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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笨拙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试图修正自己的飞行轨迹,却仍然与副手席的椅背擦肩而过。z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让他借力顺利回到了安全挡板内。他想道谢,z却不再理会他,专注操作阿尔伯特号泊进金星同步轨道的对接甲板。

  尤里安观察了他片刻,选择保持沉默。z假装很忙,那么好吧,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尤里安选出一张新的面具和配套的虹膜片戴好,开始往自己的手指上涂硅胶。指纹套有脱落的风险,他想要在没有中间人帮助的情况下通过金星入境检查,得提前做些准备。

  如果z对尤里安的谨慎感到惊讶,他也没表现出来,至多不过是撇了撇嘴。尤里安不太确定z是否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鉴于他一直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试探道:“据我所知,泛美共和的入境安检设备都来自亚美印加下属产业。”

  “不意外。”z瞟了他一眼,“腐朽的资本帝国为了皇帝陛下的逃婚情人调用国防数据库,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尤里安瞪着他,哑口无言。他想不明白z为什么这么难交流。一周以来,z一直是这幅样子,像一只不停亮出毒牙的蛇,虽然不曾真的咬在哪里,那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也足以让人不能靠近。

  有那么一阵子,尤里安每天都接受世人的评判,好的坏的,喜欢他的憎恨他的,以及把他当作一粒沙砾的。他在社交上受过一些培训,也有一些自己的心得,但很明显,那些培训和心得对z没有用。z是真的很讨厌他,偏见根深蒂固。

  加速度袭来,尤里安依然没能习惯。在他难受到闭眼之前,看到的是z仍专注观察着主控板的侧脸。他抿着嘴唇,下颌角绷成一条严肃的线。那表情令尤里安感到安心之外,还有种隐隐的歆羡。

  得益于完善的生物信息伪装,入境检查有惊无险。去浓缩工厂采购燃料显然会引入更多的身份检查,而停留在太空坞的阿尔伯特号有接受走私检查的风险,尤里安不想进一步测试自己的伪装。现在尤里安的身份是一名来自地球的普通游客。在金星标准重力室适应了金星与阿尔伯特号的重力差之后,他选择在空间站的走道长廊闲逛,享受这近日的迪拜上被特制玻璃削去大半的暖白色阳光。

  此刻尤里安身上只有两件电子设备:z交给他的一次性联络器,与中间人耶索特交给他的匿名终端。他经常有冲动用终端登录自己的交易所账号或邮箱,但他不能。匿名交易是一回事,登录个人账户是另一回事。如果他想,他可以买下他所在的这个金星太空坞,但他无法宣布自己拥有它。

  有那么一会儿,出于一种微妙的逆反心理,他真的在想买下它。

  ——z大概不会喜欢这份礼物。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走廊拐角是一间安静的太空酒吧,他允许自己走进去,在重重生物伪装之下袒露心灵。

  燃料的购买是预先完成的,如果z的控制欲肯放过他自己,他完全可以留在船上,打开对接甲板,装载铀料,起飞。就像地面车辆经过加油站。但z不想要这样的简化。他亲力亲为,从抽样到辐射检测,就好像发现不合格后能有什么替代方法似的。

  ——的确有,他可以继续去水星,当年未完全开发的原铀工厂,现在的核废料处理中心。只需稍稍一绕路。毕竟他的乘客先生似乎不是很在意他们的行程。有钱而疯狂的怪人,为了逃开一场婚约就支付他一座卫星的氦。

  z签下燃料账单,转身找了间匿名咖啡厅。网络服务在太空中属于奢侈品,只有在行星和卫星上他们才能无顾忌地占用带宽。没做背景调查是他的错,他得去弥补失误。在那之前,他顺手查了一眼联络器的定位。尤里安的位置在空间站顶层一侧——没记错的话,那是间酒吧。

  皇帝陛下的逃婚小娇妻,z想,他真的知道自己在逃亡中吗?

  尤里安·施瓦茨。排除同名者之后,便能轻易将他简单而灿烂的人生轨迹一览无余。一系列社区小学和中学的奖项的加持下,他进入了阿列克斯大学,入校专业是工程学辅修数学。他在毕业前休学过半年,返校后转去商学,辅修数学,放弃了已修的工程学分。他的名字出现在阿列克斯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列表。毕业后尤里安就职于亚美印加旗下投资银行,业绩令人印象深刻。也许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当时还未登基的皇帝陛下。

  相比光看奖项公示名单就可以拼凑完整的生平资料,尤里安的影音资料少得出奇。他不是社交网络的拥趸,仅有的几份录像来自毕业典礼和无人机社团。z一眼扫过去,各个年龄段的尤里安弯起眼朝他微笑,棕色眼睛甜得像下一秒就会淌出蜜糖。

  z瞪着那个年纪最大的尤里安。阿多尼斯一无所觉,无辜得像只林中鹿。他就知道,太漂亮的必然是麻烦。他关掉页面,连线到火星的计算云。这连线并不具有意义,它不需要z的操作,z也不需要它的结果。只是一个习惯。知道他花大价钱租下来的矿机仍在计算那个毫无价值的奇异轨迹,这事实令他在纷繁杂事之外安心。

  可视化的轨迹发出明明灭灭的光,z双手撑在额头,微微闭上眼。他在这里放空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一团浓郁的硫酸云划过橘黄色的天空,在咖啡厅窗外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密闭性预警虚弱地叫唤起来。z伸手摁掉它,在维修人员到达之前离开了这里。

  燃料已经运上了阿尔伯特号,并且尤里安按他所承诺的支付了燃料账单。看在钱的面子上z决定去关心一下他的船员。他抬手再次查询了尤里安的位置,意外地看到对方仍然在酒吧。

  噢,这天真无辜的阿多尼斯。

  z推开太空酒吧的侧门,肩上的巨大双肩包卡在了门口。他满不在乎地一扯,金属门框在包带留下长长一道划痕。他拒绝了迎上来揽客的服务生,径直走到吧台,随手端起一杯波本威士忌,开始与酒保搭讪。

  “棕色头发棕色眼睛,身材高挑,像只无害的鹿——”z说到一半,突兀地停顿一秒,“没事,我找到了。”

  尤里安就在吧台对面的卡座,灯下黑的位置。他喝醉了,上半身侧倒在沙发里,棕色卷发有几缕落在眼睛上,嘴唇被酒液浸成漂亮的红。柔软而沉默,憔悴得迷人。

  z拿起吧台上的冰杯倒进波本。等玻璃杯冷出了肉眼可见的白雾,他走向卡座,直接将冰凉的杯子按在尤里安额头,后者被冻得一弹身,狼狈地坐起来:“你做什么!”

  “叫醒服务。”z挑眉道,“清醒一点,阿尔伯特号拒绝酒鬼。”

  他伸手拨开尤里安额头的卷发,大拇指在他湿漉漉的额角擦过。尤里安还没反应过来,z已经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身离开酒吧。尤里安酒醉未醒,怔忪地坐在原地。冰凉水痕沿着脸颊滑下,他匆匆抹去了,起身跟上z的脚步。

  第四章

  z不允许尤里安回他自己的舱室——按他的说法,醉酒是太空里最不受控的人类状态之一。尤里安被锁在z房间的安全座椅上,直到阿尔伯特号离开金星轨道,匀速飞向火星补给站。醉酒和失重使尤里安难受得像一只蛞蝓,而z不为所动。他打开了人工重力,冷眼旁观尤里安抱着他房间的负压马桶吐得昏天暗地。

  “我想洗个澡。”尤里安虚弱道。

  “不行,”z冷酷地拒绝,“你喝醉了,有安全隐患。”

  尤里安睁大了眼睛,随即意识到这是个决定而不是建议。他小小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湿漉漉的棕色额发遮住眼睛。他用尽了家学修养才在此刻保持住站姿,而不是直接趴在马桶上。他很累了。

  他听见z在叮叮当当修理着什么,但尤里安暂时没力气好奇。他靠着墙渐渐滑下去,坐在了墙角。要是他父亲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必然非常失望,不过他看不到了。尤里安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到遗憾。

  在尤里安坐在地上睡着之前,z的足尖踢了踢尤里安的小腿。尤里安不明就里地抬头看他,z说:“十分钟。”他扬起下巴向浴室示意。没有浴缸也没有淋浴,处于工作状态的是喷雾系统。不完全是尤里安想要的,在此刻也已足够好。

  尤里安说:“谢谢。”

  z没有回答。

  尤里安洗完出来时z正坐在床上看他的终端。主舱室的门锁上了,他显然没有放尤里安离开的意思。尤里安徘徊一圈,选择坐在靠近床头的地上。z的房间温度开得太低,他调整姿势,裹紧了身上的浴袍。

  这个角度很容易看到z的屏幕,尤里安试探着凑过去,z没有反对,甚至把屏幕向他倾斜了一些。其上显示的是阿尔伯特号的设计航线。尤里安看出他们正处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发射窗。金星和地球都在错误的方向,好在火星与土星的预期角度很合适,而木星稍偏。鉴于阿尔伯特号的高机动性,他们不需要引力弹弓加速,避开木星的引力势阱或许还是件好事。

  从航线来看,阿尔伯特号需要在火星补给,从那里启程前往土卫。一切顺利的话这段旅程将在半年后结束。尤里安本可以做个更精确的计算,如果他没喝醉的话。

  “你学过数学,还有工程学。”z忽然开口,“你看得懂这张航线图。”

  尤里安眨了眨眼:“是的?”

  z说:“我没给任何标注。就算在职业的太空牛仔里,看得懂我画的航线图的也不超过20%,而你是个地月土著。你有多聪明?比平常人更聪明吗?”

  尤里安在醉意里,好奇道:“这是个测试题吗?我答错就会被赶下船?”

  “不,”z说,“这将决定你成为我的乘客还是货物。”

  尤里安被逗笑了:“成为货物需要搬去货舱吗?”

  “你还没回答。”

  “我不知道……也许聪明一点,但不会太多。”尤里安保守地答道,“我在冯·诺依曼测试中拿了165分,我猜想那意味着我在智商较高的5%范围内。”

  “呵,冯·诺依曼测试。”z以嘲讽的语气重复道,然后他说,“不,那意味着你智商高于参考值的概率是95%。”

  “有区别吗?”

  “有。经典概率论解释和贝叶斯解释。”z看见尤里安意外的表情,翻了个白眼,“我干嘛跟你解释这个?一个霸道皇帝的逃婚小娇妻。也许你高于常人的智商全部体现在吸引男人注意力上。”

  酒精和喷雾浴让尤里安放松,他没有对这辛辣的讽刺予以回击,反而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你在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不用‘觉得’,我就是。”

  “但你不是这么对中间人的,为什么?”尤里安挑起眉毛,从这文字游戏里获得了乐趣而非冒犯。他玩笑道:“我倾向于认为这是深柜恐同的体现。”

  “别误会,我不恐同,”z说,“别打我主意我就不恐同。”

  “你没有否定深柜的部分。”

  “所以这就是你擅长的?”z冷笑道,“诡辩学?你靠这个吸引皇帝陛下?”

  “你仍在攻击我,”尤里安说,他的思维被酒精放慢了,但没有完全麻痹,“我认为这是防守反击。我得了一分,对吗?”

  z又翻了个白眼:“我攻击你不需要理由。别把你那一套往我身上放。再次强调,我不能作为备选对象,**或者浪漫,都不行。”

  尤里安本来也没把他作为候选对象。他笑道:“为什么?”

  z把屏幕撤回自己面前:“因为我很忙。”

  第二天醒来时尤里安一时不知自己在哪里。他睡得太熟了,醒来时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过了几分钟,他才发现自己在z房间。床上。z抱着他的终端缩在安全座椅上,正循声看过来。

  “你喝醉了,强占我的床。”z宣称。

  尤里安说:“我很抱歉。”但并不是真的抱歉。他还没彻底清醒,只想把脸埋回温暖的被子里。他应该跟z换个房间,这里太舒服了。

  很明显,z不打算给他这个特权。他动作粗鲁地把酒精测量仪塞给尤里安,听到读数正常便打开了主舱室房门,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尤里安与他一道离开主舱室,在回自己房间之前,他注意到z不是走向主控室的方向。他们在一艘小型太空船里朝夕相处了一周,但他仍然不了解z,不了解他的爱好、生活,甚至不了解这艘船。

  擦肩而过的瞬间,尤里安问道:“你去哪里?”

  他并不期望自己能得到一个答案,然而z停下脚步,回头答道:“种菜。”

  与位于重力舱的主控室不同,轮机室被设置在阿尔伯特号主轴上的无旋转区,不受人工重力的影响。轮机室外的走廊上悬浮着一圈无土栽培器皿,各色尤里安叫不上名字的植株在其中恣肆生长。太空不同于地球,大气的缺失让宇宙射线引起的变异概率升高百倍。为了维持稳定性状,船上的植物是不能自行留种的,种子也不能长期储存。这些茁壮生长的植株,很明显都来源于z每次靠岸后特意补给的种子。z随手掐下一只浅红色的果子扔过来,尤里安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他试着咬了一小口,是某种没吃过的水果椒,味道很奇妙,辣味鲜明,又隐约能尝出水果的清甜。

  z灵巧地在栽培皿阵列间穿梭,尤里安停在原地,仰头看过去。主轴和天花板上黏着数只足部固定器,z在变轨期间带在手边的咖啡杯和联络器都用磁铁贴在附近。比之主舱室,这狭小的空间更像z常驻之处。

  z没有招呼他,尤里安观察片刻后,轻蹬舱壁,试图跟上去。没有足够的无重力与无支撑训练,他在撞了几次舱壁后才渐渐掌握诀窍,理解如何控制空中姿态。他算好轨迹,小心地从轮机室外壁飞抵主轴,穿越了栽培皿阵列而没有撞到任何一只。作为奖励,z握住他的手臂,让尤里安撞进他臂弯而不是主轴的墙壁里。

  不像高速旋转的重力区,轮机室外是有窗户的。尤里安将足尖勾在固定器上,从主轴向外望去,漆黑的太空铺在他眼前。这景象或许可以比拟成核阴云之前地球的夜空。他们有星星,和一些柔软的、充满活力的植物。尤里安稍微理解了z对这里的喜爱。

  他学着z的样子将自己固定好,一株草莓在最好的角度从他面前滑过,就像那株彩椒滑过z面前,多向生长的枝叶几乎挠到尤里安鼻尖。他想起z的动作,饶有趣味地模仿他扯下一颗,却发现那果实尚未成熟。尤里安看着渐行渐远的空空枝头,心中生出了微妙的负罪感。它们毕竟也奋力生长过,z必然也精心照料过。

  出于真诚的补偿心理,尤里安询问道:“具体该怎么做呢……我是说,种菜。”

  z挑起眉,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他干巴巴地答道:“打开育苗箱和循环灌溉器。”

  尤里安一怔。

  “还有,及时摘掉……及时吃。”z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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