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
说完,他无言,接过了宁暗血辨,小心收在怀中,凝视着他的动作,剑子的声音仿佛从什么虚无的地方呻吟而出。
“……对不起……”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的。
龙宿沉默,过了不知多久,他起身无声离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早知今日,吾当初就该杀了汝。”
这是关于温度的,最后的一点记录。
从龙宿离舟翩然而去,砍断江缆,目送载着剑子的画舫随水而去的时候,再没有挽回余地的分歧就此开始。
那一刻的龙宿和剑子,心死若灰。
他们彼此放弃,关于最后的机会。
章之三十九
从淡紫色的纱帘之间望出去,能看到正午灿烂的阳光下,紫衣的儒者站在料峭山崖之下,端正高傲得无法形容,有如决裂两个字化为了实体一般。
江面上的风吹动了船舱的窗户和轻飘飘的纱帘,剑子看着渐渐远去的龙宿,感觉水波温柔的拍打着船身。轻轻的飘摇以及周围一色华紫的装饰,让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被龙宿抱在怀中。
忽然觉得好冷好冷好冷,再看去,龙宿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紫点,却倔强的挺直了脊背,不曾有一丝弯折。
那是他记忆中,被他所爱的龙宿。
剑子忽然惨笑起来,千年以来,他明白,这次,是真的决裂了。
龙宿不能原谅他,他不奢求龙宿的原谅。
就这样吧……憎恨也好什么也好,就此分开……从此之后,只求,不要再伤害龙宿。
喜欢他已经喜欢得太深太深了,喜欢到连利用他也不想了。
有时甚至有这样的冲动,想就这样什么都不顾,闭上双眼,被他拥在怀中。龙宿的爱那么绵长温柔,龙宿的爱情,会把自己心爱的人绵绵包裹在自己的爱情之中,他可以给任何人外界再怎样天崩地裂,在他的世界里却依旧温暖平静环境。
那样的爱情,曾经是他万里奔波之下回眸凝望时候心安的所在,现在,却连想起都是无边疼痛。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会有平静的一天,等到那天,再去找那个人,告诉他,自己心甘情愿和他一起出世,一起独善。
想到这里,剑子闭上眼睛,不知为何,觉得眼角慢慢湿润。
三藏法数有云,谓一切我慢之心为魔也。盖心怀贡高,常生憍慢,障蔽正道,遂失智慧之命,是名心魔。
他的心魔早已根种,无声蔓延,当龙宿目送着画舫顺水而去的时刻,才发觉他的心魔已经盘踞在每一寸血脉之中,再不能根除。
血液里似乎有火和冰在一起燃烧,极端冷极端热,交错熔铸,成就刻骨铭心。
嗜血族的爱憎之心助长本就偏执的性子,龙宿丹红色的眼睛看着画舫远去、消失,唇角忽然绽开了笑容。
那一丝笑,极冷极美也极残酷。
无间啊无间……我早已身在其中了呢。
剑子,你要看,就让你知道,龙宿可以做到的地步。
要破坏天下苍生吗?不不不,疏楼龙宿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这种一点都不华丽的作法?固然毁灭天下是最能让剑子心痛的事情,但是,他不要。他要的,是剑子因为他而痛苦不已,就此堕落,永不超生。
既然你无法最爱龙宿,那么,就恨吧……爱也好恨也好,痛苦也好,如何也好,龙宿所求,是剑子最激烈的唯一情感。
胸膛里业火反反复复,将那入了骨髓的爱恋煅冶成最凄苦的毒药。
从那一刻起,龙宿就此万劫不复。
章之四十
从那天以后,儒门龙首疏楼龙宿,就此消失无踪。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藏龙去了,总之,随着异度魔界的开启,饱受蹂躏的人们渐渐把恐惧的视线从嗜血者身上调开,而转向了耸立在火焰之中的异度魔界。
从来以天下为先的剑子自然也是理所当然首当其冲深陷于内。
今天,豁然之境内,他被元祸天荒、别见狂华、赦生童子三员杀将困在当地。
元祸别见主攻,赦生略阵,红月之下,神无天荒交相辉映,每一次冷光乍起,都是致命杀招!
剑子古尘连飞,拂尘甩动,对上两名强敌,却始终没有豁尽全力,而是把一半的注意力分配到了在场的另外一个人身上。
不是掠阵的赦生,而是另外一个隐身在现场之外的人。
那是远比在场三人加起来还要可怕恐怖的沈凝之气,剑子肯定,来人修为最起码不在自己之下。
来人到底是敌是友?是友为何还不出手?是敌……那……
就在剑子分神之际,一股破空气劲直袭面门,白衣一卷,剑子轻盈旋身避开逼命杀招,拂尘划开极漂亮的一道弧线,卷住古尘剑柄,剑随心动,庞大清圣气劲旋转而出,一声巨响之下,剑子古尘立于身前,拂尘甩在肩头,元祸别见倒退三步,气血翻涌!
很想说点冷笑话活跃一下气氛,剑子还没等开口,一直在狼兽身上巍然不动的赦生童子忽然动了!
他的速度极快,狼烟戟一动,气劲伴随强大电流四散,看赦生动了,元祸别见立刻从两旁强攻而上,直取剑子!
“天下无双!”来者不善,剑子一声断喝,拂尘一甩,一道气劲悬空而出,古尘铮的一声清锐自鸣,漆黑古拙剑身凌空而起,清吟剑啸声中,沙尘倒卷,天地为之变色!
狼烟戟连连挥动,戟锋连斩,拨开古尘剑气之后立刻合身向前,意图快攻取下剑子性命!
剑子拂尘一动,气劲奔腾,两人之间互撞之力加上元祸别见庞大内元,整个豁然之境顷刻化为乌有,卷起几与天高的烟尘,而在那一点烟尘之间,浮光掠动,剑子看到了一丝紫色。
那么……熟悉的颜色。
是他!是龙宿!是龙宿在他身边!那瞬间,远比激动激烈,几乎要如火山一般喷薄而出的情感淹没了全部感知。
几乎是可悲的条件反射,古尘格开狼烟戟,他向那边掠去,动作间,侧门稍开,元祸天荒刀斩到!
拂尘卷动,刃锋与万千银丝纠缠,外激内力再度振荡还未散尽的烟尘,激射向那道烟尘之中若隐若现的紫影。就在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剑子根本没有思考,他只知道自己立刻旋身,向前,挡在了那道紫影和天荒刀之间。
他从来都知道,龙宿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但是,他身不由己。
他看到有鲜血喷薄而出,身体的一部分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断掉的手臂高高飞起,他并不觉得疼,只是感觉都身体忽然轻了一下。
身边美丽优雅的华紫扬起,剑子觉得自己被熟悉的手臂抱住,闻到了那么优雅的昙花香气,整个身体放松,他仅剩的手臂抓住了镶嵌着珍珠的华衣。
叫得,是那梦回无数,百转千回里连想起都觉得疼痛的名字。
“……龙宿……”
这一声,近乎呻吟。
章之四十一
剑子在睡梦中,也依旧喜欢紧皱着眉毛。
把重伤断臂的剑子放到了柔软的床上,龙宿坐在床边,一点一点的,用自己的指头抚摸着他的容?。
一点没变,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流淌在他指尖下的细密触感,龙宿忽然弯了一下唇角,弯身,吻上剑子菲薄而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轻轻一触,枫红色的眼睛细细眯起,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绯红舌尖舔着形状优美的嘴唇,似乎在品味唇上久违的甜美,似乎在脑海里找到了关于这味道的回忆,龙宿再度俯身,细细的以唇描绘那如今冰冷的面容,一手温柔的勾开领口,冰冷的手掌平贴在同样冰冷的身体上,温柔的移动,移到了心口,龙宿温柔的把真气灌注进去,护住剑子一息尚存的心脉,另一手闲闲解开剑子的衣衫,手指和吻漫不经心的洒落,在靠近断臂伤口的时候,昏迷中的剑子瑟缩一下,本能的抗拒,一声低吟,让龙宿笑出了声。
他抬手,温柔的掠开剑子粘在脸上的血污乱发,看了片刻,银朱唇角无声弯起,他俯身,伸出舌尖,轻轻舔上剑子的断臂处——
那一瞬间,剑子几乎是立刻惨叫着醒来!
疼!疼!疼到无法以语言形容!
瞬间全身大汗,剑子几乎是瑟缩的睁开眼,在看到龙宿容?的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伤势,就向起身向他而去,但是下一秒,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下了身体。
这样一个动作就让他冷汗乱流。
龙宿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从怀中取出一块柔软丝巾,非常非常温柔的擦去剑子额头上的冷汗,那样温柔的笑容和动作,却让剑子无端觉得异常冷寒。
他实在太了解龙宿,当他这样笑着的时候,沈淀在笑容之后的感情其实是异常的冰冷。
是了,这是他遥远记忆中的龙宿,那时的龙宿,就是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笑容面对他,也面对天下。
不再是只有在他面前才会绽放的让他心安的微笑,剑子心猛的一疼。
看着他拧起眉心的样子,龙宿依旧微笑,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头,轻轻抹去了他眉间一点皱起的川字。
他现在没有任何感觉。
这是非常奇妙的事情,在过去的千年之间,连一个微笑都能牵动他所有意念的人,如今却让他觉得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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