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天下中除了穆仙凤与默言歆之外，其余大多都是蛟龙一脉。听自己的先辈说，儒门天下早在万年前就因这上古紫龙而形成了，龙族一向孤傲，只听从于强者，这个强不但是指根基武艺，更是指秉性气度，孕育于混沌之气，降生于天地初始的疏楼龙宿无论是力量还是心性手段都令三界生灵艳羡不已，这随心而为的自由狂傲更是羡煞了一群有勇无谋或是有谋无勇的人，因其真身为龙，于是亿万水族尽数归顺，蛟龙一脉俯首称臣，甘愿自立成派拥其为王，本就桀骜恣意合该华丽的紫龙点头应允，立儒门天下，伏水族精英，号儒门龙首，成为了三界中威名显赫的一派。

  然，尽管由疏楼龙宿统领的儒门天下实力超凡，但是疏楼龙宿早就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于是开始便立下门规，凡儒门天下的子弟，都要以文为主，虽不禁武，但绝对不允许私自参与三界纷争，插手三界之事，如有违者必将重罚！其后疏楼龙宿又亲自为门下弟子制定了需要学习的技艺内容，从天文地理到占卜药材，由诗词歌赋到奇门遁甲，这些技艺使得本就资质不俗的龙族一脉更加出色优秀。正是因为这些个措施远见，使得儒门天下这个泱泱大派几千年来一直根基不倒昂首屹立于三界之中，并有蒸蒸日上之势。

  直到，那场浩劫的来临……

  “凤儿，将余下的整理好，吾一会儿再批”被这儒雅的声音一唤，穆仙凤即刻回过神来，抬眼只见那尊贵华美之人已是斜倚身后椅背，一手支颐，闭目假寐，以及一闪而过的，俊美无双的容颜上的一丝疲倦。

  “这….主人，您….”话没说完便一顿，心知自家主人的性子，即使再劝，想必也不会将这些案卷放到明日，于是转了口道：“要告诉先生吗？”

  “呵。”薄唇勾起，龙宿轻轻一笑，将瞬间的冷厉掩在并未睁开的眸下，只道了声：“疏楼西风有吃有喝，还怕这个老道跑了不成？”

  “扑哧”，仙风掩嘴而笑：“主人说的是，那仙凤儿何时为主人准备晚膳？”

  “不必了，汝下去吧，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炫丽入霞的长发从颈侧飘了一缕下来，他的主人却依旧没有睁眼。

  “是。”向来通情达意的侍女在乖巧的燃亮了一盏紫晶琉璃灯后便欠身出去了。

  呜……呜呜……..

  黑暗的深渊中哭声惨惨，夹杂着凄厉与绝望的声音令人之丧胆，更有惧者，是这声音仿佛有着莫名的质感，竟在这十步之内的黑暗中犹如涟漪般层层不绝，直入心脾。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那恸哭之声忽然停止，随即便看到有阴森的磷光点点升起，逃命般快速散开。见此状后，仙者只是食指轻点，白色的灵光就似有生命一般迅速腾起，如同羽翼般包裹住了方圆十里，照亮了内里全部真容！

  “啊！”但闻一声弱呼，出入无门的点点残光只得再次汇聚，依稀现出了女子的轮廓。

  “月吟荷？”待看清了面前的光芒实为魂魄的残片，这状似疑问的口音中便带出了些许的肯定之意。

  微弱至极的灵识轻轻抬头，但见前方的仙者一身雪白，银丝并着拂尘，云缎扣着珍珠，面容端正清和，眉蹙成川，正中镶着灵玉，然更吸引人的却是那双眸子，明明是一汪灰墨的古潭，清澈透光，细看却若茫茫大海，深不见底，竟不能看出丝毫的起伏波澜，仿佛世事都已被他看透看穿，任何的人事，都不能污了他的眼。

  “你，你是…..”

  双唇开合，缓缓的吐出四个字，看似清淡，却是万钧。

  “是，是你？！”残魂似是不敢相信，直到看见对方颔首，却仍觉犹在梦中“是你，是你！”那抹白色如同是希望的光，照亮了黑暗的同时也带来了生的契机。

  “吾来此只为一件事”白衣仙君轻轻一顿，随后开口：“吾要知道，六百年前的真相。”

  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同样以裂魂的方式来至虚无道。黄袍飞舞，威严万千，右手抬至身前捏出元始天尊所创的破法诀，人便自面前豁然开启的五行门中穿进，融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四十四章叹探（下-中）

  “你，不，仙君…..想知道些什么….”月吟荷的声音微微颤抖。

  “全部。”这两字犹如巨石，投中女子的心海。

  “全部？”女子喃喃，眼神却自自语中悄悄的流转。片刻后抬头，神色已不是先前的惊慌失措：“仙君既想知道，月吟荷本应无保留，只是，只是现在….”声音突然压抑哽咽，令人闻之不忍。

  “真相既知，吾会让姑娘重新投胎，不再受这黑暗的消磨之苦。”剑子负手，淡淡的看着面前曾经风光无限的仙子双肩一震。

  “你所讲可是真？！你愿意帮妾身脱离这黑暗，不会让妾身魂飞魄散吗？！”月吟荷猛地抬头，满脸泣痕的问到。

  六百年的时光啊，六百年的黑暗！自她为吞日紫龙所杀之后，却不想竟遭到了两方的报复，不仅将她的魂魄驱入这万劫不复的牢房，更为狠毒的是让这浊气慢慢侵蚀她的意识魂灵，直至灰飞烟灭！日渐增生的怨气使得肉体消失的她能将部分黑暗同化，但尽管这样，六百年的时间仍是她的极限，倘若剑子不来，那么五日后，月吟荷的魂魄就将彻底自轮回中消失，再无痕迹。

  “既然知晓吾之身份，还有何值得怀疑？”仙者轻叹，面前的女子虽可恨，但也更可悲，被利益容颜迷惑的身心，被黑暗污浊侵蚀的灵魂，数以百年重复的绝望，令人无奈又悲悯。

  “呵呵，重入轮回固然好，可妾身要如何相信你？仙君若是和他一样，利用完可利用的后再将月吟荷抛之一边，吾又将向谁诉苦？！”她说这话时面目低垂，似是悲切。

  然剑子却一眼看出面前女子的心机，只是微微一哂：“即是如此，那吾便给姑娘三日斟酌的时间，三日后，剑子仙迹会再来虚无，届时，还请姑娘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剑子自会履行诺言。”话音刚落，就见白衣微动，浩然真气贲张而出，瞬间方圆十里阴阳倒转，乾坤互化，浓重的黑暗眨眼间竟变成了刺目的白昼！

  “姑娘，请了。”那温润的声音骤然远去，只留下被他雄厚根基惊震无语的月吟荷。

  似是自方才那动天的术法中察觉到什么，后入虚无的身影忽然停止，随后左手微抬，右手虚空画出太极图案，只闻得一声“启！”，便有刺目的金色光芒乍然出现，只一瞬就绵延照亮了百里，亦照亮了来者的面容——九天主宰，玉皇大帝。

  越往前走，天界至尊的脸上便越显凝重，终于，这凝重在看到前方灼目的光亮时霎时变为了惊慌。

  乾坤倒施阵，元始天尊所创的阴阳互换阵，其内黑白颠倒，看似一片刺目，更是暗藏杀机，不得解法者，入，便不能出。

  手指微蜷，昨日才察到这本该消失的魂魄竟然尚在世间，于是今日裂出了三魂三魄前来处理此事，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此时，威严如玉帝，脸上也出现了铁青色的裂痕，看来他，是一定要查处当年的所有。

  那然后呢？身为师兄的他，要如何对待此事，对待自己？是上奏尊师还是诏告三界？唇边忽然便绽出了一个冷笑，双拳紧握，心中却是以打定了主语，事已至此，也只得走出最强最险的一招了。

  只是剑子仙迹，这盘棋，你赢不了。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上极精致的雕花闲散的打入屋中，给房内的檀桌，床榻以及榻上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芒，慵懒而又明亮。

  雪睫轻颤，剑子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但下一个瞬间便立时抬臂搭在了额上，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适应阳了光的眸子仍是有些晕花，掐指一算才知道现在已是申末了，竟去了这么久，虚无道果真名不虚传。三魂归体的剑子自嘲的笑，还是修炼不够，师尊曾说自己能以一魂周游六道，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拿来蒙自己的。

  下榻后的剑子理了理衣襟，想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出去看看，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就和药师家的阿九与麦芽糖一样，很多时候明明牙痛的要命，下定决心不再碰糖，可总是有“不长眼”的麦芽糖从柜子里，篮子里跑出来诱惑小阿九，搞得那孩子就是痛也要豁出命去吃，这种执着的精神真是令剑子感动又不解。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痛快？痛，并快乐着。想到这里，剑子摇了摇头，果然，近墨者黑，受了龙宿的荼毒太久，都编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和解释。

  “先生。”转过弯的侍女轻轻一个福礼。

  “凤儿，你家主人呢？”

  “主人要连夜批阅文案，不能回来了，并让我知会先生一声。”穆仙凤答道。

  恩？连夜批阅......儒门的文案，竟如此多么。

  “哦？龙宿真是勤快的很，着实让吾这个大闲人深感汗颜。”剑子抬袖象征性的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虚汗。

  “扑哧”，红衣侍女一下笑了出来，随后赶忙用扇掩了嘴：“先生….先生要吃些什么，凤儿去做。”

  “龙宿可曾吃过了？”剑子开口问道。

  “不曾，主人说不饿，让我回来现为先生准备。”侍女浅笑盈盈。

  “恩。凤儿来的好巧，吾因宿醉才醒，不妨做几盘软糕点心来，也让吾做回忙人去慰劳慰劳儒门龙首。”剑子负手调侃。

  “也好，那请先生稍等片刻，凤儿就去准备。”言毕，女子再次施了礼，便向膳房走去。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撩起了衣衫，白衣道仙侧身望去，只见四季如春的花园中竟有几片叶子悄然飘落，在这个温暖的黄昏硬生生现出几分苍凉来，而极远的天边，依旧是烟云几点，聚聚散散。

  第四十五章儒门天下

  身为享誉三界的水族至高教派，座落于人间中原，集圣，灵与混沌之气最重的儒门天下今日依旧是威严堂皇。穿过雄伟壮观的龙门道，进入先后设立的集贤门与成贤门，便可来到儒门天下的太学部。延着暗合星辰黄道的中轴线前进，依次可见龙首殿，总学堂，礼，乐，书，数，御，射六大分学堂；两侧还有四阁两亭与一楼，分别是藏书阁，棋艺阁，羲书阁以及丹青阁，以供水族的精英学子们互相切磋学习；两亭分是闲云亭与敬一亭，供学者烹茶行乐；一楼乃是观星楼，此楼唯有天生性灵，精通星象的锦鳞一脉才有资格进入。更令人啧舌的是，儒门天下秉承了儒门至尊疏楼龙宿的清高格调，其内竟有四季同时分立四方，内置应季奇珍花木和通灵鸟兽，甚至在学院的最东侧，还有登高望远的青山与引自远处的贯穿整个礼，乐学堂的清流泉水……整个儒门天下厚重而沉稳，奢华而典雅，令得九天的神仙见了后也要瞠目赞叹。

  相比于学院的肃严，中轴星线的尽头，儒门天下的最尊贵部分——烟龙苑，则多了几分出世的静谧与潇洒。

  紫黑透光的理石被敲碎了嵌在地上，曲折有致的雕花白玉栏蜿蜒向前，栏旁边的房屋材料无一不是千年的紫檀木，待走到最里一间，透过雕有昙华的紫窗，透过冉冉升起的香料，便能看见垂地的紫纱帘后，一名端坐在龙椅上正伏案写作的身影。

  但见那人紫发微垂，头上的龙形紫石水晶冠帘安静的附在发旁，那绝世的容颜此刻敛起了平素满是嘲讽非笑的神情，转而换上了一种认真静严的表情。时而住笔沉思，时而凑眉斟酌，时而挥笔自如，那仿佛书写寰宇的气势与威严在房门被推开的一刻立时形质化，巨龙般呼啸而出，带起了来者的银发与白衣。

  手中的朱笔轻轻一顿，继而继续书写。薄金的唇却在听到极其微弱的关门声时微微上挑，就这样静默的过了半刻，续完了一章的儒门至高统治者这才停笔，抬头道：“汝来了。”

  “恩。”仙者颔首：“吾特来探望，看看世间第一珍贵生物是否华丽依旧。”将食盒放在梨花木上，剑子转身盖上了香炉的盖子，却听闻身后一声轻笑：“哦？不知感想如何？”

  “皮嫩鳞更厚。”

  “哈哈。”儒门龙首不怒反笑，道：“剑子，吾会把这句珍藏起来的。”

  “那你就好好收着吧”睨了一眼不知羞恨为何物的紫龙，剑子看着桌上批阅完的小摞文案问道：“整日伤春悲秋，竟积了这么多的课业吗？”

  “儒门浩繁，即是每日批改也会堆叠成摞。”放下了毛笔的手轻轻一翻，水烟即现，随后悠闲的靠在椅上含了一口，光影明灭间，淡烟袅袅而起，平添了模糊和氤氲。

  听出了暗中讽刺的剑子重重的叹气：“好友，你还是不忙。”好奇的翻阅手中的案卷，这才发现儒生的业册，圈划的古籍，日常的章程应有尽有。

  “忙里有闲，急事缓办。”儒门龙首吐出烟圈，侧过头去，看仙者习惯性的蹙眉敛眸，额前的三缕刘海微微垂下，筋骨分明的长指替他将未来得及整理的案卷码好。

  “剑子…..”儒音响起，尾音上扬，似是任性耍赖。

  “恩？”应声温润，入耳低柔。

  “替吾研墨。”说罢便化去水烟坐直了身子，重新执笔却不沾墨汁，大有汝不磨吾便不写的意思。

  “你…..”剑子拿他无法，又不好拒绝，只得任命的挽了雪色纱袖，开始磨墨。手指缓移，动作轻柔，本已开始凝结的墨汁重新扩开层层涟漪，变的无比细腻。

  “剑子…”素白的纱，黏浓的墨，以及调和这一切的手，端坐着的龙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忍俊不禁。

  “龙宿，你还是不开口的好。”眼都没抬的剑子直接下了结论。

  “依汝。”以外的爽朗回答。

  正纳闷身旁之人的乖巧，便看见答应不说的人用饱蘸了墨汁的笔在水笺上缓缓写下一行诗句：仙袖添香夜读书。

  被揶揄的仙者板着脸，研墨的右手轻轻使力，几滴墨点立时飞溅在纸上，转眼间落成了下联：美人顾盼依堂前。

  “非也非也，”风华绝代的龙首好心情的反驳：“好友，应该是美人顾盼靠身边啊。”

  “龙宿，莫要得寸进尺，”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的剑子微嗔道：“还是你想试试古尘的剑锋到底有多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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