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慧神童,享誉国内外的肝胆第一刀,杀伐果决的商人,锐意图新的改革者……
但他对凌远的第一印象实则简单到近乎盲目。
本以为院长级别的人物该是德高望重的老医师,没想到这样年轻。锐利目光也掩不住的黑眼圈,清凌凌的唇色,怕是和自己一样常熬夜。
手是真的凉,而且,太瘦。
天下熙熙攘攘,
凡人罢了。
第二章02
那一天在李熏然的记忆中可以用“忙而不乱”这个词完美概括。嫌犯到医院之后有点恶化,腹腔的伤导致他时不时蜷痉。他不敢让小护士护理这种凶徒,和几个特警轮番负责按住四肢以免碰掉吊水瓶。
那位华裔美籍的庄医生正在手术室,还有三个小时才能接手这边。
这一层的病房全部戒严,特警持枪警戒,跟来的便衣也懒得装相,各个凶神恶煞,附院弥漫着一种令人紧张恐慌的气氛。
凌院长无知无觉,站在楼道口交代护士长调整排班,金院长跟在他身边,时不时商量一些布置。警方占用的医疗资源某种程度上干扰了正常来就医的病人,凌远物尽其用,朝李熏然借了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放到大厅,有患者不满意,小护士清一色回答:“看,上边有重大案件嫌疑犯占用病床,我们医院也很无奈呀。”
几个特警被当稻草人用,欲哭无泪。
李熏然觉得有趣,饶有兴味观察走来走去的大院长,附院的螺丝钉与大部件在他的摆布下井然有序,他显然积威甚重,工作人员见到他无一不问好,语气里自然而然带有敬重和近乎盲目的依赖感。
凌远给明秘书回电话,一五一十向省长汇报情况。挂了电话,难得松懈下脊梁,轻轻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四根手指并成一排抵上胃部。
哦,看来是老胃病。
李熏然收回探询的目光,以免被发现后唐突了对方。他知道凌远这种人决计不会愿意让不太熟的外人看到自己暴露疲累的模样。
他抱着膀靠在墙面上,面朝病房里,余光偷偷瞟。
凌远微低着头缓了半分钟,站直身体又是一条好汉。西装版型为他撑起一副优雅的好架子,无需人得知内里血肉。
下午一点半,庄医生手术服都不用脱,连轴转接手嫌犯的手术。戴着淡蓝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稳重的眼睛,前额的刘海浸着汗水软塌塌搭在额角。这一切都不妨碍李熏然觉得他给人的压迫感比凌远还要精英,他想想附院例会凌远庄恕凑在一起环视众人的模样,有点打寒颤。
可能由于才刚见过凌远胃疼暗搓搓靠着休息的样子,他并不怎么怕凌远,总觉得那人其实柔软的一团血肉之躯,坚硬都是撑出来的。
但他怕庄恕,庄恕浑身上下都写满“你给我跪下”。
庄恕见了他,举举带着白手套的手示意不方便握手,瓮声瓮气问:“你们队长呢。”
李熏然后背绷直:“我我我们队长回局里了。”
口罩向外咧一点,男人像是笑了笑。
笑容不过眼睛,挺意味深长地看李熏然。
晚上李熏然接到季白电话,说完正事,他忙不迭问:“你和庄医生真认识?”
“……小屁孩管那么多呢,认识就认识呗。”季白很凶,“观察期多久?”
“他一见我就问你呀,手套上还沾着血呢,那眼神,下一秒就要拿你开刀了似的,哥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人家。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得罪医生……警察哪敢得罪医生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季白打断:“没完了你,问你观察期还多久。”
李熏然瘪瘪嘴。
他正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偷偷把自己团成一团,双脚搭一点边儿踩在椅子上:“庄医生说要守过今夜。”
他有点冷,抽抽鼻子。
“那你带兄弟守着吧,明早我去换你。”
李熏然像屁股下坐了弹簧一样跳起来:“明天!?哎哎哎我让他们轮班去吃饭呢就我干巴巴吃了个面包哥你——!!!”
李熏然使劲儿瞪被果断挂断电话的手机屏幕,恨不得在里面瞪出个季白来。他啪地把手机扔到旁边座位上,机壳同铁质椅子亲密接触,摔出惊天动地的刺啦声。
这声响在空旷的走廊中格外明显,转角处刚走过来的人有些踌躇,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是凌远,怀里还很宝贝地抱着一只保温桶。
李熏然睁圆了眼睛,特别不好意思。他先是被抓包一样把双脚从椅子上拿下去,徒劳地扑了扑灰,又首长检阅一样坐直了:“不好意思凌院长……我刚才有点扰民……”
非常自然地欲盖弥章,让人觉不出傻气,反而有些……率真。
李熏然的眼里没有雾,直喇喇地张大,直喇喇地注视他,随后不受控制地移到他怀里——
凌远抱着保温桶的手紧了紧,这是他刚从韦三牛手里抢过来的剩下半桶鱼片粥,本想穿过走廊回办公室慢慢熨帖他岌岌可危的胃部。他方才听见了年轻警察的怒叫,明白对方和自己一样觊觎一碗温热的汤汤水水。
此时假装路过是来不及了的。
他们不熟,甚至这是第二次正式打照面。
凌远在脑内迅速排列组合很多种得体且不用分享食物的打招呼方式。
李熏然没有多心,只是以为面前半个身子隐在走廊尽头阴影里、板着脸的院长对他不满意。
真是苛刻呀,制造了一些噪音而已。
他随即又宽容地原谅这份苛刻,很难为情,抓抓卷毛,腼腆地露出笑容。眼底的小金鱼纵身一跃,跃进凌院长心口窝。
“……李副队辛苦一天。”凌远的身体比思维更诚实,抬脚迈出阴影,“没吃饭吧?来一起喝点粥。”
第三章03
凌远自问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十分擅长自娱自乐的人。
幼时在熙来攘往的医院,他在各个病房和杂物间独自探险,沉默寡言,后来被收养,话更少。随着年龄增长,话反而多起来,能够带凌欢在球场上活泼欢笑,又学会彬彬有礼,习得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领。
他把这个叫做涵养,做习惯了,就特别擅于承担。父亲的期望,杏林分院改革,包括后来飓风病毒肆虐,他在多少次风浪中不动如山。但凡有些悲情英雄主义色彩的人都爱把自我挤到一个很小的点上,“被需要”反而使他感到踏实。
要是把人生形容为一场戏剧,凌远就是坐在第一排正中央,始终不能入戏的那一个。他抽着烟,透过雾气缭绕观望如走马灯一般的故事,分分秒秒都是隔岸观火的审视态度。
深夜办公室,他噼里啪啦改报告,电脑屏幕莹白色的光平静冷肃地映在脸上。
寂寞?从不会。
很多年轻人在凌晨如明镜的茶卡盐湖深处、在黑马河日出乍起的瞬间歌颂寂寞,那根本是无稽之谈。这些地方原就是寂无一人时最动人,多了烟火气反而是败笔。凌远愿意自己旅行,独处工作。
他按下回车构思下一段,把眼镜摘下来休息。眼镜的金属边框落到桌子上,在空旷室内发出鲜明的声响,凌远靠在椅背上,莫名其妙想起晚上走廊里手机摔到椅子上的声音。
李熏然的谢意简单到他们的关系像两个放课后的高中生,一点不见外,跑去护士站借了个塑料碗,腼腆地盛了半碗,拿一次性筷子扒拉着喝。
他特别有气势地吸溜吸溜,半张脸恨不得埋进碗里,绿了吧唧的塑料碗口扣在脸前面,整个人又滑稽又可爱。
凌远忍不住坐在旁边陪他,拿小瓷勺一口一口舀着吃,后来又拨给小警察半碗,递过一张面巾纸:“你那个……鼻尖。”
李熏然赶紧接过去擦擦蹭上的米粒儿。
凌远一下一下敲桌面,想了想,他起身到柜子里翻翻翻,抱出一条空调毯。
喝粥的时候李熏然一直在吸鼻子,他听出来了,秋天昼夜温差这么大,光他身上那件小夹克,回头就要冻感冒。
11·3特大走私案归来的副队长,风尘仆仆,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喝粥,满足的表情写在脸上。这种不设防不客套的反差令他产生声气相投的同理心。
凌远反手关门,回望一室静谧,费解地蹙起眉头。
此时此刻,他竟然感到寂寞。
彻夜乱梦,李熏然以上帝视角俯瞰自己在雪原上奔跑,跌倒不知疼痛,手脚并用爬起来。一声枪响,他浑身激灵,跌进无边无际的棉花糖里。他再爬不起来了,棉花糖像沼泽一样吞噬四肢,只能尴尬地张张嘴。一只浑圆的北极熊缓步走到他身前,湿漉漉地舔他的鼻尖,倒刺酥麻。
“熏然,熏然?”
他轻轻“唔……”了一声,睁开一个缝,仗着睫毛长挡光。季白借他一只手臂扶着起来:“行了回家睡去,我再不让你离队你爸就要杀到医院了。”
他拽着李熏然胳膊把他拎直了:“这哪来的?”
李熏然揉眼睛,还有点木,低头一本正经冲印了一只大熊爪的空调毯琢磨。这种毯子他见过,平时团在一起拉上拉链是一个熊爪形抱枕,拆开来就能当被。
“……不知道,哪个见义勇为的小护士救济的吧,我等下送到护士站问问。”
他现在哪哪儿都干的起火,恨不得立刻灌一桶水,口干舌燥地龇牙咧嘴问:“几点了?”
季白看看表:“快五点半。”
“快五点半!”李熏然嗷一嗓子,“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几点才睡的!”
季白耸肩:“这不是为了早点让你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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