金某人问，他笑着说：“领导啊，好久不见啊！”

  金某人扯了扯嘴角，那就是笑了。金某人不爱说话，金嘉月问道：“叔叔，你来这里，是有事找我爸爸吗？”他中学时候见过成怀，那时成怀已经发达了，有资格见他们，这声“叔叔”也叫得。

  成怀“呵呵”笑了声，看向他：“我在学校门口瞧见你接走了应枫。”

  “嗯？”金嘉月立即看他，再看应枫。

  应枫有些气，又有些尴尬，真是个变态啊，直接找到这里了！

  成怀再道：“他不愿意见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就冒昧来了这里，恰好金先生与金夫人也在，也请二位当面做个见证。”

  就连金某人都眼露好奇了。

  应枫“唰”地站起来，转身要上楼。

  “应枫。”成怀叫住他。

  应枫想着这是别人家，贝贝也在，自己要控制情绪。可是控制不住，他回身，气道：“你有完没完！怎么还追到别人家来！”

  “我实在是没了办法，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也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我的话，那我就在金澍家人面前把一切都告诉你。有他们看着，我总不会说假话。”

  “我什么也不想听！”

  “他们是你的家人，我也想做你的家人啊。”

  应枫怒视他。

  “不是……你们这是？”金嘉月出声询问。

  成怀回身看他，长叹口气：“我是应枫的亲生爸爸。”

  “……”

  贝贝被阿姨抱了下去，应枫被金嘉月拉来坐下，成怀也被让到沙发坐下。

  “叔叔，你说吧。”金嘉月朝他道。

  成怀先将自己是如何认出应枫一说，后又道：“你们是应枫现在的家人，领导也在，我说的全是真心实意的话。大家都知道，我没老婆，也知道我有个女儿。有人猜测我发迹前结过婚，女儿就是那时候生的。实际我这辈子没结过婚，除了应枫，也没有其他亲生的孩子。”

  应枫心中都不免一惊，但他还是绷着脸，听成怀说。

  “我知道我有个儿子，也知道他叫应枫，但是一直找不到。当时，应溪，也就是应枫的亲生母亲，她怀孕了，没告诉我，偷偷生下孩子，也没告诉我。直到她快过世，在我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时候，她回来告诉我这一切。还告诉我，应枫被她送给一个很好的人家养了。我与应枫母亲之间的事，稍后再说。”

  “先说这件事，应溪过世后，我安置好她，便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应枫。但我当时就是个大学老师，说得好听些，有个副教授的职称，上哪里找儿子去？也是因为此，我才辞职出来做商人。找了两年，没找到儿子。我当时很怕领养他的人照顾不好他，便也去领养了一个女孩子，想着为我的儿子积些德，是照着他妈妈的样子找的。这就是后来与应枫相亲的成秋儿。”

  成怀说了许多，说到后头与他妈妈的往事时，金家的人都退了出去。

  客厅中只留应枫与成怀。

  成怀沉声道：“我与你妈妈之间有些误会，仔细说来，一切误会都因为我当初穷，因为我没本事。我和你妈妈都是普通人家，老家是一个地方的。你妈妈学习其实很好，但是我们那儿地方偏，女孩子念不了太久的书，你妈妈念到高中，已经是念得最多的了。我出来读大学的时候，你妈妈才六七岁，我比她大了十二岁。”

  “后来我在这里念书、毕业、工作，当时还不是副教授，但是大学老师拿回老家去说，也很能唬人了。你妈妈那时候正要被家人送出来打工，养家中的弟弟。”

  应枫听到这些话，有些懵，他一直在城市中长大，身边的女孩和男孩子一样的念书上学与工作。他没想到他的妈妈竟然是这样的，那似乎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世界，他妈妈竟然还有个弟弟？那是自己名义上的舅舅吗？为了养这个弟弟，所以他的妈妈就不能上学了吗？

  他心中很难过，却也更好奇。

  “我也是我们那里读书最多的人，跟我读书读得较好有关外，我的家人相对开明。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奶奶，她有些舍不得你妈妈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孩子来大城市打工，就叫我看照着些。你妈妈资质是真的很好，她来这里打工一年后，还是很向往上学。我就帮她补习，也鼓励她重新参加高考，当时和现在不同，异地也能高考。后来——”

  后来如何，应枫也能想象得到。

  说实话，成怀长得挺帅的，如今的他，这样的派头，哪里还像是普通家庭出身？

  很多人说他应枫长得好看，他长得像他妈妈，可想而知他妈妈的青春会是如何。

  男未婚女未嫁，一个英俊一个漂亮，还是老乡。男的又是大学老师，那样优秀，还帮女孩子补习功课，助她重新上学，可想而知会是如何的一个故事。

  “你妈妈也的确争气，高考考得很好，顺利考入了我执教的大学，还上了最好的专业。”说到这里，成怀似是也有些伤感，顿了很久，才继续道，“当时和现在不同，那个时代，老师和学生哪里能恋爱？我虽然爱慕你的母亲，却也不敢耽误她的前程，她能读出来，很不容易。她也什么不说，直到她快毕业，读大四那年。有回我们俩说到她毕业后的事，想到可能到来的分别，喝了点酒，我们俩才说出心中的爱意。”

  “我们俩约定，守好这个秘密，一年后，她毕业，我们俩结婚。”

  成怀说到这里，声音变轻，应枫也知道，事情是要有变故了。

  他没来由地更难过，更是问了句：“然后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成怀似乎又变成从前那个有些迂腐，又有些老实的大学老师，他自嘲一笑：“然后，我被学校里一位领导的女儿瞧上了。”

  “可能在他们看来，被这样的人看上，是我这个穷小子莫大的福气吧。不接，那就是傻子。”

  “我不是傻子，我也不愿意接。”

  “当时正是我升副教授的关键时期，领导为逼我就范，也是气我不识抬举，将我派到边远地区一年，让我去支教。可想而知，这个关键时刻，我如果出去，一年后回来，副教授哪里还有我的份？你的妈妈很为我担心，很怕影响我的前途，更怕我回不来了。当时我们学校还是包分配的，她成绩好，已经被定好本地的工作，她怕我们俩要分隔两地，她还什么也不知道。”

  “那阵子，我的压力也的确很大，还不能把真正原因告诉你妈妈。我们俩偷偷恋爱，本就不敢让别人知道，她也不敢明面上担忧我。她那阵子很焦虑，只能跟她最好的朋友说这件事，最终她把我们俩最大的秘密告诉她的朋友。”

  成怀又顿住了。

  应枫不由紧张：“然后呢……”

  “然后我们俩的恋情曝光了，我们俩都将被学校开除。通报出来前一天，领导的女儿来找我，说只要我答应和她结婚，她就让她爸爸保住我。”

  应枫双手握拳：“你答应了吗。”

  “我没有答应，但是我没有被开除。你妈妈不知道，她所谓的好朋友，从她入学起就一直在嫉妒她。嫉妒她一个偏远地方，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女孩子，却有那样好的成绩，有那样好的人缘，还长得那样漂亮，有那样多的男孩子爱慕他。最后更是嫉妒，自己那样喜欢的男老师，竟然也是她的男朋友。”

  “……”应枫难过极了。

  “我没有被开除，你妈妈被开除，通报全校批评，工作没了，还声名狼藉，这就是‘我答应了领导女儿并就范’的证据。我不仅没有被开除，我还顺利地升作副教授。我下了领导面子，他们故意这样为之。我被关在学校会议室里写检查，严格反思自己的错误，有专人盯着。我被关着的几天里，学校里传遍了我要做这位领导女婿的消息，真到我的学生们都以为是真的，甚至连我自己也以为是真的。”

  “等我再出来时，你妈妈不见了。”

  应枫伸手按住自己的眼角。

  “你和你妈妈的性格真的很像，不怕被人辜负，只痛恨被人骗，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为人很倔。”

  “你妈妈那时候已经怀孕了，不忍心打掉这个生命。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多可怕啊。她自己找个小地方躲起来，早产七个月生下了你。她没钱，情绪也不好，生你时也只敢去不正规的小诊所，大出血。她原本是真的想亲自抚养你的，后来只能找个好人家托付。”

  “也是临过世，她才回来见我。她告诉我，有个你，还告诉我你叫应枫，更是告诉我，你一直很好。但她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她的那些事，后来被人传到老家，她的父母弟弟都不愿认领她，是我置办的后事。之后我辞职离开学校，不想再被人随意支配命运，也不想一辈子只当个穷小子，我想替你妈妈报仇。也是为了找到你，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当年害你妈妈的那些人，都早已被我按下去，我连他们的面容都记不住了。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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