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张口大笑道:“……你果然不适合当杀手。简直像个东瀛的诗人。”
白衣公子不再理睬他,转身向黑暗中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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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七、
东方未明很苦恼。
眼下他满心都在纠结一个疑问:徐兄说我的武功还在剑寒兄之上,他会不会是在蒙我??
不,不会的,徐兄可是个文化人。
……所以说,如果是我对上这个狂风刀,肯定也是能击败他的……吧。应该。
总之我起手先洒一把石灰粉,降低他的眼功……不不不,上次徐兄称我为“洞烛先机”时还说,如果我在战斗中使用超过一百次石灰粉,就送我“白面圣君”的称号。但是这个称号有点那个我不想要啊。
他愁得眉毛都耷拉下来,这时同在观战的任剑南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赞道:“傅兄的剑术当真不拘一格,收发随心。我总是在想,倘若祖……倘若独孤九剑不曾失传,傅兄定然是最合适的传人。”
未明忽然想到,当年他还没拜师的时候在杜康村遇到一个老乞丐,满口胡言乱语,让他在“如来神掌”“独孤九剑”和“打狗棒法”三本武功秘笈中挑一本。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只想你把钱还给我。”
然后老乞丐就很生气地渡水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东方未明赶紧在心中安慰自己,嘴上道:“的确。不过傅兄现下融汇各家所长,自己创出一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招,更是厉害之至啊。”
任剑南点头道:“不错,是小弟想法太拘谨了。说不定,傅兄今后会成为自己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呢。”
“所以我们不妨从今日起收集他的随身之物,剑啊酒葫芦啊之类的,将来傅兄扬名立万了,便可卖给欣赏他崇拜他的人。”未明想着想着又狡笑起来,冲战圈中的两人喊道:“苟富贵,勿相忘!”
“呵呵……东方兄真会说笑。”
“我可是真心的。假如说有小虾米前辈用过的东西传世,剑啊刀啊拳套啊等等,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搞到手,就算倾家荡产也值!”
“小虾米前辈用过的啊……”任剑南笑了笑,“真正传世的似乎也只有‘圣堂之钥’了。可惜那物……唉,听闻当初引起了不少腥风血雨呢。”
不知为何,东方未明胸口猛地一紧,仿佛被人用手掌扯住了心脉。他深吸了口气,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他们二人聊得如此悠闲,自然因为场中好友已经占尽优势。先前那一阵拼斗过后,傅剑寒眼看着汗流浃背,体力消耗比对手更巨,可见其内功、后劲应略逊于刀疤客;然而又撑过二十来招,刀疤客蓦然身形一顿,速度渐渐放缓,脖颈、四肢还时不时怪异地抽动两下,好像有只无形的怪虫一直叮着他似的。对决之时,哪容如此疏漏?傅剑寒立刻抓住时机反客为主,剑光如寒江奔泻,月辉流转,往往前招未尽而后招又至,将对手逼得毫无喘息之机。刀疤客又勉力招架了十来招,傅剑寒猛地斜地疾刺,剑尖直指对手侧肋——这一剑倘若刺入,刚好自下而上挑中心口。但剑锋方才划破了衣衫,刀疤客便双膝一抖,颓然坐倒在地。傅剑寒也及时收了力,内劲退返时剑身震颤不止。
那刀疤客仿佛对自己的死里逃生浑然未觉,兀自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拼命倒入口中,甚至像狗一样舔舐着油纸上的残余。这副模样与方才杀气纵横的刀中高手判若两人,但旁观者如东方未明等却生不出幸灾乐祸的情绪,纷纷移开视线。
虎落平阳,英雄落魄,总归令人不忍卒视。
异样的平静仿佛持续了很久。刀疤客的手腕终于不再战栗,抬起头来,目光从还站着的四人脸上依次划过,仿佛在考虑着从那一个开始灭口。东方未明此时出声道:“……销魂极乐散?”
刀疤客点头道:“……原来你便是那个逍遥谷的小子。”
“嗯,毁了你们药田作坊的事,也有我一份。不过你们为什么只冲傅兄下手?”
刀疤客望了望蜷缩在墙角的其余几名杀手,轻蔑道:“我们?呵呵呵……原来在别人眼中,老夫不过是和这群蝼蚁一般的货色罢了。”
傅剑寒道:“前辈刀法如神,晚辈佩服得紧。若不是身患隐疾,也不至于让晚辈得了便宜。”
刀疤客摇头道:“输就是输,老夫还不至于跟个后生耍赖不认。”
东方未明心中一动,他知道这种心高气傲之人往往不屑于说谎隐瞒,因此故意试探道:“前辈的武功固然比那些人高出不知多少,但是因药而受制于人,成为别人杀人灭口的工具傀儡,又与他们没有什么分别了。”
他话一出口便被刀疤客狠狠地盯住了。东方未明虽然心虚外表却不甘落后,也以一副斗鸡般的神情挑衅回望;却被傅剑寒看似无意动了动的背影挡住大半。结果刀疤客瞪了一会儿,居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说得好!小兄弟直言快语,老夫欣赏你。”
东方未明“唉?”了一声,又听那人缓缓道:“五年前,老夫为仇家所害,重伤濒死,幸得一名神秘人物救治。此人非但救我性命,见我伤痛难忍,还赠我一味灵药,服下后肢体麻木,连刀割腐肉的剧痛也能挨过。然而之后刀伤渐愈,老夫却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味药了,并且用量越来越大;起先是半月服用一剂,后来则是十日一剂,到如今的日日必用,否则不出一时三刻便痛入骨髓,难以自持。”
东方未明恍然道:“自此,救你那人便可任意指使前辈,与驱策这些人一般……”
刀疤客摇摇头,道:“老夫自甘堕落,焉能怪得他人来?为求一日之药,此身人不人,鬼不鬼,只知领单杀人,却再未逢快意一战——”说着他撑刀立起,指着傅剑寒道:“少年人,你年纪轻轻使剑便如此了得,实在了不起。可愿再与老夫比划一二?”
傅剑寒笑道:“前辈仍愿赐教,傅某求之不得。”
刀疤客口中轻叱道:“当心了!”随即一刀劈下,速度不如先前那么快,然而刀法圆融,后劲绵绵,极有大家风范。傅剑寒持剑迎上,使得还是先前那些杂七杂八的套路,但用法又有些微不同,仿佛随心所欲又恰好总能见招拆招;东方未明仅在一旁观战,都深觉获益无穷。
此时忽听门口处轰然巨响,竟是有人将木板封住的酒馆大门硬生生地踹开了。一时间灰尘乱舞,呛得人睁不开眼。众人忙向发声处望去,见一名红褐短发的青年矗立门外,手持一刀一剑,眉目凌厉,宛若斧凿。东方未明惊喜地唤了一声“二师兄!”但想了想却没敢迎上去,反往后退了两步。唯独比试中的两人战至忘我,浑然未觉。
傅剑寒以一式华山派的“苍松迎客”攻敌左肋,刀疤客明明可以反身避开或挥刀架托,却偏偏挺身相迎;傅剑寒变招不及,一剑直入心窝,对手登时气绝。他赶紧拔剑归鞘,垂首不语;心中虽有惋惜,却也知道这是狂刀心中所求。
荆棘挥了挥面前飞扬的木屑,目睹的便是这一幕——小师弟立在一旁畏畏缩缩,而他那个喜爱穿红衣的朋友一剑毙敌,干脆利落,心中不快登时没顶。他一招雁行式箭步窜进人堆,太乙刀的刀柄准确无误地敲中了小师弟的脑壳。东方未明“嗷”的一声蹲下了。
“……下次要是没事害我白跑一遭,你小子走着瞧。”
荆棘身后笑嘻嘻地走出一人来,正是先前那个与杨云共饮的书生。他摇头晃脑地环视一圈,笑道:“都解决啦?几日不见,东方小兄弟的武功大有进益嘛——”
荆棘啐了一口,也不多说。倒是杨云颇有兴致地对东方未明道:“原来东方兄早留了一手。你们是如何传递的消息,连我也给瞒过了。”
书生笑道:“澄心堂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是前朝的贡物之一;许多书画名家只有自觉天时地利人和之时才舍得在澄心堂纸上挥毫泼墨。而东方兄弟于书画一道上不过刚刚入门,我怎会舍得让他拿数十两银子一沓的好纸来‘习字’?因此一听便知道有麻烦了。”说着又转向东方未明:“我本想就近去衙门寻史捕头,不料史捕头有案子外出,恰巧你二师兄回衙门交榜,便请他前来相助。”
东方未明连忙点头致谢。任剑南也上来见礼,转头又对未明道:“却不知道这家本来的掌柜和伙计如何了,可别出了事故才好。”东方未明一拍头道:“也是,快到馆子后面找找。”
荆棘一向觉得这些善后的杂事麻烦至极,打了声招呼便先走了。余下几人一番忙乱,终于在酒窖里找到了被绑牢的店小二和老板娘。刁玉娘一见傅剑寒便扑到怀里嚎啕大哭,跟见了亲人一般。杨云笑着道傅兄弟常年在酒馆生根,以前也帮忙摆平过几桩麻烦,都可以算老板娘的半个侄儿。然而等老板娘看到馆子里的一片狼藉,登时脸又绿了,望着他们四人的眼神嫌弃至极,掏出算盘拨得噼啪作响。
四位常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掏出钱袋来凑了个分子,但赔偿酒馆的损失仍是差了些。东方未明只好打了张欠条,约定过两日回谷取了钱送来。之后还要将伤者送去衙门,为死者办理后事。好不容易忙得差不多,天色已经黑透,且空中铅云堆砌,眼看便要落雪。但城中却张灯结彩,市集上人头攒动,有如元宵灯会一般。
“书生前辈,今日是什么日子?城里这么热闹?”东方未明东张西望地问。
书生笑道:“小老弟竟然不知?今日便是赫赫有名的洛阳佳丽大会,否则你老哥我何必一早进城候着——”忽然他又一拍大腿,恍然道:“原来如此。追杀你们的那群人,特意挑的便是这个日子。一来城中人多眼杂,混有许多外乡的武林人士也不会引人注目;二来他们的目标正是英俊少年,多半不肯错过这赫赫有名的佳丽大会——”说着冲东方未明挤眉弄眼。
东方未明自从去了杭州便习惯了这般调侃,反而是任剑南有些赧然;尤其是随后七贤之一的丹青子也到了,和书生谈起上一届佳丽大会时仙音也曾入选,更令他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面红耳赤,找了个借口便告辞先回驿馆。杨云心情颇佳地与丹青书生二人谈天说地,说今夜虽有小雪,但朦胧似珠帘,隔雾观花,别有一番滋味;书生赞不绝口,道:“你老弟果然是风雅之人,今后若得了空,一定来忘忧谷坐坐。”
傅剑寒对佳丽大会兴趣不大,本来也想告辞,却被东方未明揪着不让走。“剑寒兄,这群人都堵人堵到酒馆来了,万一他们在杜康村也设下埋伏,那可如何是好?”
傅剑寒笑道:“不会吧。傅某先前四处游荡,并不常在那里落脚;我看他们便是不知该去何处寻傅某,才不得不来酒馆找人。”
“话虽如此……但你现在一人回去,形单影只,我还是放心不下。”
“那未明兄说要如何是好?”傅剑寒心中一动,趁着四面八方聚来的人越来越多,水到渠成一般地将对方的手牵起来。
东方未明不自在地假咳两声,手上倒也不放开。“依我看……剑寒兄还是先寻个别的地方落脚,让他们即便去了杜康村也只能扑个空。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剑寒兄今后正好也要到处走动走动才是。”
“未明兄说的是。不过方才赔了酒钱,傅某如今身无分文……今夜,便只好仰仗未明兄收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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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八、
是夜城中车水马龙,灯火灿烂,好一派繁华景象。不过人一多,是非必然也多:一会儿不知谁的脚被踩了,一会儿不知谁的东西丢了,一会儿不知谁家的马车被人蹭了,谁家的孩子找不着大人,哭声震天——又有碰瓷的,扒窃的,拐孩子的,趁机揩油的,一众牛鬼蛇神,各显神通,把城中的衙役捕快忙了个焦头烂额。
东方未明和书生等人不一会儿便被人群冲散;好在他和傅剑寒一直牢牢牵着,不曾分开。此时手拉着手,更觉名正言顺,挤在人堆里也无人注意。东方未明在人群中推推搡搡了好一会儿,脚下却没挪动几步,不禁焦躁起来,对傅剑寒使个眼色:“剑寒兄,走上面?”
“好哇。”
两人纵身跃起,有如雨燕一般轻轻巧巧落在房顶;东方未明俯瞰底下的灯火鱼龙,心情正是大好,忽听背后有人语气不善地“喂!”了一声。他扭头一望,见是个官差打扮的人,在屋瓦上扎了个马步,双手举着一块木板,上面写了两行墨字:
——洛阳城夜间严禁使用轻功,违者罚金一千钱。
东方未明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大哥,下面挤成这样,能否通融通融?”
“不成!史捕头早就说了,你们这些会武的江湖人动不动就上房揭瓦,踏坏了人家的屋子,本地的居民、店家找谁索赔去?还不如让他们直接找衙门来主持公道。”
“……”东方未明哭丧着脸道:“史大哥不愧是神捕,想得真是周到。不过在下确实刚刚花光了盘缠,大哥你看……”
“史大哥——哦,这不是东方兄弟么。”那官差走近几步,脸色顿时舒展,笑出一口黄牙。“小兄弟是咱们捕头的好朋友,这回便算了。不过今晚可不能上房啦,好几座楼顶都有咱们的人等着呢。”
东方未明连连道谢,拉着傅剑寒跳了下来,抱怨道:“史大哥简直是铁面心黑,这可坑死人了。”
傅剑寒笑道:“我瞧着挺好。江湖中人往往只顾一己方便,动辄掀摊拆屋,还常伤到不会武之人。为一般人如此考虑,史捕头可称得上爱民如子了。”说着握了握牵着的手,“就这么走走也好生有趣。”
“……我可不觉得。到现在都没看到佳丽,都是一群大爷大娘还有到处乱钻的小孩子。”东方未明嘴里嘀咕道。
两人继续在街上随着人流缓行,且听远处笑语盈盈,暗香浮动,似乎市集正中已经搭起了大会的台子。他们瞧见不远处有地痞流氓调戏妇女,本想上去教训,不想周遭人太多、根本挤不过去;幸而此时白日里见过的那名白衣公子及时出手,解救了那位大娘,三下两下便把地痞赶跑了。东方未明挑眉赞道:“不想原来他也是个颇有侠义心肠的人。所谓日久见人心,看人果然不能单看一面。”
傅剑寒也瞧见这一幕,好奇打听,东方未明便将之前遇见江瑜调解他人争端、认识这位“风公子”的始末细细说了一通,末了若有所思地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我有时自以为为人还算不错,但和大师兄相比,又万万称不上正人君子了。我觉得江瑜年纪小小便城府极深,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家财万贯又乐善好施,确确实实地帮助了不少本地贫苦百姓。书上圣贤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而江湖中又常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非互相矛盾?我所见之‘不平’,未必是他人眼中的‘不平’,若是贸然出手,不就是将自己眼中的善恶、正邪强加于人么?但倘若不出手,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打家劫舍,欺凌良善?所谓的侠道,真是听上去简单,做起来万般为难。”
傅剑寒道:“我可说不出这些麻烦的大道理,只知行事需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好在傅某是个无权无势的酒鬼,断断不会有人请我去评断是非,主持公道,否则我可要出丑啦。”
“无愧于心固然好,但人心本身,却是变幻难测。比如我大师兄曾歼灭的陕北十三雁,听说他们的首领仇霸原本也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后来被抓住一回又越了狱,从此开始为非作歹、丧心病狂。”东方未明眨眨眼,忽然兴致勃勃地问:“剑寒兄,倘若有一日,我东方未明成了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而你当上了武林盟主,会不会召开一个诛魔大会,请天下武林同道共襄义举,杀恶贼?”
傅剑寒脱口而出:“不会。”
东方未明佯怒道:“剑寒兄真不够意思!你都当上了武林盟主了,却连个诛魔大会都不愿帮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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