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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上窗,进卫生间洗漱,见镜子上贴着张长条状的纸,字迹拙气得很,显然是常周留的,俞扬躬着身端详,见上书:

  

  1.“我大不大?”

  1.请给出运动状态。

  2.“想要我再快一点吗?”

  2.通常不需要。另外,也不需要再慢一点。

  3.“感受到我爱你了吗?”

  3.请诚实地问1。

  ……

  这一夜犯下的罪行如此罄竹难书。俞扬忍俊不禁道:“看来他不喜欢太体贴的伴侣。”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玩笑话,真的没有色情,是不是?

  第14章

  常先生人生的第一次亲吻发生在他二十一岁时,女人在惨然的月色下仰着脸,心神浮动地说:“你亲亲我呀。”他凝重地看着她皮肤上的霜华,疑心那是秋深的寒冻。唇交而齿未及相依,常先生急掩住口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尔后一个道歉一个递纸,竟都以为是偶然。直至屡次三番之后,常先生才意识到这是过敏的迹象,而过敏源正是铺在她脸上的薄粉。

  常先生回忆着这件往事,鼻头隐隐发痒,不由地远离了身后贴上来的女士。不过防止过敏只是原因之一,另一缘由则是,晨起时俞先生说要来接他去吃晚餐,虽然那时两人都不甚清醒,但好歹已诺成,现下到了下班时间,如果不巧被俞先生撞见这副景象,大概是不合适的。为使人尽快离开,也忘了去争执,常周胡乱地应了她提出的修改建议,等再打开那篇推脱不过的“科普文章”,仍是一头雾水。

  俞扬敲门而入,见他正对着只圆滚滚的虎鲸模型垂眉沉思,笑问:“在想什么棘手的问题?”

  常周重新看回电脑,怨艾道:“在修改一篇科普约稿,编辑让我仔细想想,‘1+1=2’和‘1+1=2很有意思’之间有什么差别。我实在不理解,‘1+1=2’为什么会‘很有意思’?”

  俞扬匆匆一览,拍他的肩说:“你起来,我帮你改。”

  “你懂弦论?”

  俞扬占了座位,将那只虎鲸模型塞进他怀里,“我不懂弦论,但我懂弦论为什么很有意思。你眼睛都红了,去看看窗外。”

  常周道:“我不放心,你修改,我看着,我怕你一句话用两个成语,两句话用一个典故,寻常人根本看不懂。”

  俞扬笑弯了眼睛,一边快速浏览,犹记得反唇相讥,“像你这样一句话用两个术语,两句话用一个公式,寻常人就看得懂了?”

  常周气得用模型去啄他的背,虎鲸的圆喙在皮肤上划,并无痛感,俞扬便随他发泄。常周细审着,吝啬地称赞道:“还算朴实无华。”又悉心指出错误,两人商量了大半小时,终于得出篇中学生能领会二三的东西。常周松懈下来,下巴贴在他肩上,调笑说:“这篇文章是隔壁庄教授牵线约稿,稿费友情价,只有两千五,老板,你要分几成?嗯?”

  俞扬转头去吻他的嘴唇,“常老师,你真是我的灵感之源,我又有新的问题了。我不要抽成,只要你晚上可以继续为我解答……”

  论及此事,常周免不了要落于下峰,“什么问题?我不明白。我饿了,我们去吃饭。”挣扎不过,被他在耳边不要脸皮地说了几句浑话,叫嚷道:“你这个——算了,我现在也体验过了,不过如此而已。”

  这话犯了俞扬的忌讳,“什么叫‘如此而已’?”常周瞪视回去。

  他不害羞了,却平白无故地生起自己的气来。去餐厅路上,俞先生以余光打量他,实在想不通他聪慧的左脑和愚钝的右脑究竟又在互博什么,只好放下杂志,忝颜执着他的手说:“在想什么,和我说说?”

  常周愈看他愈觉得无计可施,“我在想,你为什么总是在想做那种事情。”更叫他想得急火攻心的是——“为什么我也总是在想。”

  依照俞扬的脾性,他该说“饱腹才能不眼馋”,但见他烦恼得极认真,便不忍心再逗弄,虚伪地说性爱说到底不过是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积欲、解欲,皆是必要的信号传达。“我爱你,需要传达给你,所以这样想;同样的,你爱——”

  常周捂他的嘴道:“你说了等同没说。”

  俞扬躲避着,笑着拆穿道:“你不就是想要我说,这一切都是出于人的动物性,好为你身为高等动物所独有的理性辩护吗?我可不赞同你!你别恼羞成怒——你倒是说,性爱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把话题搅得一团糟,使得原先的问题竟显得不值得思考,常周却笑了起来,顺着他的话胡诌道,“也许它是一种浅急促呼吸导致的静脉血液增多,毕竟它在实践上往往体现为——”

  一个恍然问:“皮肤变红?”

  一个斩截道:“——血压升高。”

  俞先生哑然失笑,自咎道:“是我目光‘短浅’了。”

  常先生缩在后座另一侧想得满面红霞,半晌,攀上他的肩膀悄声问:“下次能不能不开灯?”

  代替小徐的新司机在前座听得竖起浑身毛孔,默然将车内的灯熄灭。俞先生忍着笑,看他为了自证清白瞬而躲回了窗边。

  晚上,旺盛的解题欲在作息差异面前受了挫,两人分房而睡。俞扬在书房工作到凌晨四点,小憩两小时,又起床收整行李。常周晨跑回来,董升升已等在楼下。两人互致问候,常周得知他们要去机场,迟钝道:“这是临时的行程?昨天他还和我说今天要去拜访邻市的老师。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董助理是不肯独有自己一个人劳心的人,假装惶惑道:“老板没和你讲?”

  常周懵懂地摇头。

  “昨晚我们收到‘北边’的消息,九十四号正在就汪湖溪和钱谦一事,对老板展开调查。”董升升道,“上回老板收到的那张不雅的光碟,现在看来,果然是九十四号的试探手段。”

  常周未及去想其中曲折,先关切问:“事态很严重?”

  “恐怕会有些麻烦。”董升升犹豫再三说,“要是有贺平将军,至少老板个人就不会有什么风险,但贺平将军打过几通电话过来,老板都拒接了……唉……常老师,你能不能帮忙劝劝老板?”

  常周眉头蹙着,并未应允,只是说:“我上去问问他。”

  卧室里,俞扬正在与叔父通话,俞家家长对长兄的遗子自认有教养义务,从董助理口中听闻此事,立即来电说要和俞先生一同北上,言辞咄咄道:“这些人怎么如此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俞家人不屑和他们合作,更不屑和他们对抗!”

  俞扬开解说自己毕竟是半个外国人,他们不信任也是情理之中。不想叔父转而训斥他说:“你从小由你父亲、姐姐‘散以礼乐,风以诗书’,你母亲难道教育过你?”

  俞扬连忙认错道:“是我失言。”又哀声道,“我是中国人,可无奈旁人见到我,总是要起疑的。”

  俞家家长心中不忍,“可怜易知兄长去的早,留下你孤身一人,无人荫蔽……”

  “孤身一人”显然有所指,俞扬欲为母亲辩护,“雷妮她——”

  叔父断然道:“你不必为她说话。你父亲在世时,她弃你们父子而去;你父亲逝世后,她不负抚养之责,又拒绝把名字写入俞氏宗谱。于实于名,她都称不上母亲。”

  俞扬头疼道:“这其中有文化差异……”

  “狗屁的文化差异!”一言把俞先生骂得坐起,“我留洋时你姐姐俞柳都还没出生!我不懂得文化差异?再怎样风俗有别,情义不都是相通的?”

  常周推开半阖的门,便见俞先生恂恂然坐在床边,连声应是,像个第一天上课的小学生。俞扬作口型道:“稍等。”等谆谆教诲过去,叔父又提醒道:“你姐姐既然准备与贺平离婚,就是做好了和贺家一刀两断的打算。如果贺平插手,你要分清好歹,别让人说俞家人当断不断,占尽便宜。”俞扬答应道:“叔父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再和贺平牵扯上。”那边语气和缓下来,又嘱咐几声,俞扬闻言脸上浮起悦色,欣快道:“一定,一定。”

  待他挂断电话,常周方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站在门边,眼睛里的责备和忧思像清浅的水泊里落了枯叶,根本不用去分辨,俞扬招手叫他过来,“董升升告诉你了?”

  他驻足,“不想让我知道?”

  “哪里,”俞扬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不想让你担心。”

  常周摇头道:“我不担心。你既然不事先和我说,至少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总是心思缜密的。俞扬伸长手臂搂他的肩,诱导般问:“那为什么不开心?”

  经他一说,常周也觉得这情绪像是脱离了逻辑的链条,无端生发出来一般,像麦地里淋了一场夏日的雨,悄悄长出了谷莠,偷去养料,分人心神。他迷惘地望着他。播下野草籽的人此时不打算服罪,反欲潜逃,“谢谢你信任我。你比我聪明,我也给予你信任,你一定能自己想通这个问题。”他伪善地说,又起身去取行李,“我走了。我不会有危险,但事情不是一时可以处理完的。我每天都会联系你,不必担心,知道吗?”

  常周像被牵引般地走过去,和他静静相拥片刻,方冷静道:“要是下个月事情还没解决,我就去找你。”他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惹得俞扬窘迫不已,遂开朗地笑道,“我帮不上忙,但至少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年。”

  俞扬吻住他的嘴唇,以掩饰丢失主动的无颜,温声宽慰道:“倒也不会那样久。况且,我刚才答应了叔父,要带你回会稽老家过年。”

  常周咋舌不下,“你——怎么总是这样急?”

  “想让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知道你。”

  他这张嘴惯于用过甚的言辞、连篇的谎话来调剂了无趣味的污浊世界,诉起衷情来却又这样的动人、真挚。常周的心颤动着,埋怨般说:“他们再怀疑你是美国人,让我去为你作证,你哪里像美国人?我看你分明是典型的法国人。”

  南境春华微露时游人最不该北上,江南芳草才崭露头角,还未臻凄迷;苔花仅如米小,在红粉尚无消息时亦自有芳菲。此时向北面去,却只是一寸比一寸的肃穆,仿佛才见到的希望,又泯灭了,春天其实还很遥远。这种错觉叫俞扬难抬起精神。董升升愈发为老板恨起这些人的跋扈,明面上是安全调查,私底下不过是些蛇鼠一窝的把戏。蛇吞不进大象,却总巴望着扯下皮肉来。他本就全心护着俞扬,这样想着,就益加勖勉,为他四处打通,连俞扬都发觉他工作的热情远超过了本分,只是现下不是持疑的时候,便当作恩情记在心里。

  两星期后,某国内投资机构出面斡旋。俞先生的团队何其精明,当即判断这是一场以斡旋为名的谈判,名为调停人,实际八九不离十就是幕后推手。果然,双方接洽不久,那头就出具了一份垂虹资本人工智能重启动项目的“内部研究报告”,提示该项目与中国某大学合作的汉语取样部分是存在某些“政策风险”的。言下之意,是劝俞先生弃卒保车。董升升大骂他们“弄戮由心,赏爵在口”,走出会议室,俞扬赞赏他骂人水平大有提升,“骂人不以粗鄙为上,言辞间让人知道是骂他,却又听不太懂,令他不由怀疑自己文化水平过低,这便是骂人的最高境界。”再配合董助理浓重的台湾腔,更骂出“镜花水月”的朦胧美。

  怒意消歇了,损失评估还是要做的,熟是卒熟是车当然不能由别人说了算。团队很快得出结果,但计算毕竟不能全然代替人的远见,分析师只提供数字,结论须由俞先生来下。下个星期一,一行人在某国际酒店从午间等到晚上七八点,俞先生终于从会晤室回到下榻处,对神经绷紧的众人道:“我对不起各位。人工智能重启动项目恐怕要被割裂了。我不能以垂虹资本的商誉冒险。”

  团队没有过分地失望,毕竟早预料到,遇到了豺狼,大腿肉和胳膊肉,其中总得少一块,如何能两全。只是雄心勃勃的扩张项目,便如同是新生儿,其夭亡更叫人灰心丧气一些。俞扬将所有人撵去意大利餐厅吃饭,独自回到套房,本想联系常周,又想起他遇到难题,不到万不得已,总是想着自己面对的劲。恍而觉得似乎也还未到倾诉苦恼的时候,于是去厨房找了瓶甜得人喉头发紧的饮料,灌下半瓶,补充好能量,想着如何拯救大厦于将倾。半小时后,俞扬与美国某大语言学研究室的蒋瞻教授通话,一则告知谈判破裂情况,二则商讨可行解决办法。

  到九点,蒋瞻教授发来消息,主动提出要说服某核心技术人员跳槽,事情稍稍有了柳暗花明的眉目。常周为他担忧了半月,俞扬本想干脆言过其实地骗他说,事情在自己的操持下,已皆大欢喜地结束了,没想才听到声音,斯文就丢了干净,脑中只惦念着借题发挥,以惨淡去博得他面皮上妥协——特殊的交流也是一种交流,既然都是交流,隔着电话有何不可呢?他人面兽心地想到。常周本凝重地思索着,忽听得他呼吸渐趋急促,警觉道:“你在做什么?”

  俞扬靠在浴缸里,手在水中击着,精神抟扶摇而上,喘息中道:“解压。还能做什么?世事总让人无能为力,只有多巴胺能自己作主。”

  常周心知上了当,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断然挂了电话。放下手机,盯着电脑的机票预订页面出神,许久,自嘲般道:“早知道是‘相见易得好,久处难为人’。”不过到底是做了自困囹圄的傻事。预估着时间,又打去问他几时回来。得知再过一周就可以南下返回,常周宽心,这才同他商量:“等你回来,我可能要去美国几天。向希微在精子银行买了一枚精子,现在她怀孕了。我想去看看她。”

  “谁?”

  “向——我以为你记得,”语气微有不悦,“向希微,我朋友,在毓山天文台,我介绍你们认识过。记不记得?那个天体物理学博士。”

  俞扬停住擦身的动作,换了视频通话,叫他把名字写给自己看。常周讥讽他有暴露癖,又说是“向往的向、希望的希、微小的微”。

  “居然真的是……一时没注意,竟白费许多功夫……”俞扬囔囔自语着,又转而嘲讽回去说,“人家这是‘听之不闻’的希、‘博之不得’的微!”

  常周倏尔明白过来,以退为进道:“看来吟川说得不错,不能‘并头联句、交颈论文’,怎么做你的伴侣?我连《道德经》都背不出来,果然是配不上你的。”

  俞扬急忙道:“胡说什么?”

  常周自觉有些刻薄,低头道:“我说错了。这世上只有我配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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