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正在拾掇背篓里的东西,他啊了一声,连连点头,附和微笑道:“不知他箭术如何?”
角丽谯的容貌自有嫣柔惑人之色,她见李莲花赞许笛飞声,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敷衍自己,只是忽也一笑,似落花流水,她道:“自然是百发百中。李先生不下场么?”
李莲花一脸歉然:“这个……我不会。”
李先生不会骑马,他席地而坐,静水湖边垂钓。一支白羽箭,穿破水雾而来。叮地一声破入柳木之中,箭尾嗡鸣而颤。
李先生吓了一大跳,猛地一提鱼竿,那尾鱼一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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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桌案上出现了一枝玉兰。柔白花瓣展开,清露欲滴,在桌案上浅浅投下花影。
这是苏小慵悄悄爬上书院折下的。
李莲花十分惊讶,他进来时,对着玉兰花走神了半日,呆若木鸡,好半天才道:“你们折花千万小心才是……那瓦片踩碎了也是不好的……”
书院之中只有一株白玉兰。长得极高,因此只有爬上院角的亭子才能摘到。
乔婉娩余光正好瞥见苏小慵,她轻声道:“呀,你的脸好红……”苏小慵一听,更觉脸上发烫。
肖紫衿与关河梦忽然都微微侧首。座下窃窃私语起来。
年少说不清的心思都静静在花香之中涌动。
笛飞声心道,玉兰高洁质清,大概不适合李莲花这等时常对他无事殷勤的小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被蒙了眼睛。
他连头也不抬,在素笺上落笔八个大字:情情爱爱甚是无趣。
忽有风来,一片淡粉花瓣在他洁白纸面上翻滚一番,停在字上,似与他嬉闹。笛飞声无心于此,只拂袖扫开这片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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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书院里只坐了稀稀落落几个人,皆是倒头就睡。
原因无他,李先生今日不在,因此由先前的老先生代课。
听说是去后山钓鱼了。昨日课上就已经向学生告假了,但是笛飞声没听见,其实是不是李莲花上课都没差,他不见得会听。
笛飞声又见上课的老先生吹胡子瞪眼,戒尺在桌上敲得惊天动地的响。这院中的学子身家都金贵得很,老头们只敢虚张声势,绝不敢下手去。
李先生其实也有约八九寸长的戒尺一把,但是总是搁在桌上忘了拿,他说反正也无甚用处,于是抽空在上面刻了几朵精巧莲花,使得这把戒尺看起来就温润许多,全无威严。
笛飞声看了一眼,今日也还忘在桌角处没带走。
听了半堂课下来,他才发觉习惯了李莲花的温和语调,越听这些老头越发心绪浮躁。笛飞声顶着满堂目光,搁下笔,径自踏出了书斋。
他刚走出门口,正遇上提着鱼篓披着斜阳归来的李先生,看起来收获颇丰。李莲花的屋子在书院外边不远处,那地方小桥流水,甚是清净,还有一大片的碧绿爬山虎。他只是恰好路过书院门口,并不是想进来。
李先生见了他,欣喜地邀请道:“一起烤鱼吗?”
笛飞声张了张嘴,一时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被李先生一把抓住了袖子,牵着去烤鱼了。
其实李莲花想得不多,笛飞声开口迟缓,必定心里也是想去的,况且他也需要一个人替他劈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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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先生被笛飞声光明正大翘课的行径气得几乎昏厥。
李莲花呛了一口气,他绝不敢说昨日自己还差遣逃课的笛飞声生火烤鱼。
他怀疑笛飞声对他极度不满,不然也不会把他钓的最大一尾鱼烤成焦炭一块,无处下口,令他心疼惋惜得很,饿了一晚上的肚子。
隔日石水就自告奋勇,要替他烤鱼。
他发现石水果然很有烤鱼的天赋,而且十分听话,不会和笛飞声一样固执地不肯翻面。他虽长得不起眼,烤出来的鱼却颜色金黄,香气四溢,让李莲花很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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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的白玉兰谢了。
他精心养了几日,还是没能令它多活一段日子。
于是他在自己屋子前新栽了一棵李子树。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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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来这里已经教了三个月的书。
春日已过,天气燥热起来,学生们也委顿下来。这李先生,也逐步被归入了无趣的行列,既不因学子胡闹而生气,也不为考校一塌糊涂而叹气,永远是那一副微笑模样。
虽是换了季,笛飞声仍着一身青衣,只不过内衬稍薄了些。
这段日子以来,李先生已经不再一心‘讨好’他了。不论他到底有何所求,作出什么关心之状来,总之笛飞声是嗤之以鼻。他自幼一个人惯了,也不稀罕什么长辈照拂,何况是李莲花这等心思不纯之举。
笛飞声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要是角丽谯也懂这个理那便是更好。好让他一个人清静些,不必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费神。可若是问他除了读书习武,还有何有趣要紧之事,一时却也说不出一二来。
李莲花暗中叹气,并非是他不想关心笛飞声,只是笛飞声似乎实在厌烦他,勉强无趣,不如相安无事的好。况且笛飞声只是从来不听所有先生讲话,日日从不迟到早退,已经是个很‘守规矩’的学生了。
其他的学生中本有不少顽劣之徒,但好在懂事的人亦有许多,况且又有不少好看的小姑娘在场,少不得要摆出一副君子模样,并不给李先生摆谱为难,反倒好相处得多,不听便不听,睡便睡了,总比大吵大闹上蹦下跳的好。
甚至也有见李先生过得穷酸无比,因而总送些多余的吃食或是用具之类,吓得李先生一一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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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日子还是一天天热起来,院中的草木也可见地委顿下去。
今日的李先生穿着一身单薄的灰衣,挽到瘦白手肘处,执着一卷书册在讲解。堂下学生除了云彼丘,皆是昏昏欲睡,脑袋磕在桌上。既无人听讲,云彼丘又多番发问,两人竟旁若无人地问答起来。
笛飞声并不参与,充耳不闻,他抄了半个时辰的字,又觉得乏了,便抬头去看那李先生。李先生正十分专心地与云彼丘讲话,他的笑意很温和,搁在夏日里也仍有徐徐清风意。
他今日的发带系得不紧,头发显得有些蓬松凌乱,衣裳也偏大些,不够贴身,那一把瘦削骨头撑不起,肩颈之处的皮肤些微露出,看起来更胜女子的柔软细嫩,或许应当十分好摸……
有人忽然打断道,“李先生,你怎么从来偏爱云彼丘?”这一句话响起,笛飞声也愣了一愣,才发觉方才已是盯着李莲花想得太多,只是李莲花一直只与云彼丘说话,因此没有发现他的目光罢了。
李莲花微微惊讶,他呛了一声道:“你要是好好读书,那我也偏爱你。”
大家齐齐嘁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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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将至,天气困人。不少学生已不来赴课,因而庭中空空荡荡。
今日已是笛飞声上课的最后一日,他明日便去找个山水地避暑。学生中早已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人,因此这几日也只有李莲花留下来教他,其他的老先生早已熬不住热归家去了。
说是留下来教他,实则只是乘凉谈天而已。李莲花也不携书,只双手一摊,一起喝酒下棋。他道笛飞声这人从来老成得很,因此可以当着他的面喝酒,不怕带坏。
平日里总是忙忙碌碌,笛飞声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悠闲懒怠的李莲花,赤着一双脚踩在竹席上,袖子束到肩膀上,露出白生生的一对臂膀。一把潦草蒲扇摇一摇,捎起的热风里面还有焦糊和药草的安宁味道。
若是撇开那些李莲花的‘殷勤’不谈,私底下的相处还是十分恬淡平静的。
李莲花敲定一子,喝一口小酒,眉眼弯弯似藏星子,他欣然道:“你又输了。”
笛飞声并不应答,他本不是输不起的人,但这几日的棋局,他一次都没赢过,说不好其中李莲花是不是有尝试放过水,最后仍是未成。即便是他先前瞧不起李莲花,也不得不服技不如人。
笛飞声站起来,整了整衣襟,道:“最后一局。”
李莲花咦了一声,仰起头来,呆呆地道:“你明日就要走了?”他眼中似有点不舍之意。
笛飞声无声颔首,他们之间分明没有什么情意,也不知道他何故不舍。
他在屋中歇息一个时辰,起来时晌午已经过去。只是日光仍旧毒辣,照得屋外浓密叶片层层泛光。笛飞声在棋桌前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直没等到李莲花,他只得起身去找。
院后长廊尽头,竹帘一挂,后有莲叶清池,八尺风漪。
廊角阴凉地,躺椅一架,上有纳凉的李先生一只。
塘中已有碧绿圆叶,青白莲苞欲放,当真与缩着睡觉的李先生相配得很,几点碎光从叶间罅隙漏进来,在他的身上沙沙摇动。
笛飞声走近去看,只见李先生呼吸浅浅,脸色稍红,眉头舒展,睡得正是梦沉香甜。他先前从未见过李莲花睡着,此番真是新奇。
他不自觉地再靠近些,忽得意识到他不仅是没见过李莲花睡觉,甚至连好好打量这个先生也不曾有过。看他这毫无防备的模样,吐纳悠长,想起平日里他说话也是柔软的,加上这副白皙皮相,其实真当是俊秀斯文得很,难怪会得小姑娘喜欢。
笛飞声思量了片刻,总不好为了一局棋把他摇醒罢?
于是他在此处盘腿靠柱坐下,索性一道纳凉。只是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李莲花仍然未睡醒。
看来今天的棋是下不成了。笛飞声心中稍有惋惜,想着便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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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醒来时候,发现已是天黑透了,笛飞声自然也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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