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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玉凤澈收到消息马不停蹄自京城赶到寅阳时,玉简早已入殓停棺。城外,便纵是白日屋内也昏沉一片的,除了义庄,怕别无他处。昏暝之中,一口新制的楠木棺材正散发着阵阵迥异奇香。玉凤澈站在那一口棺材之前,一身淡红长衣更显面色惨淡如同金纸。许久,才抬了薄唇冷笑了一声,“盟主真是客气。”

  伴随他同来义庄的洛峥叹了口气,良久才涩声道:“上官在寅阳分盟。”话音未落,玉凤澈已然振衣而去,羽洛峥擦肩而过时淡淡道:“多谢。”

  洛峥怔神,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玉凤澈推开上官澜房门时,上官澜在房内软榻之上正襟危坐。长衣如雪一尘不染,就是面色白得怕人,嘴唇,却红得近乎妖异。

  上官澜没有料到玉凤澈会来,神色闪烁地仿佛不知何处可藏,微微怔神之后便眉眼弯弯,勾唇带笑道:“阿澈来啦。”

  一声“阿澈”落进玉凤澈耳中,立刻叫他双目充血通红,踏步上前,一把揪住衣领将上官澜自长椅之上拎了起来,杀气逼到,一字一顿冲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得令人生厌的面孔道:“你也配叫我阿澈?”话毕,再将他摔回软榻之上。盛怒之下,下手自然不会轻。上官澜后背撞上檀木长椅的靠背,“喀拉拉”一声,靠背应声而裂。

  上官澜面色更加苍白,冷汗也跟着涔涔而下。他在水下被□□炸伤时的外伤就是在后背,再加上□□震伤内腑,刚才那一下,还真是不太好受。上官澜心肺受震,抬手捂住嘴唇咳了两声,声音不大,但他肩背都在微微颤抖,仿佛要将心肺咳将出来才肯罢休。

  玉凤澈双手在袖中捏紧,挺直如枪的肩背紧绷到颤抖。

  上官澜将手从唇边撤开,血色自指间一闪而没,旋即被他拢住纳入袖中。再抬起头,面色如雪唇色沾血。但他仍旧勾着唇角,带着一如既往的清淡笑意,“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咎由自取。”顿了顿,又道:“你该是要扶柩回乡的,上官姑且以茶代酒,为阿澈践行。”上官澜斟罢一杯茶,还未饮下,玉凤澈便已转身振袖而去。

  玉凤澈面容肃然如同铁铸,掩住他心底的惊涛骇浪。眼睛仿佛还被方才上官澜苍白指间的血色刺得发疼,阖起双目,眼前仍旧是那一张脸。苍白俊美的面孔,沾血带笑的唇。那笑容仿佛利刃,在他心口深深浅浅地刺着……

  上官澜,上官澜……这个名字,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在心里落地生根蔓延成灾。

  慢慢饮下椅背茶,上官澜将茶盏重新放回面前长几上,左手拇指慢慢擦过方才沾唇了的盏沿,拭去上头的血印。眼前忽得有一阵恍惚,上官澜扶着长几撑住身子,忽而笑了!当初是他答应了,说要护着的,眼下没有护住,也确实,是该被怨的。

  抬眼,洛峥正沉着一张脸进来,“玉凤澈来过了?”

  上官澜笑了笑,苍白的面孔上笑意依旧清淡平和,“嗯,来过了。洛哥,你去把帮我把言倾叫来吧,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同她说。”

  洛峥两条浓眉紧紧蹙起,“你怀疑她了么?”素来平和的一张脸此时居然也分外动容。

  上官澜咳了两声,道:“你多虑了。”

  洛峥眉头没见半点放松,转头出门。不多时,言倾便带着一如既往地俏皮笑容坐到了上官澜对面的蒲团之上。

  上官澜恰好斟罢一杯茶,广袖轻揽已然将茶盏推到了言倾面前。言倾将茶盏接过捂在手心,脖颈上围着雪白毛领愈显得她肌肤白嫩。她抿了一口茶,两颊笑涡跃然,“你这个茶叶倒是好诶。茶水也比咱们的好。”

  “接待妙人儿,自然要好茶。”上官澜笑得风轻云淡,斟茶的双手也是稳稳当当。

  言倾笑哈哈地要添茶,“哎哟喂,真了不得,言倾居然也能得上官盟主一赞。”

  上官澜执杯的手指在杯沿上叩了两下,瞧杯中涟漪散开,眸光浅浅含笑,将茶盏轻轻放下,叹了口气,“这回是我一意孤行,坏了大事。秘衙倒没什么,如今那玉简死了,朝廷未下责令?”

  听他问话,言倾愣了愣,朝廷着实派了人来想找上官澜要个说法,但全让洛峥给拦了。想来他是问了洛峥无果才来问她。思忖了片刻,才道:“是有人来问了,但洛哥不让他们打扰你养伤。”

  “他倒是有心。”上官澜笑道,原本就俊俏的面庞,一笑就更加好看,“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若是拿了秘衙内的细作,想来也不会太与我为难。”

  言倾脸上笑容登时僵了,讶得碰翻了手边的盏子,“秘衙里头!”意识到自个儿声音太亮太高又赶紧压下来,“有细作?”

  上官澜伸手扶起了言倾面前的盏子,给续上热茶,“真是冒失!”

  好在盏子里头的茶水早让她喝光了。言倾怪不好意思地将盏子捂在了手心。

  将茶壶在炉上搁置稳当,上官澜抬眼瞧了对面憨厚女子一眼,“千面鬼女,果然不负盛名啊……”语气之中,叹息嘲讽莫名诛心。

  到了这一步,言倾脸上的憨厚笑意再也难以维系,瞬间支离破碎。不过刹那,杀机逼到。上官澜身子往后微微一倾,一道雪亮刃光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却是言倾贴在手心的薄如蝉翼的弯眉小刀翻出雪亮刀锋擦过。蓬勃杀机在斗室之中激荡开来。

  步步紧逼的杀机叫上官澜连出声呼喊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瞬间,言倾的刀锋已然与他右手中的茶盏交错了十数招。刀锋旋转,直直刺出,言倾眼中杀机迸发。上官澜举杯迎上,砰然一声,细瓷茶盏在上官澜掌心砰然炸裂,刀锋依旧前刺,上官澜右手食指中指夹住了刀锋,言倾欲旋转刀锋将小刀夺回手中,奈何竟抗不过上官澜两指的力道,另一手也抄起小刀攻来。

  上官澜左手掠过桌面,抄起一片茶盏的碎片,屈指一弹,只听“咄”得一声,碎瓷片刺穿言倾咽喉直直钉入她身后的门框之上。上官澜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右手指间的刀锋。言倾身子瘫软在地,死不瞑目。

  被血腥气一激,上官澜胸中血气在按捺不住地翻腾起来,又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此间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洛峥他们,待他们赶来时,言倾早已倒地身死。洛峥瞧着如今的情景,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遗憾。差人抬走了言倾,先是替上官澜抚背平息他胸中血气,待他止了咳嗽再上来替他包扎被碎瓷片炸出来的细碎伤口。

  洛峥低头替上官澜裹伤,也不看他神色,自顾自问道:“事情查清了么?就对言倾下了杀手?”

  上官澜侧眼瞧着桌面上散着的碎瓷片儿,淡然道:“查清了,早有秘传进京。言倾的事儿我也提了提。”

  洛峥缠裹绷带的手微微一顿,方才,这人还在叫他不要多虑,如今言倾身死,他才说他早已疑心,“你分明早已疑心,又为何要听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若非经久练出的定力,洛峥此时,怕已经无法用平和的声音同上官澜说话。

  上官澜将自个儿的手自洛峥手中抽出,自顾自包扎伤口,“不发展到这一步,如何根除南疆隐患?这些时日,你去查查江南跟滁州,水陆排帮、霹雳堂、太湖水贼、寅阳船帮……我之前同寅阳分盟交代过了,他们会帮你。”要将绷带打结时,却因为单手而屡试不成,眉头轻轻蹙起,有些不耐烦。

  洛峥暗叹了一声,伸手过来帮他将绷带绑好,“已经在查了。”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做到这一步,也不怕玉凤澈记恨你?”

  “我早已料到。”上官澜拂袖起身,肩背挺直如枪,令道:“备马!”

  洛峥大惊,急急赶上来问:“你要去哪儿?”

  “南疆。”

  洛峥惊得险些绊着门槛摔倒,“你伤还没好呐,跑什么南疆?”

  马车里头铺着柔软的毯子,不大不小的柜子占了一壁,车内一片清淡的药香。上官澜衣衫褪到腰间,裸露在外的背部被绷带一层一层缠得牢靠,雪白的绷带上浸出淡淡的血色。莫仓看着绷带上浸出的血迹,叹了口气,“伤口又是出血了,绷带拆起来也有些难了。”话虽这么说,但他拆绷带的手还是利落得紧。

  拆到最里头一层,外翻的血肉有些黏着绷带,生生撕扯着带下来部分血肉,上官澜身子也绷得死紧。饶是在水中,背后被□□炸伤的伤口也是触目惊心,从肩膀下方到腰腹皮肉都被削去一层,裸露在外的粉色嫩肉上血丝遍布,被撞伤的位置,一片厚重血渍。

  莫仓察觉到上官澜骤然紧绷的后背,微微停了一停,“药还是上得厚一些吧?可以减少上药的次数。”

  上官澜闷闷地嗯了一声,低低地咳嗽声压抑地从他指间透出来。任由莫仓在身后处理伤口,说不疼那是假的。但只能苦忍。双目微阖,估量起南疆形势。

  如若所料不错,大理王如今也该知晓朝中对他知根知底。现下他逃不能逃,只能龟缩一隅以求自保。朝中便纵对他知根知底但苦于证据无足纵使有心出兵也是苦于师出无名。

  “师出无名……”上官澜修长指节在自个儿屈起的膝上叩了四叩,喃喃道出四字。豁然睁眼,眸光清冽如秋水,俨然机心上来谋定于胸。

  莫仓此时恰好将绷带扎好,退开半尺,垂手道:“盟主,好了。”

  “嗯。”上官澜伸手将褪到腰间衣衫拉上肩头,忽而开口问道:“无妄已经盯紧了大理王府,是也不是?”

  莫仓愣了愣,不知上官澜语气中的愉悦从何而来,点头道:“是。”

  上官澜将衣襟整饬妥当,转身冲着莫仓拱手为礼,“有劳先生了。”

  莫仓还礼,“盟主客气了。”话毕,折身,推开车门直跃上马。

  上官澜斜倚在钉了软裘的车壁上,笑道:“莫先生,酒瘾犯了。能饮一杯无?”

  莫仓白了他一眼,脸色陡然一沉,从鼻子里哼出了两个字:“不能!”

  上官澜百无聊赖地哀叹了一声,按着指节敲击着车门的节奏,唱起了小曲儿。从小桃红唱到醉垂鞭,再唱到十八摸,还没完了。唱到香艳的词句,还言笑晏晏瞧着莫仓,还时不时挑眉朝着莫仓抛几个媚眼,真真美人如画媚眼如丝。

  莫仓一开始觉得上官澜咬字清楚唱腔圆润尚且听着,唱着唱着,词儿越唱越艳瞧他的神色也越来越不对。终于忍无可忍,纵马上前重重关上了车门。看那架势,恨不得把车门门板拍在上官澜鼻梁上。

  上官澜的曼声歌唱终于停止。他推开车门露出半张脸来,笑得眉眼弯弯,“不好听?”

  莫仓默然不语,脸黑如墨。上官澜见了,大为高兴,乐呵呵地把门关上。

  ☆、贰拾伍.

  待上官澜一行到了南疆,扶柩回乡的玉凤澈也早已回了玉氏宗祠。且已停棺三日准备山上安葬。

  祭司开道,口中以苗语高唱挽悼歌,歌声悠扬哀恸直传千里回荡山间。祭司身后,素服仪仗,仪仗之后八人抬棺。玉凤澈披麻戴孝随棺缓行,垂眉敛首,勾勒出一片风姿的面孔有些憔悴。

  仿佛猝然察觉到了什么,玉凤澈长眉一扬,发红的眸中锐光一闪而没。倏然回首,望向数十丈外的另一座云峰。目力所及,终究只是一片淡薄云雾,山下淙淙水声入耳,几不可闻。玉凤澈再度垂眸敛首,随棺走入深深山色。

  薄雾之后云峰之上,却有一座断崖,崖上,上官澜莫仓殊无妄与公子盟众十数人皆素服雪冠,凝望彼山。为首上官澜广袖长襟任由山风吹起猎猎飞舞,直如欲乘风而去。

  待送葬队伍绕过山脊出现在这数十人眼中时,上官澜敛襟揽袖长揖不起。他身后众人皆同他一般垂首折腰长揖不起。直待那送葬队伍的最后一人绕过山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才不约而同直起身来。

  殊无妄见上官澜静立许久仍旧负袖当风,实在忧心他心肺伤势受不得山风凛冽寒冷。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乜着莫仓。

  莫仓会意,上前道:“盟主,山风寒凉湿冷,于伤不利,早些回吧。”

  上官澜这才惊觉心肺之间有些阴冷,咳了几声才稍疏郁结,莫名一阵酸涩,略扬起头长吸一口气才勉励压下,“嗯,回吧。”

  玉凤澈初归宗族便一直被人问起父亲死因。奈何此事他也只是管中窥豹难见一斑,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唯一知道全貌的便是上官澜……

  提及上官澜,玉凤澈便心神难安,一面念及寅阳分别之时自己出手伤他,心里便不是滋味儿,有俯首道歉的心思,却始终不敢踏出半步。明知上官澜为人宽和势必不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但就是不敢面对。另一面又有意知道父亲父亲死因全貌。如是进退维谷当真为难。

  奈何宗族家氏实在逼得太紧,玉凤澈也不得不到上官澜面前。问起先父死因。

  一座小竹楼在深深山色之间,欲滴的一笔青翠点缀山间深黛,拾级而上,推开木门,方圆丈许的一间斗室,门窗相望,窗下一方竹榻铺了狐裘,竹榻之前,一方简陋的杉木长几,上头安置这檀木茶壶茶杯。几前横陈蒲团。

  瞧着眼前形制,玉凤澈心道:倒是跟望湖楼有几分相似。沿着窗畔望出去,绿竹漪漪青翠欲滴,透过错落竹梢,遥见远山青黛连绵。

  上官澜站在竹楼底下仰头望着楼上背栏立定的玉凤澈,素衣雪襟长发未束,只一个背影就叫人瞧出几分韵致。上官澜袖手,漫不经心笑道:“阿澈来啦。”说着,已沿着木梯缓步而上。

  玉凤澈听得这一声“阿澈”,悔怨一齐涌上心头,叫他一时恍惚。凝定心神,侧身让过,垂腰拱手,“盟主来了。”

  上官澜衣袂带风擦过玉凤澈身前。待玉凤澈抬眸再看,上官澜已在竹榻上坐定斟茶。这才看清,上官澜装束与己无二,一般的雪衣长襟。平日他虽着白,襟前袖口尚有缎边儿金绣,如今这一身,却是半分点缀也无,看在玉凤澈眼中,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阿澈,坐。”上官澜素手推过茶盏,示意玉凤澈在蒲团上落座。玉凤澈这才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往蒲团上盘膝坐了。垂眸,茶盏之中,水色盈盈清透。这不是茶,只是白水,白雾袅袅尚自温热。玉凤澈拢了杯盏,杂念丛生,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上官澜率先大大方方地开了口,“阿澈此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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