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菇鸡丝的,是店里的招牌,好吃吗?”
“挺好吃的,谢谢你。”焉许知点了点头,任凯脸上带笑,像是松了口气。
焉许知晚饭没吃,是真的饿了。一碗粥都喝完了,任凯把另一个饭盒推到他眼前,“这里头是萝卜丝饼还有牛肉饼,你吃吃看,味道也不错。”
焉许知有些为难,“我吃不下了。”
“没事没事,吃不下也不能硬吃。”任凯说着开始收拾饭盒,焉许知把用过的筷子丢进塑料袋里,任凯从他手里接过,“你别弄,我来收拾就好。”
任凯正收拾着,就看焉许知从床上下来,他愣了愣问:“你怎么下来了?”
焉许知踩着拖鞋拿起放在小沙发上的衣服,他一边穿一边说:“这里是p病房,我睡在这里不合规矩。”
“这有什么?你一直睡在这都行。”焉许知朝任凯看去。
任凯挠了挠头发,尴尬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生病了,在这边多睡一会也没关系的。”
“我还是出去吧。”焉许知摇了摇头,神情很平淡。
任凯没办法,只好跟在他身后。焉许知穿上了那身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后背挺拔,像是冬日雪松,不知在和谁暗自较劲。
任凯走在他身边问他:“你不会还要回休息室去吧。”
焉许知说:“医院设休息室不就是为了让医生休息的吗?”
“但那里没办法好好休息,床太短太窄了。”
“没关系的。”
临终关怀科的医生休息室在另外一栋楼里,他们坐电梯下去,出来后正好看到一个垃圾桶,任凯才想起自己手里拎着的空食盒。他扭头对焉许知说:“你等一下,我去丢个垃圾。”
焉许知点头,站在原地没有动。任凯跑过去把垃圾丢了,而后又快步跑回来,有些小喘。焉许知侧头看他,笑了笑道:“跑那么快做什么?”
任凯怔仲地看着他的脸,几秒之后,有些狼狈的低下头,耳根子发红,“怕你等久了。”
凌晨一点的医院,有些地方依旧灯火通明。
急诊那边充斥着世间百态,昏暗的角落低头痛苦地父亲,跪在地上哀求着快救救我孩子的母亲,被人急急忙忙抬进来流着血的伤患,还有靠在长椅上闭着眼虚弱地喊着爸爸的小孩。
焉许知的脚步不禁放慢,任凯见他没有跟上来,缓缓停下回头看他,“怎么了?”
一个成年男子跑了过去,一把抱起了长椅上的孩子,往急诊室里跑去。焉许知收回视线,转过身,摇头道:“没什么。”
生命就像是一条河,他被抛入,不管他如何努力,不管河水平静还是湍急,只要累了,双臂停下了摆动,便终会沉没。而在他往前游时遇到的那些人,就像是河面飘过的枯叶落花,又或者是一块石头一截断枝,他们擦肩而过,他们迎面撞来,最后被卷入河流中。
乐乐也是他□□中的一段偶遇,那是雨过天晴时的彩虹,是夜空里的北极星,也是亲吻他脸颊的一缕春风。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孩子,如宝物一般降临在他生命里的孩子,带给了他无尽快乐的孩子。
从急诊的侧门出来,夜风微凉,焉许知打了个哆嗦。任凯注意到他的动作,便脱下自己的外套,走近了两步,张开手说:“是不是很冷,把我的衣服披上吧。”
焉许知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便听到一声熟悉的怒嚎,就跟丘野里发现自己领地被侵.占了头狼一样。他扭头看去,只能看到梁立野惊呼着朝这边跑来,一整凌厉的风擦过脸颊,发丝轻轻飘起。焉许知转过身去,看到任凯捂着脸摔在了地上。
梁立野半蹲,揪起任凯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谁让你碰焉许知的。”
“梁立野,你给我住手。”
焉许知上前拉住梁立野的手臂,却被他用力推开。焉许知身体后倾,直接摔在了地上,梁立野看了他一眼,没有管他,回过头怒视着任凯。
任凯放下了捂着脸的手,颧骨泛红,扯开嘴角,冷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揪着我的衣服这么对我说话过。”
他家里头四代都是医生,父亲就是这致光医院的院长,被家里影响,他也不出意外学了医,实习就在这医院里,毕业后也理所当然留了下来。虽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可也许是家里关系,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对他都是挺客气的。
除了焉许知,这不通人情世故的木疙瘩,第一回见了任凯就批评任凯缝合的不完美,后来更是隔三差五挑出任凯的毛病,搞得任凯觉得自己像是他手底下的实习医生一样,一见到焉许知就想逃。
但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下去,三年前焉许知的孩子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拿过手术刀。
任凯惋惜的时候,却忍不住把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焉许知身上。
他见过焉许知的p,是一个记者,平日里很忙,去外地做采访的时候能半个月一个月不回家。可只要焉许知提到那个p的时候,原本黯淡的表情才能透出些许光亮来。
任凯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
不过这种羡慕嫉妒那都是曾经了,他得到的最新消息,焉许知要和他的p离婚了。
梁立野听到任凯的话,冷笑道:“那巧了,我活到现在,还没有人敢碰我的。”
任凯扯开嘴角,也笑了,笑的同时,一拳砸在了梁立野的嘴角。
你来我往的拳头,只不过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记者,没受过训练的p互相揍了几拳头,便理智地选择用信息素对抗。
同样是p,不再压抑不再克制,肆意的信息素变成了一段段利刃。仿佛两头互相争地的野兽,怒视着对方,下一秒就要将对方撕碎一般。
这里的p气息太过强烈,若是普通的也许早就手脚发软晕了过去,可是对于腺体损坏的焉许知来说,这就像是能够稍微刺激他分毫的兴.奋剂,他不觉得难受,甚至是有些愉快。
活着的感觉,存在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快速流动的感觉。焉许知缓缓吸了口气,走到梁立野身后,轻轻揪住梁立野的衣服,就跟拽了拽自家养的恶犬狗链一样,他说:“回家吧。”
梁立野的信息素气味骤然消失,一下子跌坐在地,扭过头呆呆地看着焉许知。
焉许知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低声问:“喝酒了?”
梁立野抿着嘴唇,皱着眉,委屈地看着焉许知,小声说:“想你才喝的。”
焉许知凝视着他,是温柔到了极点的眼神。梁立野被他这样看着,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的离他那么近,梁立野试探着伸出手,克制着气息,小心翼翼问:“许知,你能和我回家吗?”
p的信息素消失不见了,焉许知眼前的光消失,被点开颜色的世界骤然灰暗。
他回过神,一把拍开梁立野的手,直起身来,转身离开。
梁立野依旧坐在地上,好像是成了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大狗,孤零零的落寞的,看着焉许知如逃一般的背影。
第七章窦房结(三)
第二天廖莉到了新闻社,本想着和梁立野一块去医院,等了片刻也没见他来上班,正要打电话时,便接到梁立野的来电,说是直接在医院碰头。
廖莉和赵峰说了一声,把吃到一半的面包一口吞了,惹得赵峰直摇头,“你慢点吃,当心噎着了。”
廖莉“唔唔”几声,点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拿起稿件匆匆忙忙跑出了办公室。
廖莉直接打车过去,到了医院下来,走到几步,就看到梁立野站在医院门口。衣服还是昨天那件,站得笔直,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边上一圈基本没人。
廖莉大着胆子过去,叫了一声“梁老师”。梁立野慢吞吞转过身来,眼睑下一圈浅青,下巴上冒着胡茬,嘴角抿着殷红,再加上昨天白天被划伤的脸颊,看着实属凄惨。廖莉吓了一跳,惊愕道:“梁老师,你的脸怎么了?”
梁立野神色阴沉,扯开嘴角刚想冷笑,就因牵到伤口而吃痛,“嘶”了一声。他皱着眉,厌烦道:“被条疯狗咬了。”
昨夜焉许知离开后,任凯又去找到,却被焉许知请了回去。夜班结束后,任凯洗了把脸,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口,倒抽了一口气。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早上过来的护士看到他的脸不禁惊讶道:“任医生,你的脸怎么了?”
任凯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没什么,碰到了鬼打墙,不小心撞到了。”
“哈哈,你还真会说笑。”
任凯伸了个懒样,打着哈切说:“我下班了,先走啦,拜拜。”
任凯从外科那边出来,临终关怀科在医院的另一端,离他们这边比较远。他便先去了食堂,自己吃了一点后,又打包了一份粥。走到了临终关怀科,直接去了休息室,里头焉许知刚刚起来。
焉许知穿好衣服匆匆出来,他应该是刚睡醒,脸还没洗,头发睡得有些乱,手扶着门,抬头看着任凯。
任凯把手里的粥递到他面前,笑着说:“我刚下班,去了食堂吃饭,看到还有粥就给你买了一份。”
焉许知睫毛垂下,看了眼任凯手里的粥,还是香菇鸡丝。他收回视线,扶着门的手放下来,垂在腿侧没有去接任凯递过来的粥,而是道:“谢谢你任凯,但这个你拿回去吧,我要吃的话可以自己去买。临终关怀科离外科那么远,你不必走那么多路过来。”
任凯一愣,没想到焉许知这么直接。他的手僵在半空,讪笑道:“也不远,就五六分钟,这个我拿都拿过来了,你就吃掉它吧。”
焉许知没有动,任凯捏紧了手里的袋子,收回了手。焉许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比平日更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任凯犹豫着问:“你……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也不是故意的,我……”
焉许知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道:“我爱梁立野。”
任凯愕然,呆愣地看着焉许知,沉默了数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道:“可你们不是……不是要离婚了吗?”
焉许知不语,任凯皱着眉,低声道:“你既然爱他,那么为什么还要和他离婚呢?”
焉许知看向任凯,落落穆穆的脸上显露出无法言明的情绪,是哀伤还有无奈,他说:“可有些时候,爱是没用的。”
任凯盯着他,突然上前拉住他的手,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焉许知抬起眼皮,目光掠过任凯,看向他的身后。
几步之外,梁立野站在那边,神色晦暗。
走廊变成了战场,焉许知指挥着千军万马几乎踏平梁立野的心。他手无寸铁踉踉跄跄一步接着一步,踩着荆棘朝焉许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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