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楹叹了口气,道:“从前在朝里,即便有人背后议论他升迁过快,但是却没人敢当他的面说什么。现在谢子湖处处压制他不说,罗先林只不过是个兵部侍郎,竟敢当面辱骂他。我想治罗先林的罪,他又不让。”
赵楠道:“严大人骨子里傲气的很,皇兄若插手他和同僚之间的事,他定是不肯的。”
赵楹道:“正是。朕说要恢复他太师之位并让他入阁,他也是不愿,说怕谢子湖心里有了怨气,便不肯好好干活。如果他官位高一些,想必那些人便不敢议论了。”
赵楠笑道:“皇兄是关心则乱,以臣弟看来,之前朝中众人对严大人都很恭敬,如今却比不得从前,实则和他身份的变化有关。那些假道学们,心里都有自己的一套对人的标准的。那时严大人是帝师,众人觉得尊敬他是理所应当。如今他是皇兄的……他们便觉得如对他过于亲近,就是谄媚了。还有一点,之前先帝可是时时把他的先生放在口里心里的,朝中人人都知道皇帝有多看重这位老师。现在呢,众臣大多并不觉得严鸾对皇兄有多重要。因为朝中的人多数对皇兄和严大人十几年的纠葛一知半解,恐怕很多人真的会以为严大人是穷途末路投奔你的。毕竟,有几个男人愿意以色侍人呢,尤其是严大人还曾经位极人臣。”
赵楹道:“要想个法子让众臣不敢看轻他才行,没道理先帝能给他的东西我倒给不了。不然我做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赵楠笑道:“皇兄,我和你说过多次,这点事你那位严大人自己完全应付的了。依我看,对他来说其实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得多了。那时他权倾朝野不假,一颗心却是两边撕扯着。”
赵楹笑道:“你别抬举我,他何时为我撕扯过?”
又过了几日,严鸾和陈文英已经将谢子湖折子上的事办妥,严鸾对陈文英道:“彦华,三日后我想在我府中宴请咱们的旧友,你替我下帖子吧。”
陈文英笑道:“下帖子好说,就怕有些人不肯来。”
严鸾道:“你和大家说,到时我会将十几年间发生的事情给大家个交代。”
陈文英点头。
到了设宴那日,严鸾已经提前和赵楹打了招呼,便在傍晚时先回了府里。他这几日都是陪赵楹用了晚膳、又在赵楹寝殿休息了一会儿再回府里。这是第一次在天亮的时候回来,却发现府中有很多变化。院子更加齐整,里面的树木花草更加繁盛,湖水更加清澈,下人也更有规矩,整个严府表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严鸾在心里自嘲的想,家里有了女人果然是不一样的,怪不得世人不管穷富都要娶个老婆。
到了戌时,客人陆续到齐了,共来了二十几人。等厨房把菜肴都上齐,严鸾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来的,都是我至交好友。严鸾屡次辜负大家,诸位今日仍愿来赴宴,我心里实在感激得很。我先自罚三杯,大伙随意吧。”
严鸾刚喝了一杯,陈文英便拦下,道:“灵安,你不能喝酒的,喝一杯表达下心意就好。”
严鸾笑道:“没事,我几年没沾过酒,偶尔喝一次不打紧。”终究把那三杯酒喝了。在座众人也都将杯中酒喝了。
严鸾道:“我这一生辜负的人太多,最对不住的便是今天在座的诸位。今天,我就给大家个交代,也叫大家知道,严鸾实在是一个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小人。”
寇亦青道:“行了,灵安,谢子湖每日在皇上面前进你的谗言还不够么,你自己倒也把这些话认了。”
严鸾笑道:“谢子湖说的再对也没有了,皇上不也说他评价的中肯?好,我从头说吧。大家都知道,我是武昌府人士,皇上的封国也在武昌。我自幼家贫,到我进京赶考之前几乎是家徒四壁了。是皇上,他那时还是安王世子,皇上给了我进京的路费,我才得以参加会试殿试。顺康二十六年,阉党把持朝政,我们十三人联名上书后,我已经预感到山雨欲来,便给皇上写了信。皇上收到信后,带兵勤王,将阉党一网打尽,又将我从诏狱中救出。十三个人中,只活了我一个,都是因为皇上让王府中的医官悉心为我医治。我被阉党下了毒,皇上想法子问出那毒的解法,为我解了毒。便是如今这宅子,也是皇上赐给我的。之后我身子时好时坏,每次旧疾复发,都是王府中的医官为我调理。”
在座众人听到这里,俱是震惊不已,寇亦青便道:“原来皇上对你这般……隆恩浩荡,那你又为何拉拢我们这些人,阴谋设计皇上?”
严鸾道:“太宗临终时,将先帝托付于我。我那时刚从招狱出来,身体完全垮了,妻儿连尸首都不知在何处,本想了此残生。可是先帝那时才七岁,他完全的信任我、依赖我,我便再也放不下他了。我那时在心里说,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便是有朝一日将这社稷真正交到先帝手中。我知道皇上对我……是有点赏识的,就一边和皇上周旋,一边等先帝长大。新泰十年,终于让我等到一个机会,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严府夜宴下
第二十一章严府夜宴下
寇亦青道:“你如此陷害皇上,皇上竟都不计较,当真宽仁得很。”
严鸾苦笑道:“正是,我对皇上屡次恩将仇报,皇上……他本就是个仁厚之君。”说着,拿起酒杯又要喝,发现杯已经空了。他示意身后的丫头倒酒,那丫头却忽然跪下道:“老爷,凤姐姐吩咐过,老爷的身体不宜饮酒,今日绝对不能超过三杯的。”
严鸾心里不快,却也不能当着众人和一个丫头计较,便拿起桌上另一个酒壶,自己倒了。那丫头胆子再大,却也不敢去抢严鸾手里的酒壶,心里一急,就掉下泪来。
正在这时,凤鸣忽然从内堂走出来,先对严鸾福了一福,道:“奴婢见过老爷。”又对众人道了万福。
众人看见严府内堂走出如此漂亮的一个年轻姑娘,都是惊诧不已。看她穿着打扮,竟是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精致。以她的容貌和谈吐气度,若不是自称奴婢,众人一定以为她是严鸾的妹妹或是子侄一辈。
这时众人听了严鸾说的十几年和赵楹之间往来,心结都解开了一些,气氛也轻松不少。寇亦青便笑道:“这位姑娘是……”他看凤鸣是未婚女子的打扮,所以叫了姑娘。
严鸾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陈文英笑道:“想必是皇上口中灵安的如夫人了?”
凤鸣脸色微红,道:“各位大人请别取笑奴婢,奴婢只是个丫头而已。”又对严鸾道:“老爷,奴婢本不敢扰老爷的雅兴。只是皇上曾下过口谕,老爷喝酒不能超过三杯。”
严鸾蹙眉道:“凤鸣,你也太放肆了。皇上何时下过这样的口谕,我怎么不知道?”
凤鸣道:“新泰六年,有一次老爷因为贪杯大病了一场。老爷病愈后,在王府书房内,皇上说如果老爷再饮酒超过三杯,皇上就……就要生气了。奴婢亲耳听见的。”
严鸾想起来,其实赵楹当时的原话是,如果严鸾再饮酒超过三杯,他就惩治的严鸾三天下不了床。心道当时书房内并无旁人,凤鸣又是怎样听到的。便冷哼一声,道:“七年前你才多大?倒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
凤鸣道:“皇上既下过口谕,无论多久,老爷如不遵仍是抗旨。”
陈文英笑道:“风姑娘说的很是,刚才是我们疏忽了,姑娘请放心,下官保证,再不让灵安沾一滴酒了。”
凤鸣又施礼道:“奴婢谢过陈大人。”又对众人福了一圈道:“奴婢告退了。”
凤鸣走后,严鸾对众人道:“丫头不懂事,惹各位笑话了。”
寇亦青笑道:“丫头?凤姑娘刚才说的清楚,七年前已是皇上的贴身侍女,我们可不敢将她看作丫头。再说,刚才彦华不是说她是灵安你的如夫人么?”
陈文英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皇上说的。”
罗先林从开宴后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笑道:“刚才我听灵安叫那姑娘凤鸣,我读书少,却不知这名字有什么出处没有?”
寇亦青笑道:“自然是鸾凤和鸣的意思了。”众人俱是哄堂大笑。
严鸾面露赧色,但想到今天这场饮宴总算达到目的,令众人不再对赵楹心存怨怼,便也觉得轻松不少。
这时管家陆通却忽然来报,说圣驾到了。陆通话音刚落,赵楹已经进了正堂。
众人忙跪下见礼,赵楹笑道:“众位爱卿都平身吧。”坐下后又给众人都赐了座,陆通自去吩咐厨房重新置办酒菜。
赵楹等众人都坐好,又道:“刚才众位爱卿在说什么,这般开心,朕离得老远已经听见笑声。”
众人都想,当着赵楹的面,自是不能再开严鸾和凤鸣的玩笑,便都不答。严鸾只得道:“皇上,刚才凤鸣来过,宣了皇上七年前下的口谕,让臣不得饮酒超过三杯。”
赵楹惊诧的道:“这么久的事,她还记得?”又对众人笑道:“不过朕好像真是说过这话。这样吧,严大人今天欠了大家多少杯,朕替他陪大家饮了。”
陈文英笑道:“这倒不用劳动圣驾了,刚才臣已经答应凤鸣姑娘,不会再让严大人饮酒。”
赵楹举杯道:“那朕也是要敬各位爱卿一杯的,朕知道,今日在座的都是对朕无比忠贞之臣,否则朕当初登基不会那样顺利。”
赵楹一句话就说到众人心里,众人都有些动容的把酒喝了。罗先林道:“皇上,臣听说皇上要继承皇位,心里便高兴得很。臣本想鞠躬尽瘁以报皇上,只是,臣再没这个福气了。”
赵楹道:“罗将军,朕十岁那一年,随父王出征,当时你也在军中。有一日下雪,朕偏要出去打猎。别的将军怕担干系都不肯,只有你陪朕去了。结果大雪封山,朕的马又陷在坑里。是罗将军你把你的马让给朕,又把你的皮裘披在朕的身上,不然的话,当日朕早就冻死了。”
罗先林有些哽咽的道:“皇上还记得?”
赵楹道:“救命之恩呢,朕怎能忘?”又对众人道:“不只罗将军,朕和众位爱卿同殿为臣十年,中间许多情义朕都记得。比如寇爱卿,朕记得新泰五年,海澈回京述职,当时晋了一篇关于水力的上疏,写的实在是好,一看就是做了大量调查,又自己用心思考过的。朕着实欣赏海澈,就在王府安排了一场饮宴。其实当时别人都是陪客,朕只想请海澈一人而已。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朕当天也请了严大人。严大人那天在王府就和海澈相谈甚欢,自那日后,朕再如何示好,海澈也是冷淡的很了。”说到这里,赵楹自己便笑起来。
寇亦青面带羞愧的道:“是臣不识抬举又不知好歹,辜负了皇上。”
赵楹笑道:“这如何能怪海澈你呢?严大人一向谋略过人,连朕还时常着了他的道呢,何况海澈你这般心地纯净、秉性耿直之人?”说着便向严鸾看了一眼,那眼神里带了几分戏谑,又有几分宠溺。众人听了又都笑出声来。
☆、少女心事
第二十二章少女心事
严鸾当然不会接赵楹的眼神,只低头道:“从前种种,俱是臣之过,今日皇上和众位大人如何奚落,臣都不敢回嘴的。”
赵楹又道:“从前的事自是揭过不提了,诸位爱卿恐怕是为这几日调职的事心里别扭吧。这件事确实怪不得严大人。朕刚才说了,诸位爱卿对朕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只是现在朕用了谢子湖任首辅,朕是刚刚登基,谢子湖也是新官上任。朕有一些新的政令要施行下去,全靠谢子湖推动。谢子湖想用他的心腹,朕不能不让他用。所以这次委屈诸位爱卿,朕给大家陪个不是吧。”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座众人除严鸾外,就是寇亦青官职最高,寇亦青忙道:“皇上这样说,臣等如何当得起?臣等本来心里对严大人是有些埋怨,但今日听严大人述说了过往的种种原由,又有皇上对臣等这般安慰,臣等心中再没一点委屈了。”
赵楹笑道:“朕知道,诸位爱卿都是德才兼备的国之栋梁。大家先安心休息一阵,日后朕还要多辛苦大家为朕办事呢。”
众人听了赵楹的话自是心安了不少,又说了些谢恩的言语。直到二更天,赵楹方叫众人散了。
众宾客走后,严鸾对赵楹道:“今日还回宫么?”
赵楹笑道:“这么晚了,你忍心赶我走?”
严鸾道:“那去书房吧。”
赵楹诧异道:“为何去书房?”
严鸾道:“反正我今晚在书房睡,你愿意去我屋里睡也行。”
赵楹只得跟了严鸾去书房。二人坐下,严霜让小厮沏了茶二人边饮着边说些闲话。严鸾道:“你怎么来了?”
赵楹道:“我怕他们还是怨你,就来看看。”
严鸾道:“你来了也好,这样他们便更安心了。”
两人正说着,却见严鸾的一个贴身丫头,叫萍儿的进来,先给赵楹和严鸾见了礼,才道:“老爷,凤姐姐说她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已先睡下,就不伺候皇上和老爷了。还是请老爷和皇上回院里休息吧。”
严鸾道:“夜已深,懒得折腾了。”萍儿不敢再说,便退下了。
赵楹笑道:“原来为了躲她。怎么,伺候的你不满意?”
严鸾摇头道:“不是,她很尽心,只是她在你身边那么多年,对我们俩的事知道的甚多。又让你惯得牙尖嘴利的,平时就总打趣我。要是今天让他见到你在我这过夜,以后不知她又要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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