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澈还待说什么,却有一人自院中走了来。脚下沉稳速度却不慢,进得房内,双手奉上一卷纸书,“盟主,京城加急。”
那人见纸书被接下,也不多话,折身就走。上官澜指尖旋着那纸书,陡然五指一张,将那纸书纳入掌心,笑问:“阿澈,你猜猜这里头说了些什么?”
玉凤澈手指叩了叩手里的盏子,“要么是圣命要么是京城局势于你不利。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后者可能性大些。”
“你啊,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上官澜有些扫兴地挑了挑眉,但眉梢眼角的笑意却还是明明白白,将掌心摊开递到玉凤澈手边,“拆开瞧瞧,是不是徐宏坤又闹腾了。”
玉凤澈稍稍想了想,才想起上官澜口里的“徐宏坤”就是那总和公子盟不对付的太子殿下。好笑地将上官澜手心里的纸书拿了来,“也难怪那太子跟你不对付,就冲着你背地里这份不尊重,他怕也不肯轻饶。”说笑着将那卷成细小卷儿的纸书耐心拆开,上头写的事儿倒叫玉凤澈好生新鲜了一把,“这上头说,润记赌坊、仓记绸缎庄和燕子楼被查封了。”说完,指尖拈着那薄薄的纸晃了两下,“京城里公子盟暗地里经营的场子?”
上官澜指尖在桌面上慢慢点了两下,“说错了两点。第一,我不是背地里对徐宏坤不尊重,就算是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是这样;第二,这几个场子,是公子盟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经营的,江湖上都知道。”
“嘁!要是清白,能让人抓着把柄给查封了么?”玉凤澈轻蔑地白了上官澜一眼,将手里的薄纸给撂下了。
上官澜眉头挑了一挑,“做生意嘛,难免使点儿手段黑吃黑。”顿了顿,又道:“现在先由着他闹腾吧,等我回去了,总有法子的。”上官澜不以为意,轻描淡写。眉梢挑着的笑意一如既往得风轻云淡。
玉凤澈也难得费了些心思好好考量了一番如今的情势,斟酌着词句,缓声道:“你一直这么跟太子不对付,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当今圣上,已经老了……”
听见这话,上官澜垂眸,敛了眼中异样神采,将手里的空盏子摆回手边茶几。这阿澈啊……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我知道,你不必为此费心,我有估量。”
听见上官澜这么说了,玉凤澈这才稍稍放心,却还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心里有估量就好,毕竟伴君如伴虎,要留心些才能长久安稳。”
“嗯……”上官澜应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几分。长久安稳……其实以前,他还真没考虑过什么长久安稳。他以为他要孤身一人孑然此生,生也好死也罢长居久安也好颠沛流离也罢都只是他一人,他又何必求长久安稳?但是现在,不同了,不同了……
玉凤澈方才只是略略扫了一眼那上头满满当当的蝇头小楷,如今又细看了一遍,禁不住笑了一声,朝着上官澜漾了漾那纸书,“京城里头的前辈们哭诉说您再不回去他们就得出去化缘了。”
上官澜回过神来,也被逗乐了,“你听他们瞎说。他们手段可厉害着呢。他们出去化缘,倒霉的不是他们!”
听这意思,是不打算加快行程了。玉凤澈撂下了手里的纸书,“也是,要真是省油的灯,也进不了你公子盟。”这话才说出来,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他好像把自个儿也骂进去了,禁不住愣了愣。
上官澜听得好笑,乐呵呵地补了一句:“可不是,这么多年,也就圆心大师最省油。”
“……”玉凤澈自觉,他自个儿也不是很费油。
说话的功夫,寨内早已准备妥当,饭毕沐浴之后,天色也已不早。上官澜穿着整齐正要出门。屏风之后玉凤澈戏谑的声音却传了来,“怎么,要去寻洛娘饮酒?”
上官澜眉梢一跳,旋即正色道:“鬼见愁说后山甜溪之中常有姑娘沐浴,我去看风景。”
玉凤澈嘴角抽搐了两下。真是好理由,此时山溪寒冷,他倒不信有哪位姑娘有这幅浸浴冷泉的筋骨。施施然放下手中书册,披衣着靴,“入得了盟主的眼,想必是美景。不知盟主是否赏脸带玉某一道?”话音才落,玉凤澈也已经打点停当绕过了屏风,抬眼来望。
门前哪里还有上官澜的影子?!
玉凤澈一时哭笑不得。算了算了,由他去。这么长时间没喝酒也是难为他。背上的伤理应没什么大碍,洛娘和他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应该不会胡闹。这番思量定了,才折回了房内,重新宽衣倚榻翻看起方才落在榻上的书册来。
上官澜寻至洛裳所在,她果然在和迟不封拼酒。洛裳还在介怀白天的事儿,总不肯让上官澜解馋。上官澜好说歹说央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了一杯百日红。饮了本想再添,岂料洛裳连他杯子都给收了去。眼巴巴地看了片刻,见洛裳是真下定决心不让他喝了,这才怏怏地漱了口回了房。
玉凤澈见了上官澜那模样就知道是讨酒未果,便纵喝上了也肯定没喝够本。心里隐隐有些放心。瞧着他那神色,就跟小娃儿被抢了糖似的,玉凤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没喝够本?”
上官澜也不搭理他,闷闷地宽衣脱靴上了榻,跨过玉凤澈到里侧躺下,脊背朝外。
玉凤澈瞧着他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要睡了?我帮你封穴。”
上官澜没动,但玉凤澈已经伸了手触在了他腰间,却没急着下手,“没别的话要说了?”上官澜还是没应。玉凤澈又等了一阵,终究是伸手封了他睡穴。
封了他睡穴之后,又同昨夜一样将侧身躺着的人摆正。
玉凤澈双手正扶着上官澜双肩,此时他才留意到自个儿的姿势,像是,侧身将他拢进了怀里。不自觉露出个清润的笑容,静静看了他一阵,这才灭了灯睡下。
毕竟杀了那些个高手抢了弩机解了眼下难堪局势,玉凤澈心里也没了前些日子的那份防备。放松了许多,这一觉睡得居然沉了。
待他被细微动静惊醒时,那人已然在床榻之侧。锵然一声,天堑出鞘,剑锋斜斜切下。那人反应倒也不俗,剑起之时便已顺着剑势滑出停在了桌边。那人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玉凤澈这才看清,燃灯的那人眉目清俊,眼尾斜斜上挑挑出几分轻薄放浪,“叶无枚?”玉凤澈纳剑回鞘,盘膝坐在榻缘凝眉直视。
叶无枚挨着桌边坐下,探头往玉凤澈身后瞧,“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还不醒?真是见了鬼了,他居然跟你同榻。这么些年,夜间他从不睡沉也不与旁人同榻。”说到此时,鬼见愁嘴角微微一翘,勾出一个略微暧昧的笑,“哪怕,是被他带上榻的美人儿。”
听了这话,玉凤澈心情没来由有些纷乱。夜间从不与人同榻,甚至出门在外只会浅浅入眠的人,不旦与他同榻,还允他封他睡穴!他这是将性命都交在了自己手里啊……被叶无枚一句话搅得纷乱乱的思绪终究压了下来,“东西送到了?殊先生怎么说?”
叶无枚见玉凤澈还是面色清淡地同他说正事儿,顿时没了继续逗弄的心思,不耐烦道:“送到了,是破军弩!”说完,竟不情愿再这屋子里多呆。约莫觉得这玉凤澈实在是太无聊了些。
见叶无枚将门关上出去了,玉凤澈才放松了紧绷的脊背。舒展了双腿半躺了,转头看了看身侧睡得安稳的人,这人呐,还真是算无遗策。从认得他那天开始,似乎就没一件事情是他不曾预料到的。
暗叹一声,终究是灭灯睡下了。
☆、叁拾叁.
翌日清早,玉凤澈虽醒了却不起身,饶有兴趣地侧身躺着瞧上官澜睡相。他睡着时倒是老实,还和昨晚上一模一样。不过这眉目安详清恬的模样倒是少有。正看得兴起,突然听人问道:“好看么?”
玉凤澈下意识点了点头,“好看。”说完就察觉情况不对,有些尴尬地偏开目光,身子也慢慢躺平了,从脸颊到耳尖罩了一层淡红,问道:“几时醒的?”
“醒了有一阵子了。”上官澜也懒得睁眼,淡淡道。便纵不睁眼他也能把玉凤澈此时的神色猜得八九不离十。
“哦……”玉凤澈脸色愈见红得厉害,“昨儿晚上,叶无枚回来了。破军弩送到殊先生手里了。”
“嗯。”上官澜答应了一声,道:“你应该问问他,无妄看见那破军弩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玉凤澈终于忍不住又偏头去看上官澜,“什么意思?”
上官澜略作惆怅,“你不懂。”
懂和不懂的两人到底是上路了。一路上安生不少,平平安安出了南疆。立刀堂众人打马折回,洛裳说难得来一趟苗疆,得好好看看大理风光,二话不说跟着立刀堂跑了。
那时上官澜缓袍白马立在山顶目送打马而去的一行,神色惆怅。玉凤澈本以为他是忧心洛娘此时神智有些不清恐怕危险正想宽慰几句,岂料上官澜只是惆怅地暗叹道:“我那一坛子醉蝉酿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得得得,是他想太多……玉凤澈终究是是将宽慰的话给咽了回去。
回京路上倒是安稳,一行两人不紧不慢进了京。接近一月的路程倒让上官澜背后血痂褪尽外伤痊愈。
岂料两人还没进城,就让人给拦了。那人十七八的年纪,灰袍梳髻,书僮打扮,“二位爷总算回来了。我家公子在食楼等候已久。”
玉凤澈正皱眉打量着马前立定的人,迟疑着此人身份。上官澜却已然笑出了声儿,“还是傅大哥够意思,早知道我要回京,便特意在食楼为我接风!”
那书僮袖了手摆在身前,笑道:“若是我家公子知道盟主如此成竹在胸,势必没那份为盟主接风的闲情。”
上官澜垂眸敛了脸上一派潇洒风流,恼道:“傅流啊……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傅流头一偏,藏了个白眼,“也没见得您有良心。”说完,转身就走。
京城,聚齐天下繁华,虽说玉凤澈入公子盟时候已久,但却从未好好瞧瞧这京城繁华。瞧前头上官澜轻裘快马,当真一副纨绔风流满京华的模样。
玉凤澈本只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瞧了自个儿一眼,便赶到他身侧与他并辔。
果然,才到他身侧,上官澜就开了腔,“你眼下,身份不比往常。照规矩,你进了京,要在四方馆落脚,上折请见,再等圣上宣你进宫面圣,之后,得去圣上赐你的宅邸居住。”
玉凤澈知道他是有心提点,暗暗记下,问:“那我此时,便要去四方馆?”
上官澜凝眉想了想,点了点头,“照规矩,确实应该如此。”
前头傅流回过头来,道:“虽说规矩如此,但不必事事循规蹈矩。爵爷便纵跟盟主一道吃了饭再去,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何况,爵爷跟公子盟的旧交,京城人人知道,爵爷也不必刻意避嫌。”
玉凤澈不懂这些,见傅流另说了,不由转头来看上官澜,等他一个准话。
上官澜道:“还是按规矩来,稳妥些。落人口实,总归不好。”顿了顿,又道:“不要担心,我有安排,你去吧。”
“那我去了。”玉凤澈拨马向西,四方馆,在京城西北角。
上官澜在马上目送玉凤澈,一时平白生了几分慨然。
傅流袖手看着上官澜,道:“盟主,走吧。”
风尘仆仆的归人,所期待的,莫过于热腾腾足以洗尽疲惫风尘的热水,香喷喷味道熟悉的家常菜。食楼所供的,正是这些,因而得名洗尘楼。
上官澜解剑沐浴换衣,换的衣裳,都是差人从望湖楼里取来的,这份用心,倒真是细谨。换过衣裳,出得门来,有人引他入了一间厢房。
一个胡子花白,垂到胸口的小老头儿,正眯着眼看棋坪上的棋局,眼睛都恨不得贴在了棋子上头,与他对局的年轻人,正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催。另有个丰神如玉通身书卷气的中年人,正挨在边上看他俩下棋。上官澜推门进来,只有中年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菜还得等,你稍坐。”
上官澜从善如流,在桌边坐下,挑着果子吃。
那小老头终于走了一步,转头来瞧上官澜,“上官小子来了?”
“早知常老太傅在此,怎么着也得早来一些。”
与小老头对弈的年轻人垂头看着棋坪,道:“说得好听,我可不信傅流没告诉你常老先生也在。”
上官澜失笑,“是是是,还是三羊子聪明。”
那年轻人一听“三羊子”三字,顿时怒了,探手在棋钵中抓了一把棋子就往上官澜脸上砸,“还叫三羊子!还叫!”
上官澜广袖一拂,将数枚棋子纳入袖中,施施然走到棋坪边上,将棋子还入棋钵,“叫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一二声。”这句话,把方央三气得白眼直翻,乐得常老太傅与傅微陌呵呵直笑。方央三见常老太傅笑,立马下手拂乱了棋局,“不下了,不下了!”
常老太傅顿时急了,“诶,别别别,再走几步再走几步就到了我前些日子输的那一步了!”
傅微陌赞道:“三子棋力又见长,想必是你姐姐下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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