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户孝一郎领着伊奈帆走进警局的停尸间,达尔扎娜?马克芭蕾吉局长和界冢雪等候在内,她们面前的解剖台上是今天清晨送来的尸体,覆盖着白布。
界冢雪紧张地问:“没有人怀疑吧?”
“都以为是来给你送文件的,没问题。”鞠户孝一郎回答,他没有进来,而是退了出去,他和局长的秘书不见咲负责把守两个方向,来自更高层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加倍谨慎。
神学院与教会关系深远,还和梵蒂冈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教会和贵族,金钱与政治,这里面不知道牵扯了多少利益关系,上头已经明确表示出“不需多管闲事”的态度,界冢雪当然不希望弟弟被卷进来,随口问问情况也就算了,但要伊奈帆插入调查,她还是非常担心的。
“麻烦你来跑一趟了。”拥有冰霜容貌的金发女局长对伊奈帆微微颔首,利落地掀开了覆盖尸体的白布,“死者托尔兰,神学院宿舍的舍监。短短几天内两起死亡事件,实在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巧合。”
“死因?”
“从楼梯上跌落,全身多处骨折,死因是颈骨折断。”界冢雪说,“我们提出要进一步验尸,但是神学院方面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这是对尸体的侮辱,希望能尽早举行葬礼。”
局长说:“初步尸检没有发现异常,如果想进一步尸检的话我们需要更有力的理由。”
伊奈帆问:“神学院那边有什么说法吗?”
“他们坚称这是意外。”
“有案发现场的照片吗?”
马克芭蕾吉局长递给伊奈帆一台平板,上面是托尔兰尸体被发现时的照片,他的死状相当可怕,没有鲜血淋漓,但透着一股诡异,他的身体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脑袋更是转了快一百八十度,稍微一动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真惨……”界冢雪也不由得感叹,“死亡时间推断是晚上三点到四点之间。”
伊奈帆问:“这个时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宿舍里?”
局长回答:“学院方面给出的答复是半夜巡查。”
“不对,尸体身边没有手电筒之类的照明工具。”伊奈帆说,“没有人会摸黑巡查,而且在没有照明工具的情况下行走会比平常更小心,会意外摔下楼梯的可能性太低了。”
“你这么一说……”局长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平时有与人结怨吗?”伊奈帆继续问。
“太多了,他喜欢体罚学生,神学院住宿生背地里称呼他‘变态西瓜头’,风评一向不好。”界冢雪回答,“奈君,你觉得是有人推他下去的?”真可惜传统的神学院一直拒绝安装摄像头,不然事情都不用这么麻烦。
“还不能决定。我能看看尸体吗?”
“请。”马克芭蕾吉局长让开一步。
伊奈帆戴上医用橡胶手套,摸索着检查托尔兰的尸体,他感觉到皮肤下诡异的手感,死者身上也没多少块完整的骨头了,他一定是受到什么逼迫或者惊吓才会盲目地在黑暗中奔跑,然而尸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每次看都觉得你真不像高中生。”马克芭蕾吉局长感叹,“看到尸体完全都不害怕。”
“人体主要是蛋白质和脂肪构成,再细分解下去就是磷、铁、钙、钠……”伊奈帆一边分析一边抬起死者的手臂查看。
界冢雪承认自己弟弟有时候挺讨厌的,她一直觉得这是优秀基因分布严重不公平。
马克芭蕾吉局长却觉得很有趣地说:“看,这一点也很不像高中生。我的前任相当不喜欢你,不过他是个无法接受年轻人比自己优秀的老古板。”
“找到了。”伊奈帆突然说,死者右手的手指上有一个很小的针孔,在软组织大面积受伤的尸体上,稍不注意就会忽视。
“建议做个药物测试,不会给尸体留下明显痕迹,神学院方面就没有理由拒绝了。”伊奈帆有条不紊地脱下医用手套,洗手,一脸淡然,好像他只是做完一次生物实验,走之前还记得礼貌地说,“我回去上课了。”
马克芭蕾吉局长和界冢雪都被他这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然的举动惊呆了,还没等她们回过神,伊奈帆又退回来,从还没完全合上的门缝朝界冢雪说:“那,雪姐,从今天起晚饭就要你自己解决了。”
旋转楼梯被警戒线封锁了,那鲜艳的黄色在以低沉素色为主调的神学院得分外刺眼。在警方同意解除封锁前这条楼梯都无法使用,住宿生们只好全部集中使用另一边的楼梯,通道因此变得分外拥挤,到处可以听到学生们不满的埋怨。
不过斯雷因?扎兹巴鲁姆?特洛耶特并没有这个困扰,他附近微妙地保持一个舒适的空间,旁边的学生也会自觉为他空出一条路。哈库莱特跟在斯雷因旁边,他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焦虑,他对于托尔兰的死有疑惑,但是斯雷因以眼神告诫他要忍耐。
哈库莱特知道斯雷因的计划中并不包括托尔兰的死亡,原本的目的是以录像带作为把柄对托尔兰进行要挟,毒药只是为了削弱他的行动力,并且扰乱他的思维,增加他的精神压力,令他更快吐露真相,斯雷因在针上涂的毒药剂量不大,只要及时喝下催吐剂就没事。
但是托尔兰却死了,这证明斯雷因大人的计划出了意外,哈库莱特对托尔兰的死没有很大感觉,毕竟本来就是个讨厌的家伙,还处处针对斯雷因。哈库莱特担心的是斯雷因,托尔兰一死原本的计划便全盘崩溃,并且必然会再度引来关注,一定会让斯雷因大人相当费神……
哈库莱特略带忧虑地看了看斯雷因,浅金发的少年并非出身正统贵族,却拥有绝不逊色的高贵和凛然,此刻神态自若地走在学生之中,很感兴趣似的听着他们的讨论。不得不说托尔兰人缘真的不怎么样,学生们只把这当作一宗意外来讨论,还兴致勃勃地猜测谁回来接任舍监一职,大部分人都不觉得伤心或者害怕,贵族的小孩子有时候就是这么自大又冷酷。
斯雷因的表现太正常了,没有人会怀疑他与托尔兰的死有关系,就连哈库莱特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半点动摇。走出宿舍,住宿生需要越过一大片草坪到主楼吃早饭和上课,因此拥挤的人群才逐渐分散。
哈库莱特还没来得及说话,斯雷因已经先开口:“不用担心,哈库莱特,虽然托尔兰的死不在我计算之内,不过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果没有他也会方便一些。”他的目光直视前方,好像在看着一个遥远目标。
听了斯雷因冷静的分析,哈库莱特多少安心了些,“已经知道是谁指示的吗?”
“不,并没有。”斯雷因沉吟片刻,突然笑了笑,“他不回答,其实也是一种答案了。那种情况下都还能令他不敢说的人也没有几个,托尔兰是个心性很高傲的人,基本上可以排除大部分学生,我觉得……很可能是在教职人员、牧师甚至……神父之中。”
“神、神父?”哈库莱特有些吃惊,他立刻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环视四周,他们走在所有学生后面,没什么人特意回头看他们。
“怎么?你觉得不可能吗?”斯雷因微侧过头,还保持着刚才那抹浅淡的笑容,翠色的眼眸里却带着讥讽的意味,“因为这里是被神关爱的圣洁之所,侍奉神明的人绝不会犯下罪过,你是这么相信的吗,哈克莱特?”
被斯雷因轻轻叫到名字时,他背脊上如同掠过一阵微小的电流,产生了一种战栗而甘甜的刺激感,哈库莱特一瞬间的失神,斯雷因已经别过脸,不再看他。
但哈库莱特已经感到无上的满足,他恭敬地说:“录像已经没有用了,留下来只会成为对我们不利的证据,我已经销毁了。”
“很好。”斯雷因道。
得到了赞扬的哈库莱特有预感这将是明媚的一天,但是心情愉悦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斯雷因大人,药物的残留会不会有麻烦?”
“神学院希望尽快结案,一切检验一定会被压缩到最简便,而且伤口很小,很容易被忽视。”斯雷因冷静地分析,虽然有被发现的可能性,但这个可能性太低了,于是他才笃定地说:“只要他们不做药物测试就不会发现。”
斯雷因走进食堂长餐桌旁坐下时,“叮叮”的声音刚好响起,扎兹巴鲁姆院长用小银匙敲了敲高脚水晶杯,清脆的敲击声回响在垂挂了数十盏水晶吊灯的食堂里,所以学生都安静了。
扎兹巴鲁姆院长看了眼斯雷因,斯雷因也礼貌地朝养父颔首,扎兹巴鲁姆院长严肃的眼神里泄露出一丝柔软。他因为心爱的未婚妻意外去世而终身不娶,直到收养了斯雷因,这件事在神学院里不是秘密,还曾经有过很多不堪的流言,但流言最终都不攻自破。
“今天宣布两件事。”扎兹巴鲁姆院长说,大家都以为他会对托尔兰的死说些什么,但他们失望了,话题的重点显然会落在院长旁边的库鲁特欧主教身上,作为主教他的地位不低,神学院的大教堂也是这一区中最大的教会,平时也开放给信众,库鲁特欧主教既兼任这座大教堂的主教,同时也是神学院的管理者之一。
学生们平时多见他弥撒和祭礼上身穿白色宽袍,肩披圣带的模样,但今天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立领服装,作为一个神职人员他并不亲切,因为他同时也是拥有高贵血统的贵族,传承了古老贵族的骄傲和顽固。
“……在这段时间内库鲁特欧主教将兼任宿舍的管理工作。”扎兹巴鲁姆院长宣布,学生们脸上保持肃静,但内心纷纷开始咆哮,他们现在突然很想托尔兰能复活一下。毕竟一个有些嚣张的舍监和……尊贵又脾气差的库鲁特欧主教,哪边更好真是一目了然。
斯雷因也十分吃惊,主教的地位虽然比大主教要低,但在神学院里也算是与院长平起平坐,把他安排来管理宿舍……是不是为了加强监控什么事情呢?他对库鲁特欧主教非常顾忌,不仅仅因为他的严厉,库鲁特欧主教也是个敏锐的人,要骗过他行动并不容易。
不过,还不清楚库鲁特欧主教到底是不是和布雷尔的死有关,斯雷因觉得还是先观察一下再作打算。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扎兹巴鲁姆院长的脸色不大好,斯雷因可以从他的语气猜到对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的养父也相当不理解。
“在艾瑟依拉姆小姐的提议下,学院董事会正式通过‘交换季’的方案,为了促进神学院与普通生的友好交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从两边学院选出数名学生进行交换,交换名单已公布在……”
这次台下的学生顿时炸开了,愤怒的、疑惑的、惊讶的……各种声音如洪水般爆发,淹没了扎兹巴鲁姆院长没说完的话,但他也不想补充说明了,也懒得制止学生的讨论,他从来不赞成这件事,艾瑟依拉姆那个小丫头这不知道在想什么。
斯雷因安静地往面包上抹果酱,他从小仰慕高贵而温柔的艾瑟依拉姆小姐,在生父沉迷研究的时候是艾瑟依拉姆小姐亲切地接纳了他,而生父去世后,艾瑟依拉姆小姐也不顾什么流言蜚语,坚定地陪伴在他身边,所以只要是她做出的决定,斯雷因就会努力去接受。
而且斯雷因觉得这件事跟他关系不大,不管来什么人都不会影响到他。
除非……斯雷因想到某人便脸色一沉,不过他在普通学院那边表现那么优秀,以两边如此恶劣的关系推测,估计不会被选为交换生……有点可惜……
察觉到自己竟然会为此感到遗憾,斯雷因吃了一惊,连忙强迫去想点别的,对了,房间里那些《植物百科大全》之类的书要尽快还回图书馆。书是以其他学生的名义借的,所以借书人的记录上不会出现他的名字,而为了混淆视听,斯雷因会把这些书会和不相关的其他书本一起还回图书馆。
学院的图书馆藏书量非常壮观,图书馆的面积也占地极广,而且是两边学院共同享有的,外观上是一个有着巨型玻璃拱顶的复古建筑,但内里的设施很先进便利,一层的大堂里设有咖啡厅,就在玻璃拱顶的正下方,学生们喜欢在课余时间来这里悠闲地打发时间。
图书馆的一到三层是最受学生欢迎的流行小说和通俗读物,越往上书目越偏门冷僻,来看书借书的人寥寥无几,所以管理员也很懒散,经常不在岗位上,反正每本书上都有条码,大门也有检测仪,也不怕有人偷书。
还书并不需要借书人本人去,这一天的课程结束后斯雷因去把书还了,然后独自搭乘电梯往上层去,他谢绝了哈库莱特的陪同,图书馆是为数不多让他觉得放松的地方,所以他喜欢一个人来。
六层基本上是外文的原版书,这一层的管理员就不知道摸鱼摸到哪里去了,这里很多原文书都是有瓦瑟家族捐赠的,其中有不少珍贵的绝版书,放在最里面的阅览室,不允许外借。
斯雷因自己走了进去,这个阅览室本身也是瓦瑟家族过去历代家主钟爱的地方,有着一整面墙的尖拱窗,金属窗棂将玻璃切割成一个个精细的棱形,这种窗户装饰性大于实用性,所以采光不是很好,傍晚的夕阳透过这些小小的窗格落入室内,让空气染上历史般厚重感。
斯雷因想找一本鸟类图鉴,因为艾瑟依拉姆小姐对鸟类很感兴趣,所以他看书不知不觉也会有所偏向。原木书架颇有历史,斯雷因的手指顺着书目慢慢划过,停在那本硬皮的大开本绝版图鉴上,这种古早的图鉴都是画家一笔一划描绘,其精美程度绝非现代批量的印刷品可比。
费了点力气才把有点厚的图鉴拿下来,赫然发现对面还有一个人,斯雷因与对方四目相对,他立刻把书塞回去堵上那个空隙,眼不见为净。竟然会碰到这家伙,而且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真是看了就来气。
一转身,却发现对方已经绕到了他这边。他走路都没声音的吗?真是见鬼。
界冢伊奈帆穿着普通学生的制服,背对着华丽的尖拱窗,斜阳的余晖让他的黑发染上了一层温暖淡雅的橘金色,他的眼睛总是透亮得令人心惊,好像能看穿一切秘密。
斯雷因有些发愣,跟美感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因为一瞬间想到了界冢伊奈帆的绰号——橙色家伙。看啊,他现在一整个站在夕阳里,虽然好看得有几分神圣,不过看起来整个人偏橙红,不是很适合他的绰号么?
这个绰号来自于学院杯剑击比赛,神学院的学生出于不忿,比赛前一晚偷偷往伊奈帆的比赛服上泼了橙色的油漆,等他们第二天发现已经来不及更换了,大家愁眉不展的时候,界冢伊奈帆大方地穿着那件像在橘子汁里腌过的衣服上场,在神学院观众的嘘声和嘲笑声中,将对手的参赛者全部击落,让那些一开始耀武扬威的家伙统统闭了嘴。
就这点来说,斯雷因是相当佩服的,除去那件可笑的衣服不说,伊奈帆的表现堪称完美。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在场边等候上场比赛时他也看得出神,那个人每一剑都精准犀利,攻击时如同俯冲的鹰隼,防守时滴水不漏,与贵族追求的华丽技巧不同,伊奈帆的剑招简洁流畅,行云流水般自然。
他当时便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沸腾,握剑的手越发收紧,优秀的对手总是能激发最强烈的战斗欲望,他期待与这个人一较高下。最终的落败他没有任何怨言,虽然有些不甘,但那确实是一场很棒的比赛。
后来想想,那件橘色战斗服完全没有给伊奈帆带来什么影响,倒是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精神攻击,快节奏的紧张比赛中,那么鲜艳亮丽的橘色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他眼睛痛啊……损人不利己,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你怎么会在这里?”斯雷因有些不悦地问。
“来借书,你没有权利阻扰我来图书馆吧?”伊奈帆说,之前在温室斯雷因说过类似的话,被伊奈帆用来还击了。
说完他继续朝斯雷因径直走来,目不斜视,完全没有看斯雷因。书架之间的位置很狭窄,斯雷因以为伊奈帆要通过所以侧了侧身,他几乎是背靠着书架了,他警惕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侧脸,明明有着一张端正的脸却极端缺乏表情,真是浪费。
斯雷因正想着,冷不防走到他面前的伊奈帆突然转身,变成了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的情况,伊奈帆抬起手臂,伸向斯雷因。斯雷因没有防备,条件反射往后一步,后背完全贴上书架,仿佛被伊奈帆抵在了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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