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啊了一声，忽感百无聊赖，整日和这一群少年人在一起太久，忽而自己一个人，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好。

  他会不舍得笛飞声走，无非是因为笛飞声这人还算有趣，做什么都胸有成竹，自有傲气，下棋却出奇得烂……

  况且他走了，此时便只有蛙声相伴了。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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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已度。学生们又复归来，许多人两个多月不曾相见，这一见面自然是寒暄不断，并无人顾及李莲花。

  李莲花正乐滋滋喝着凉茶，他鬼鬼祟祟地坐过来，压低声音跟笛飞声说道：“你还欠我一局棋。”

  笛飞声原本正在低头试笔，闻此一句，手上停了一停。

  李莲花靠得委实太近——笛飞声恍惚之间察觉到了他的呼吸起伏，好似海潮涨退，说不出的自然和缓，虽然两月未见，他脑海里也一瞬间浮起了离开前李莲花的安静睡颜。

  他并不答复，静了静心，又复动笔。

  李莲花已习惯笛飞声冷着一张脸不与他说话，现下也不关心他的字形风骨，只是小声惊讶道：“你写错了。”

  笛飞声的笔尖又不得不停下，那一笔墨又断了。

  他骤然感觉到似曾相识——李莲花的贴近与写错的字，一股说不出的熟悉几乎涌到嗓子口。只是如今的境况，却与半年前见面之时已经是大大的不同，如今，并不算心烦或是讨厌……

  他神色无异，平淡道：“无妨。”

  李莲花也觉得自己或许是打扰到了他试笔，暗自溜开了。

  笛飞声才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脊背绷得稍稍有些紧，他知道他想写什么——他方才差点写成了‘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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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麓秋狝，苍茫山色点金，枫红如被火浪卷过。

  在众多学生的撺掇下，李莲花难得上去骑了骑马，他看起来慌张得很，马看起来也慌张得很。

  石水道：“先生，我带你走一圈。”

  李莲花不敢动弹，脸上似有尴尬之色，忙道：“慢些慢些。”

  走到见李莲花已能自己揽着缰绳溜达，大家便也散了，各自找寻猎物。笛飞声总觉得让体弱的李先生独自骑马并不是一件聪明的事，因而只好时时关注，并不走远。

  笛飞声一瞥之间，忽见李莲花作出拉弓之姿。他浑身一凛，掉转马头凝神细看。

  只见那一箭凝成一道银线，百步穿杨，破入练习用的靶中红心。秋风一卷，那靶子便塌了，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先生，会射箭，还是极准的箭。

  这件事他未和任何一个人提及，缄口不言。李先生从来也没有说过他的过去，只是孑然一身来到此地，应是无牵无挂，没有妻儿。

  在此之前，他没有想到过，李莲花这样一个斯文书生，竟也是练过骑射的。他身上也许还有更多的秘密……

  待到秋狝收场，李先生趴在马上摇摇晃晃，已是十分疲累，昏昏欲睡。学生归来，都笑他太文弱了些，只有笛飞声知道，是因为身子骨向来瘦弱，外加他拉弓射了一箭，才致体力不济。

  他朝李先生伸手，李先生愣了一愣，才将柔软的手心递过来，借着他的力气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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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李莲花又没来带课，说是屋子被秋风刮破了顶，天气又转冷的快，要急修。

  笛飞声路过时，情不自禁留意了一眼，李先生在一堆木头和瓦片里，喝酒啃烧鸡，打个饱嗝，可爱自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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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入冬了。近日学生中有了新的画本绘卷。听说是极好的新东西。

  李先生在讲课之时，窃窃私语不断。

  不知是争抢起来还是怎么一回事，忽然那装物的盒子被谁往上一抛，直接砸到了坐在前面的笛飞声的肩膀，闷响一声，翻到他怀中去了。

  李莲花啊了一声，似乎才注意到这动静，他难得地提起那柄封尘的戒尺敲了敲桌角。后方吵闹的所有人忽然都齐齐低头，一时安静下来，无人敢认，甚是奇怪。李莲花的脸色向来温和，学生们是断不会怕他的，也不知这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李莲花也不好奇那盒中放的是什么，或者他大约已经猜到，只是先问道：“没伤到你吧？”

  笛飞声见他松松握着那柄深色的檀木尺，更衬他手指玉白，半朵莲花的纹路隐在李莲花掌心之外，他忽然心中一动，却又有点恍然。

  这点小伤自然是不足挂齿，况且冬日里穿得厚，顶多留下一点淤青而已。若放在平时是万万砸不到的，只是他最近总是走神，方才也是……

  他淡淡道，“无碍。”

  既然无人认领，他干脆捡起那只木盒搁在桌上。直到放课，李莲花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疼？”得到了笛飞声肯定的答复后才慢吞吞走了，也没记得要带走这盒子。

  笛飞声索性打开来看，他原想无非是那些艳俗春画之物，却不想画上的赫然是两个男子。他愣了一愣，他不是没听过，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只是当真未曾探讨研究过……

  窗外正是零星飞雪，他却觉得手心指尖皆烫得和握着暖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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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先生在竹椅上躺着小憩，被他一把横抱回了书斋之中。（照例走歪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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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飞声仍未回屋，他听见自己一颗心跳得飞快。

  天寒地冻，他观池中一泓微亮，只见惨淡云雾拨开，自有溶溶月色。

  他想明白一件事，他的确十分心喜这个傻呆呆的李先生。

  他叹了一息。

  第二卷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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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年过得很煎熬。

  开学第一日，笛飞声很早便已到了书院，如愿见着一只被旧棉衣裹得有些臃肿的李先生，不免有些发怔。

  李先生缩着脖子站在书斋门口，做贼似的，脸被冻得白里发红，正准备给学生挨个发压祟钱。他见到笛飞声时，似乎很新奇地微笑道：“这一年你长高不少。”

  初时见面，笛飞声才高过他的肩膀，这一年里闷声不响，个子偷偷窜得飞快。

  笛飞声打开来，里面有叮叮当当十七个铜板和一张纸条。纸条上书：长水街角糖葫芦很甜，三文钱一串，可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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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放课后，即便是车马在雪地中等候他也当做没看见。笛飞声今天是打定主意要留堂和李先生说上几句话。

  笛飞声坐得看起来镇定，等得却心中发痒。然而李先生还在整理书册，似乎并没有凑上前来和他聊天的意思。

  李莲花终于将那一叠旧书挪了窝，浑身卸力喘了一口气，盘腿坐下。

  “喝茶么？”李莲花回头见他还不走，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手上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笛飞声楞了一下，忙补道：“喝。”

  李莲花轻轻啊了一声，他不过是随口问问，毕竟笛飞声先前没有一次同意的。

  他喃喃地说：“可是今天只有粗茶。”平日里费银子买的新茶笛飞声都瞧不上，更别说这些破茶叶了。

  笛飞声压根不在乎新旧粗细，只见有机会，逮住了道：“那也要喝。”

  李莲花的眉毛动了动，又懒洋洋歪了歪身子，提起茶壶沏上两杯。

  笛飞声捧着手里的茶杯，一时心热，也有点隐秘的心慌。李先生以前是当真要请他喝茶聊天的，但眼下似乎生分不少。

  他最近常常想起，刚见面时候先生总对自己独一份的好。先生从来真性情，却不知为何待他亲厚？

  他拖着喝完了茶，又讨了一局烂棋，再也没有理由赖下去，只好告别李先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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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李先生也在与云彼丘对答，与石水烤鱼，或是与苏小慵修花，与关河梦煮药。总之，没有他笛飞声什么事情……

  笛飞声自小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不可与俗人同语，现在破天荒地感觉到自己很多余，意外的格格不入。

  他一直以为李莲花另有所图，如今看来，如果李莲花真图他钱财或是别的什么那就实在简单了。他家中金玉万斗，只要他乐意，只要把先生娶回家，家财全给李莲花玩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此，行梦中之事也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好事。

  但哪会如此简单？先生怎能说娶就娶？李莲花虽过得穷酸，却是不会无缘无故收学生东西的……他以前心中多有鄙薄李先生，只是如今想来，若是真送什么不中用的稀奇珍玩，非被踢出师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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