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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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先生这学期并不教课,只须向研究院告假,第二日得了钱院长的亲自批准,常周飞往纽约。按计划他本该先找俞先生会和,可直到下了飞机,俞扬依旧音信全无。他本就皮薄,绝不是会迎合讨巧的人,屡屡碰壁,心下便起了坚冰,只胡思乱想着,也许该任其自然,让这段荒诞的恋情结束。于是他落寞地取了明日去摩洛哥的机票,找了间酒店挨时间。

  他料想不到,第二日俞扬也出现在飞机上,常周从报纸上露出的一丝柔软的鬈发认出了他。头等舱里俞先生与苏哥并排而坐,闻声揭下报纸,挤出个外交性的笑容说:“好久不见。”瞬即不愿多言地举回报纸。苏哥分明看见了老板的窃笑,他不敢擅自叫常先生坐下,只好起身向卫生间走去,把空间留给那两人。

  俞扬隐忍地盯着报纸,常周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地请求他的注意:“扬扬……”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俞扬忍不住发声问,蹙着眉,抬头却看到他抑着泪的眼睛。

  “你不喜欢?那我不叫了……”他以最大程度去讨好,“我以为你不会来。”

  俞扬避开他的视线,胡诌着:“我是一个计划性很强的人。再说,无论对待什么,都应该善始善终,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你别这样疏远我……”他像自己口中的“青春期小姑娘”般痛厄地做着挽回。

  俞扬道:“我对待普通朋友就是这样。不和他保持距离,他喜欢我纠缠我怎么办?”

  常周竟分毫听不出他语气的骄纵,吸着鼻子,颓靡地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落地抵达酒店,常周隔了距离跟在他身后,听他用英文和前台说将情侣套房改成两间单人房。俞扬自行其是完毕,还蓄意回头询问他的意见:“这样安排可以吗?”常周木然地望着地面道:“可以。”

  俞扬作了一天的恶,晚上躺在床上,胸口亦是剜心地疼。可是要见得曙光,这样的恶行还须再贯彻几日。

  后来他们从马拉喀什出发,由阿特拉斯山脚下追溯着风沙前进,整整两天,到达北非沙漠的腹地。最后一天夜里,俞扬带着他在布满星星的穹顶之下露营,他亲手将帐篷固定在地面上,布置好双人睡袋,接着坐在很远的低缓的坡上抽烟。常周沿着他的脚印踩出另一条。他温驯地坐在俞扬身边,俞扬吐着烟圈,和他分享自己楚楚衣冠下最粗鄙的欲望:“我曾经梦想在沙漠的星空下做爱。”他摁灭了烟,颇认真地唏嘘着,“现在看来不太现实,沙漠的夜晚温度太低了。”

  常周将身体的重量倾斜过去,又沉又哑地呼唤他。他滚烫的脸贴在俞扬露出的脖颈上,俞扬心室震颤,扭头看见他酡红的皮肤,意识到他竟在叫他“老公”。

  他的手指抓进沙地里,用释然的语气开解两人,“这点床上的事情,本来就是我单方面的逼迫。你权当我不懂事,让你受辱了。”

  “不是——”

  “床下我更当不起你这一声,”俞扬冷静地将矛盾呈现出来,“事业我们上互不干涉,你对我不闻不问,也不允许我帮你;经济上我们彼此独立,你没有缺过我一个月的租金——甚至越付越多。”他愈说愈激昂,直至他不再相信自己只是想刺激他,俞扬泄愤般问,“你说,丈夫做到我这个份上,当得起你叫这一句吗?”

  常周从轻贱的惭愧中摆脱出来,怒竭地捏紧拳头,甚至想动手揍他,但又斯文惯了,不能真的去打,他站起身,牙关发颤地望着他,盯得俞扬心中没了底,许久,爆发出一声低吼:“你混账!滚你的越付越多,那是我的工资!”

  俞扬张目结舌,等被他撒了一把沙子在裤腿上,才慌张地去追他,常周警告他和自己保持距离,以免产生肢体纠纷。俞扬咬牙上前抱起他,承受着他的拳脚,不怕死地说着胡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不喜欢保持距离,你还是和我产生肢体纠纷吧。”

  回到帐篷,强行把他的手摁在水里洗净,脚缠着脚扭打进睡袋,俞扬抵着他的额头,任由他踹向自己的小腿,等他出完了气,一手仍紧拥着他,一手抹去他脸上汗泪交加的污浊,内疚地道歉,“我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常周骂他无耻,他迫不得已纠正:“我对这个数目的金钱没有概念……”

  常周嗔目切齿道:“你嫌弃我给的少?!”

  “我怎么敢?!”俞扬抓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试图平缓其中的高亢与低迷,常周一字一字地想着他对自己的指责,除去这个误会,其余的他似乎并不是全然的清白,他叹着气,试图解释:“我没有对你不闻不问——”

  俞扬此时只觉错完全在自己,“是我对你隐瞒太多。”

  “我总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我的错比较多。”换作其他人,这可能是投机取巧的恭维,但俞扬知道常周是在坦陈。他又说,“还有另一件。我是不想你帮我,但那是因为——”

  俞扬无法再把任何问题归咎于他,“我知道,事业要自己打拼。”

  常周的手抓在他褐色润泽的头发上,两人短暂地吻了对方。常周疲倦地自我揭露:“我太复杂。我总是想,我不适合你,你需要一个体贴的,能陪伴着你的人。”

  俞扬取出湿纸巾擦拭他的额角,不赞同道:“我永远不会去爱一个过于简单的人,我喜欢复杂的人。如果我们复杂得旗鼓相当,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彼此探究,没有人会厌倦,这样不好吗?

  “如果他/她体贴我、陪伴我,却从不能理解我;口中说着爱我,其实只是喜欢他/她自己心中的一个倒影……他/她用什么取悦我?床技吗?可是人毕竟不是动物,性爱远远不是爱情,这是你说的。”

  常周怔愣道:“你说得有道理……”

  俞扬语重心长道:“常周,我需要的是你……你同样需要我吗?”

  他得到远超预料的回应——“我爱你。”常周轻轻说。俞扬为之撼动,却见他脸上带着痛楚。常周的手揪着胸口的衣物,“可是我心脏疼,我怕我迟早会得心绞痛。”

  俞扬眉头舒展地笑,嘴唇贴向他的耳朵,“不会的,我给你揉揉。”

  四月底,p的四月会议举行,常周再次前往美国。俞扬先是陪他去洛杉矶看望向希微。向博士挺着浑圆的肚子,少了些许傲兀,更添几分静雅,反衬得柳小姐愈加张牙舞爪、才短气粗。向博士牵常周的手去摸自己的肚皮,柳小姐看得眼红,怪声道:“遮遮掩掩几个月,现在又让摸了?三四十岁的女人真叫人捉摸不透。”虚岁三十的向博士凛笑问:“什么叫‘三四十岁的女人’?三十岁和四十岁的女人能混为一谈吗?”常周战战兢兢地观察着,见两人并未真起冲突,便姑且相信俞先生的话——柳小姐不会给向博士找不痛快。

  随后两人飞抵波士顿,演讲当日,是俞先生亲自将常周和刘梁送到会场。等刘梁博士跳下车,他握着常周冰凉的手说:“别紧张。”

  常周往外吁气,苦恼说:“我不知我怎么回事,我心里明明没有那么在意。我尝试着忘了它,可是我放松不下来。”

  俞扬引导着他的呼吸,传授为人瞩目的经验:“控制和放松不是对立的,而是一体的,你要相信自己能自如地控制,而不是放弃控制。”

  常先生下车后,笑着挖苦老板:“你就这样一步步把他送上巅峰,心里不会不平衡吗?”

  俞先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灼人地笑着,反问他:“一个真正成熟的人怎么会需要伴侣的渺小来反衬自己的强大呢?“

  四月会议持续两周,常周忙碌的同时,俞扬为他再次和钱慎思院长交涉。一来钱谦承了他莫大的情,二来利益引诱不容小觑,钱院长终于松口说,只要常周自行提出,他会无条件地支持他离开研究院。话毕仍不甘道:“无论他去哪里,你要保证他最终会回来。”这请求不必俞扬去应允,他们继承了父辈对故土的眷恋,不回到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最后的宴席结束,常周返回纽约,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夜的梦,清晨失魂落魄地醒来,俞扬问他怎么了,常周不清醒地拥抱住他,说做了一个怪诞的梦。梦见自己在一栋房子里寻找房主人的秘密,发现秘密藏在第四层。他想爬楼梯上去看,但楼梯在三四层间是间断的。他问管家怎么回事?管家说,四层在举行盛大的宴会,所有人都想挤上去,人实在太多了,只好把楼梯弄断,让他们在楼下排队等电梯。他问四层不是藏着房主人的秘密吗,怎么会举行宴会?管家说,什么秘密?主人没有秘密!

  他断断续续说着这个影影绰绰的梦。俞扬不能设若己身地理解其中的隐喻,只好亲昵地吻他失望的眼睛。

  六月初,常周向某大和南方研究院提交辞呈,计划入职以前,和俞扬去阿拉斯加的观鲸圣地旅行——这些大型海洋哺乳动物既不会让常周过敏,也不会让俞扬恐惧。不尽完美的是,在等俞扬出差回来的时候,常周得了感冒,又因为他传奇的过敏史,很多药物并不能吃,只能任由病症越酿越重。

  俞扬丢下行李箱进到卧室,便见他蜷缩在被子里,头上贴着退热贴,脸颊因热咳潮红。他微仰着头对他说:“你回来了。”

  俞扬抿着唇笑,弯腰去摸他的脸,“你的声音听上去很性感。”

  “你听到的不是我的声音,是感冒病毒的声音。”他并非有意地“哼”一声,又告诫道,“为了你不像我一样失去自己的声音,我建议你和我保持距离。”

  俞扬躬身下去,“这个距离够远吗?”

  笑意在常周眼梢蔓延,“不够。”

  俞扬更加贴近,几乎是鼻尖相触地问:“这样呢?够不够远?”

  他第一次作出“我爱你”这个判断,是因为他发现,当你出现的时候,时空本身是用来遗忘的,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被计算、推演,理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不够。”他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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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作者有话要说:全世界最欠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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